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2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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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甌茶很滿意這里。 她坐下來,靜靜地看夕陽沉入遠方的夷山,看明月漸漸升上中天。 如果沒有勇氣去自由地活,至少,可以嘗試自由地去死。 城中傳來例行的夜市喧囂之音。 杜甌茶在月光里站起來,握著十字架,走入汴河。 第372章 十字架與英娘 法曹的楊參軍,疾步走出廨房,跑到開封府衙門口,沖梁師成作揖。 打照面的瞬間,江湖道行亦不算淺的楊參軍,很快咂摸出,眼前這位端王親信的神色中,有一股古怪的凄愴之意。 他立即將“梁先生怎地親自來跑一趟”這樣的傻話咽了回去,只神色肅穆地探問道:“在下,給先生引路?” 梁師成面沉如水地“嗯”一聲,挪動步子。 卻是只看路,不言語。 楊參軍心里嘀咕,果然不太尋常。若是普通的仆婢或者下僚出了事,王府來人認尸時,難道不應該先問幾句緣由嗎? 從府衙到殮房,花不了一格刻漏的工夫。 梁師成在這一段短短的路程中,仍抱著一絲僥幸。 來報信的開封府胥吏說,此前,楊參軍是與甌茶打過交道的。 梁師成見到楊參軍后,第一感覺是,這法曹的主官,滿臉蠢相,眼瞎認錯人,也是極有可能的。 然而,梁師成的最后一絲希望,在仵作掀開帕子的瞬間,破滅了。 甌茶躺在停尸臺上,濕漉漉的額發與鬢發貼著慘白的肌膚,楊木釵子上還纏著幾綹水草。 她的遺容,沒有絲毫的毀損,絕不能說猙獰,但也不安詳。她雙目緊閉,嘴唇卻是微微張開的。 梁師成于霎那間,好像聽到一句話反反復復地響起來:“正道哥哥,我們走吧?!?/br> 楊參軍參研著梁師成的背影。 這個背影前傾的時間,有些過長了,以至于拎著帕子侍立在女尸另一面的仵作,都發現了情形的不太正常,偷偷地望向楊參軍。 終于,梁師成開腔道:“是我們端王府的杜娘子?!?/br> 楊參軍小心道:“梁先生移步,那一處,有杜娘子的隨身遺物?!?/br> 殮房靠窗處的木案上,擺著一個小小的桐油布包,外層淌下的水漬洇了一圈,近旁展開的紙箋,則平整干爽。 梁師成上前,閱讀紙上的字。 “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伏念端王、坊長知遇之恩”楊參軍正要掂量著分寸說幾句,門外小吏探個腦袋道:“參軍,姚氏也到了,可要讓她進殮房?” “對,”楊參軍應著,又轉向梁師成解釋,“杜娘子畢竟,也是藝徒坊那邊的管事……” 梁師成面無表情,只將目光投向門邊,待姚歡跟著小吏進來,淡淡與她拱一拱手。 姚歡緊擰眉頭,將杜甌茶的尸身和所留的遺書都看了。 “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這句《孔雀東南飛》里的句子,她還是知道意思的。 姚歡問楊參軍:“杜娘子,是自盡?” 楊參軍斜瞥一眼梁師成,背了袖子,正色道:“今日卯初,途徑汴河的運糧船,將她撈上來時,杜娘子已無氣息。方才仵作也查驗了,裙衫齊整,腕上的鐲子、項間的金鎖,都在,只不見雙履……二位都辨別了字跡,是小杜娘子的,沒錯吧?” 梁師成幽聲道:“是她的字。她書藝極好,端王還是遂寧郡王時,就指點過她的字?!?/br> 姚歡望向梁師成:“小杜娘子,前日在學坊協理坊務時,還舉止如常。昨日她去牢里探望她爹爹,就再未回去……” “哎,哎,姚娘子,”楊參軍打斷姚歡,“姚娘子,小杜娘子爹爹的案子,你可最是清楚,我們開封府,辦得那是,云在青天水在瓶,杜氏父女,也再無疑義的?!?/br> 楊參軍與杜甌茶非親非故,今早見到人是橫著抬進來的,須臾震驚后,無悲無疑,盤旋腦際的,只是怎么撇清關系,莫教外頭以為,這姑娘是不滿官府仍判她爹爹有罪、憤而投河。 姚歡明白官員的那點兒心思,也不與楊參軍搭腔,唯覺此事突兀又蹊蹺,一時有些懵。 楊參軍見堵回了這民婦的話,便轉向梁師成道:“梁先生,小杜娘子躺在此處,不是個辦法……” 梁師成好像醒過來一般:“勞煩參軍手下,去喚個兇肆的伙計來,我與他交待諸般事宜。杜娘子入殮合棺后,我帶她離開府衙?!?/br> 楊參軍一口答應,吩咐完幾個胥吏,道聲“本官先回衙署”告辭離開殮房。 “姚娘子也先回學坊吧,甌茶是我端王府的人,身后事,自也是吾等來處置?!?/br> 梁師成于勉力掩飾椎心痛楚之際,分出三分神思,試探地對姚歡道。 