公主與圣僧二三事 第67節
勾結海匪,綁架、刺殺朝廷命官,這些都是足以誅九族的罪名。 其中一個族老強撐著回到:“殿、殿下沒有證據,怎么能紅口白牙污蔑我們!什么勾結海匪,刺殺文刺史,我們從來沒有做過!巴姓海賊綁架崔御史,那是——” 他說到一半,看到李安然臉上那雙原本懶洋洋的眼睛瞪圓了,露出了一個頗為滑稽,像是被什么逗笑了的表情。 “噗嗤?!彼龥]忍住,笑出了聲,“我什么時候說過,巴老頭是個海賊,還綁架了崔子竹呀?” 她招了招手,邊上的金吾衛立刻拿出了這些年他們和巴老頭勾結,暗中資助海匪修船,打劫來往商船的供詞,物證,在三人面前晃過。 巴老頭的那個小兒子是他經常帶在身邊的,多少也曾參與過方家這些族老和巴老頭的交易,他為了少吃點苦,基本上自己知道的都招了。 “我本來是打算等船廠的事情結束了,再來收拾你們的,誰知道你們這么著急著尋死,那孤也只好笑納了?!?/br> 李安然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抬起手拍了拍,便見方家主和孫家主從簾幕后面轉了出來,孫家主到還好,方家主那可真是臉色鐵青。 這幾個族人平日里就不怎么服他,之前鬧出了捐錢出人建船廠的事情,更是招來了這幫人的反對,跳的最高,罵得最狠,口口聲聲說著要分家的,也就是這幫人,這可是讓方家主恨極了這幾個族老。 卻聽李安然笑道:“方家主,這幾人我扣下了,您沒有什么特別想說的,對吧?” 方家主立刻深吸一口氣,道:“這些狼子野心之人,不配為我方家人,殿下只管明正典刑,不用在意我方家上下的想法!我方家上下,自然是忠君愛國,愿意全力為大殿下和圣上修建船廠出力!” 那個族老一聽,剛想破口大罵,卻被方家主轉身一腳踢倒:“狗東西,你鬧出這么多事情,想害我方家上下夷九族嗎!” 他心里氣不過,又對著其余兩人一人一腳:“叫你們老實點、老實點,就是不肯聽我的!” 李安然和文承翰那種書生能比嗎?! 那可是切切實實滅數國,手上人命無數的活閻王??!她要你死,有的是手段,如何能讓你們蹦跶到現在! 李安然沒心情看著猴戲,又拿起邊上的茶喝了起來。 ——崔肅確實不在巴老頭手上,他半路被別人給劫走了。 這樣一來,事情就麻煩了。 既然對方想到劫走崔肅,卻遲遲不來和自己聯系,說明對方可能并不知道崔肅是個多么值錢的“大官”。 既然如此,在方家和海匪勾結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之后,她就應該主動將崔肅被綁架的事情放出去,并且大聲告訴那伙半路劫走了崔肅的海匪——崔肅很重要。 “翠巧?!?/br> “屬下在?!?/br> “你用親屬的口氣,去附近的茶寮、港口張貼告示,說只要能把崔肅安全送回威州,就有重金酬謝?!?/br> 至于為什么不是官府通告,這完全是為了防止對方狗急跳墻,發現自己綁了個大官回去,為了逃脫官府制裁,將崔肅毀尸滅跡。 ——這樣一來,至少暫時可以保證崔肅無性命之憂。 第83章 愿汝所愿,無往不利。 “喂, 起來?!?/br> 崔肅在稻草上正躺得背疼,翻了個身側著身子接著睡,他這幾天吃的都少了, 更懶得動,不如躺平了休息, 猝不及防被人踢了一腳, 才支起身子來扭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 他這幾天在地牢里躺著, 也沒人地方給他洗漱,臉上連胡子都是亂糟糟的,大周男子除了僧人之外, 冠禮之后都會開始蓄須,并且以美髯為上,他雖然沒有朝中某些人那么狂熱于美髯,但是每天早上起來打理一下頭發和胡須總是有的。 再看眼前這個女子,約莫二十二、三的模樣,可能比她看上去還要小一些,只是比起崔肅經常會見到的那些貴女們,對方的臉上多了風吹日曬的痕跡,一雙眼睛兇相的很, 拋卻這些卻也算是個底子清秀的姑娘家。 她身上穿著的是男裝,連一頭秀發都盤做男子樣式, 整個人透出一股精干和彪勇來。 于是崔御史翻了個身,撐著身子坐起來:“敢問娘子尋鄙人有何指教?” 鄭一娘的眉頭皺了起來:“說人話, 文縐縐的誰聽得懂?!彼f官話帶著一股很濃重的威州方言味, 崔肅要支起耳朵才能聽明白她說的是什么。 崔肅聽她這么說,神情又很兇,也不生氣, 只是坐直了身子,盤腿仰頭看著這個娘子:“請問你找我有事么?” 這簡直是一句廢話,畢竟沒事誰來找他。 兩人之間這么一來二去,對方已經開始惱了,蹲下來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居然把人高馬大的崔肅給提了起來:“你到底是什么人?姓甚名誰?家里還有些什么人?” 崔肅有些詫異這個娘子的力氣,但是想想對方是風里來浪里去的海匪,似乎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他垂眸思忖了一會,道:“娘子不如先說說,為何將崔某綁在此處,久久不肯送回威州吧?!?/br> 他這態度不卑不亢,似乎也完全不怕對方,弄得鄭一娘皺起了眉頭,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來,架在崔肅的脖子上:“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把你丟去海里喂鯊魚?” 崔肅笑道:“娘子要怎么做,自然早就做了,如何等到現在,還和我好言好語呢?” 崔子竹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鐵面,上朝罵皇帝,下朝參同僚,只要是他覺得違背了朝堂典章、官儀倫理之事,他都不會給對方留面子,這性子要不是李昌實在是個明君,恐怕都不知道死了幾回了。 大約是他懟別人的次數太多,每一次都是疾言厲色,慷慨陳詞,以至于滿朝文武對他的印象就是“崔鐵面不會笑”。 但崔肅確實會笑,笑起來還很有少年氣。 鄭一娘:…… 她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 這……好言好語? 她同崔肅僵持了一會,自覺也沒有必要跟這人撕破臉,便將匕首又收回了腰間,從袖子里扯出了一張告示丟給了他:“這上面說的是不是你?” 崔肅低頭,仔細讀起了那張告示,上面說,他是自天京來到威州做咸魚生意的,前幾日被人擄走,不知下落,現在家里人愿意出黃金百兩將他贖回來。 讀到這,崔肅自己都笑出了聲:“娘子以為呢?” 鄭一娘被他這顧左右而言他的態度給氣到了,她踹了崔肅的小腿一腳:“你這人沒讀過書是吧?我是叫你回答我,不是叫你反過來問我!” 崔肅被這一腳給踢狠了,臉都抽了起來:“嘶——”他揉了揉腿,也算是完成了對眼前這個娘子最基本的“評估”。 ——戒心很重,但是急于和自己交流,以至于過早把自己的目的給暴露了。 可見李安然和文承翰在威州的這幾天,做了不少大動作。 這些大動作影響到了這個娘子所在的海匪幫派,所以她才會急著來找自己交涉,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又能給他們帶來什么變數。 于是崔肅道:“這要找的人,確實是我?!?/br> 鄭一娘的臉上露出一個冷笑來:“騙人呢?一個做咸魚生意的商人,怎么穿得起錦緞,你到底是哪里來的官,還不趕緊告訴我,信不信我真的把你丟進海里喂鯊魚?” 她安插在巴老頭那的探子這幾天跑回來了,說是巴老頭的獨子不知道被誰給綁了,和巴老頭做交易的那幾個人也許久沒有音信,綁架巴老頭獨子的那伙人放出消息,說是要找個人,讓他最好快點把人交出來。 ——巴老頭手上哪來什么“他們要找的人”,這人早就被鄭一娘給半道上劫走了,為了獨子的性命,巴老頭這幾天瘋了似的想召集這一塊的威州海匪們,想知道是誰半路劫了他的道。 這事情再繼續拖下去,怕不是還沒等到官兵水師出手,威州海匪內部就要先來一場械斗。 鄭一娘猜,這伙人想要的人就是眼前這個書生。 想要把他贖回去的,應該是官府的人。 只是她剛剛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還忍不住感嘆了一下——這活干的,比他們這些海匪都海匪,簡直把他們這群人的軟肋、性格、做事風格都摸透了。 能想出這種法子的人,必定是個強盜頭子里的強盜頭子。 崔肅點了點頭:“確實,這是尋我的人,知道我并不在原來綁架我的那群人手上,想出來的為了防止娘子擔憂惹禍上身而將我毀尸滅跡的辦法?!彼酒饋?,抖了抖袖子上的碎稻草,對著眼前的娘子叉手行禮道,“我現在是娘子的階下囚,自然也擺不得什么官威了——在下乃是天京朝中一品御史大夫崔肅,此次前來威州,是代天巡查威州官員在職官績,同時過問威州刺史文承翰被行刺一事?!?/br> 鄭一娘當了這么多年海匪,對于官職的高低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對方既然自稱是“一品”,也就是說,他的官比刺史還大,是專門管官的大官。 