姚歡看著楊參軍與下屬的身影消失在院外,轉頭道:“梁先生,我有緣結識甌茶,雖不過區區數月,尚且稱不上多么深厚的姐妹之誼,但她于學坊事務,頗為著力,便是普普通通共事過的同僚,我亦想探究,她怎地,忽然就……” 梁師成聽到“同僚”二字,覺得心里被扎了一下。 “姚娘子,甌茶遺言,感念端王與你,可見她亦與你相善。這些日子,她真的沒有與你說過什么?” 姚歡搖頭,忽地起身,又去看杜甌茶的兩只手,連指甲里都瞧了。 細細看了一通,姚歡嘆口氣,與梁師成道:“很干凈,確實不像抓扯過人的?!?/br> 梁師成喃喃:“好好地,她為何不想活了呢?!?/br> “梁先生,待兇肆來人后,你與我一道去趟藝徒坊,問問平素與甌茶打交道的娃娃們,再去整理甌茶房中的遺物,如何?” 見姚歡確實不像做戲的模樣,梁師成終于相信,杜甌茶沒有與她吐露什么。 但,還有個英娘,自己的確應該立刻去藝徒坊?!?/br> 藝徒坊的師生與雜役們,難以相信杜甌茶的死訊。 小杜娘子,雖然大部分時候是個冷美人,但那種只是出于天性般的清冷之色,與傲慢、焦躁、兇暴、苛酷,完全不是一回事。 小杜娘子其實最是個好相與的人。 這是所有藝徒坊成員的共識。 于是,從未時末到酉時初,許多人用盡量清晰的語言,向梁師成與姚歡,敘述近些時日,他們所記得的杜娘子的言行。 姚歡聽下來,未免失望。 果然沒有什么異常之處。 梁師成則在問話中,如愿見到了英娘。 憑著一個經驗豐富的鷹犬男子的直覺,梁師成確信,女孩的目光深處,雖然有著意料中的震驚與惶然,但她面對自己時,沒有躲閃與懼怕。她并不知曉,端王府來查問的這位錦袍內侍,到底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隨后,梁師成與姚歡一道,踏進了杜甌茶的寢屋。 梁師成半是欣慰半是沮喪地發現,杜甌茶似乎對這間小小的屋子,傾注了巨大的布置熱情。 書籍,畫作,帷幔,以及林林總總的女兒家喜歡的小物件,還有窗臺下開得色彩繽紛的春花。 在端王府,杜甌茶也有單間,也收拾得一塵不染。 但絕不像此處這般充滿了生機與閨閣意趣。 她喜歡這里。 梁師成的心又鮮明地痛起來。 第373章 十字架與英娘(下) 姚歡站在甌茶的屋中,黯然中帶著不甘的思忖。 梁師成見她既然坦蕩地現了探究的心思,便不敢突兀地將她遣出去,唯恐她起疑。 梁師成只搶先去翻了那些有字的物品。 不過是些茶經、話本,或者抄錄的小令集子。 姚歡也回過神來,開始收撿杜甌茶的首飾匣子、衣裙箱篋。 學坊的兩個雜役婆子,靜靜地候在院中,等著幫忙將杜娘子的遺物抬去坊外王府的馬車上。 姚、梁二人整理了小半個時辰,只聽門外一個婆子揚聲道:“邵提舉,坊長在里頭?!?/br> 姚歡扣上箱子,起身與梁師成解釋:“我夫君,下值后來接我回宅?!?/br> 梁師成抹了眼中最后一絲凄迷之意,彬彬有禮地回過頭,向邵提舉拱手見禮。 邵清回禮后,只沉聲道一句:“在前院就聽沈、張兩位先生說了。 梁師成的目光,與邵清略略碰觸,就轉開去。 干娘說過,姚氏能將兩處營生做大,靠的是不要臉地拋頭露面、勾三搭四,但她跟的這個男人,更厲害些,區區一個孤寒之身的江湖郎中,能在官家和簡王跟前都混個熱絡,不是等閑的心機手腕。與他照面打交道時,越是將聲色言語藏起來,越好。 此刻,悲慟,后悔,怨念,提防,諸般心緒炙烤下,梁師成只想快些離開杜甌茶的這間屋子。 “邵提舉,姚娘子,在下先將這些物件帶回王府,告辭?!?/br> …… 邵清送完梁師成回來,看看只剩了桌椅床柜的空蕩屋子,問站在窗邊出神的姚歡:“你去殮房看過,有蹊蹺嗎?” 姚歡道:“過世之人沒有蹊蹺,但活人有些蹊蹺。去歲高俅送甌茶來我處時,私下與我交待過,梁師成或已從端王那里得了恩賞,是要與甌茶結為伴侶的。但今日我見他的模樣,不大對?!?/br> 邵清道:“怎么,他不傷心?” 姚歡搖頭:“殮房中,他就露了悲戚??墒?,我總覺得,他心痛惘然的神色下,還藏了一時無法言明的怪異。所以,方才我在甌茶的梳妝匣中看到這個東西,就沒向他打聽,而是藏下了?!?/br> 姚歡說著,從袖袋里掏出東西來。 一個兩寸長的銅制十字架。 “她信景教?” 邵清脫口而出。 “嗯?你認識這個?” 邵清道:“這是前唐時就從西域傳來的異教,在中原被稱為景教。唐武宗滅佛后,外來教派亦被殃及,景僧們往北去,在草原傳教。我兒時,周遭的契丹貴族,亦有信奉景教的?!?/br> 姚歡穿越前,也沒什么宗教史的知識儲備,對“景教”二字不算純然陌生,只因在西安碑林博物館里見過出土的大唐景教碑而已,約略曉得是基督教的分支,保留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