她皺著眉頭思忖了片刻,突然轉身離開地牢,又將崔肅獨自一人關在了牢房里,自己邁開腳,三步做兩步地朝外走去。 文承翰被刺殺的事情她是知道的,當初文承翰剛來威州的時候,鄭一娘還以為又是個待幾年就走的昏官,誰知道文承翰上位之后就開始收拾鹽商、清繳海匪,若不是她自己是海匪出身,屬于被清繳的對象,她自己也要為文承翰收拾鹽商,撫恤鹽農的行為叫好了。 也就是文承翰的出現讓她突然覺得,自己總是這么做個海匪,好像也不算得什么出頭之日。 只是,她作為青衣幫這樣一個萬人海匪幫派的首領,想事情、做事情總是要謹慎,對方目前并沒有想要將威州一帶的海匪招安的打算,她自己趕著貼上去,是不能給自己,給兄弟們爭一個好前程的。 這個崔肅是個燙手的山芋,但也是個極好的投名狀,就看他背后那個在尋他的人是不是個可以交易的對象。 這個人肯定不是文承翰,這個新刺史雖然出手如雷霆,但是為人剛直,這比海匪還海匪的行徑,不像是他能做出來的。 而且就這幾天巴老頭、威州那些大家族身上發生的,以及鮫人灣被官軍封禁,不許閑人進出這些一串連著一串的事情,也可以看得出來,這背后真正的cao刀手肯定是個出手狠辣,位高權重的臭流氓。 跟流氓打交道,鄭一娘擅長啊。 至于被鄭一娘惦記上的“臭流氓”本人,正頂著烈日,頭上戴著遮陽的淺露,站在高出看著已經頗具形態的船塢,對著身邊的工部官員道:“這樓船上面得有炮,至少兩門。樓船下方要空出可以裝連弩的地方,一排出去,后面的人就得盡快跟上,爭取做到讓對面沒有機會喘息?!?/br> 這次被派來的工部官員一共有兩位,一位姓柳,也就是正在面對李安然各種近似于“無理取鬧”要求的柳郎中。 這“炮”指的是工部另外一位擅長“奇技yin巧”、“機關之術”的員外郎所制的投石機,這個員外郎復姓諸葛,字承美,連弩也是他家傳的手筆。 諸葛員外郎為人性格古怪,最不喜和人交流,所以皇帝才派了柳郎中和他同行,怕的就是李安然要求太多,把這怪人給惹毛了。 至于直接面對大殿下多如牛毛要求的柳郎中:…… “要大知道嗎,在面對扶桑戰船的時候,最好投出去的石塊能砸穿對面的船體……” 柳郎中大怒:“殿下!您不懂機關造船之事,你就少說兩句吧!你知道要能把對面的船體砸穿,需要多大的石頭嗎????!這船得造多大您知道嗎!要花多少錢您有數嗎!” 李安然:…… 突然被懟,細細想想好像自己真的不懂,于是摸了摸鼻子,慫了下去。 卻見諸葛員外郎從邊上踱步而來:“殿下這個說的很對,反正都造了,那肯定是往著大的方向造,那殺傷力是越猛越好,最好是剛開出去,對面就嚇傻了,這才是大周霸道戰船該有的樣子嗎?!?/br> 李安然兩眼一亮,同諸葛員外郎一拍即合:“那可不是,既然都造戰船了,當然該造大的!” 在場唯一的正常人柳員外:…… 他想起了皇帝在臨行之前的囑托,皇帝殷切地拉著他的手,反復囑托:“雖然朕什么都能給狻猊兒,但是你多少看著她點,千萬不能超過這個數,懂么?”皇帝伸出了五根手指,隨后又像是不放心一樣,補充道,“超一點也沒事,但不能超這個數,懂么?”皇帝又伸出了三根手指。 柳員外:臣懂、臣懂……臣懂個屁!這官我不當了! 不管柳員外怎么絕望,這活,還是要干的。 李安然同一干官員交流戰船和船塢的規模談了一上午,早已經口干舌燥,那邊榮枯卻帶著食盒尋了過來。 李安然這幾天都泡在船塢工地,基本上工匠們吃什么她就一起吃什么,很少開小灶,今天倒是難得再嘗了嘗榮枯的手藝。 她坐在高臺空地上,打開食盒,將熟湯餅倒進另外分裝的湯里,一邊笑一邊說:“老跟你一起吃,我吃rou都少了?!边@么說著,便喝了一口湯,隨后瞪大了眼睛,“雞湯???還有火腿絲呢?!?/br> 榮枯舉起手:“不是小僧燉的,是翠巧施主。小僧只是看了看火?!?/br> 李安然便點點頭,自己“稀里嘩啦”地吃起湯餅來,她這樣看上去,真不像是個皇家貴女,反而更像是海邊隨處可見的漁家女。 榮枯坐在她邊上,看了看鮫人灣海岸上已經初具形態的船塢雛形,以及坐在工地上熱火朝天吃著飯,渾身淌汗的工匠們,小聲問道:“殿下……不只是為了剿滅海匪吧?” 李安然咽下了嘴里的面,眼神放空,望向遠處的海。 “榮枯?!彼p聲道,“你想不知道,這無邊無際的海的盡頭,到底有著什么?” 榮枯不言,過了一會才道:“人生已浩瀚如苦海,小僧想先修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