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2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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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皇后的末一句,贊意更勝過嗔意。 姚歡好奇地問道:“哦?小沈公子,有何打算?” 沈孳不似方才進來時那般拘謹了,也現了少年人的憧憬意氣,朗然回答:“我想做大宋最好的緙絲匠人?!?/br> 嗯? 緙絲…… 姚歡對這兩個字,可不陌生。 在千年后,“緙絲”這一神乎奇技的中國古代紡織工藝,令多少現代人驚嘆折服,“一兩緙絲十兩金”的概念,通過文物展覽,以及媒體上“國家寶藏”這樣的文博探索節目,廣為傳播。 而在此世,姚歡也近距離地見過緙絲。 那是魏夫人穿在身上的大袖衫。 令姚歡覺得微微失望的是,魏夫人那件以丹楓鹿鳴為主題的所謂緙絲作品,織畫部分竟有些寡淡,丹楓并不是織的,而是染的,兩頭鹿倒是多色的緯線橫織而成,但漏色頗多,湊近了看,不得不說,有些粗糙。 往昔還與曾緯親近的日子里,姚歡問過他,魏夫人身上的緙絲衣衫的來歷,曾緯道是李夫人衣坊所制。 緙絲乃宮中妃以上級別的內命婦能用之物,織起來十分耗時,向太后也就用個帕子。曾布反對魏夫人定制緙絲,說這是僭越,魏夫人不僅不以為然,并且看不上小件,要做就做衣衫。 一塊小小的帕子都要織得三個月,何況衣衫!李夫人無法,只得做個不倫不類的,既滿足魏夫人時限和尺寸的要求,又不算給外命婦提供內命婦所用之物。 此刻,姚歡盯著眼前一本正經發愿的少年。 姓沈,沈…… “小沈公子,表字如何稱呼?” “回姚娘子,字子蕃?!?/br> 沈子蕃。 果然是他! 緙絲歷史上,有“北沈南朱”的說法。北沈,指的是河北定州人氏沈子蕃,南朱,指的則是華亭(今上海松江)人氏朱克柔。 沈、朱二人分別活躍于北宋與南宋,沈子蕃應是在金兵攻破開封城后,南下逃亡,將緙絲技術傳到杭嘉湖平原,并培養出了以朱克柔為代表的女性弟子。 姚歡微微斟酌,試探道:“小沈公子,我曾在宮中當差時,有幸見過向太后的緙絲帕子,當時十分驚訝,只覺得,與刺繡很不同,仿佛,仿佛一幅真正的畫?!?/br> 沈子蕃道:“正是如此。刺繡雖也很美,但繡的只是形與色,繡不出筆墨毫尖揮灑出的氣韻,而緙絲,才能與丹青成為伯牙子期那樣的知音?!?/br> 他說到這里,扭頭看了一眼張擇端,抿嘴笑了笑。 “不過,”沈子蕃話鋒一轉,帶了些不以為然道,“真人給我看了內廷裁造院的緙絲帕子,我覺著,覺著……” 他忽地頓住,意識到自己會不會言多必失。 孟皇后擺擺手:“子蕃,但說無妨,姚娘子與裁造院的蔡監丞,沒什么交情?!?/br> 沈子蕃于是大膽評論:“裁造院的緙絲,用色浮華俗氣,運線死板,織機看起來也沒有改進過?!?/br> 一旁的張擇端亦附和道:“晚輩雖從前不懂紡織技藝,但這些時日與子蕃賢弟相處,聽他說了緙絲的運線,再看真人交與我二人研看的緙絲帕子,確實,我們丹青中人,覺著差了好幾口氣?!?/br> 孟皇后看看姚歡,與她道:“這兩個孩子真是不錯吧?后生可畏啊。你莫看子蕃才十三歲,已經開始帶徒弟啦。走,讓他帶我們,去看看他的緙絲機?!?/br> 第354章 未來的藝術皇帝你得贊個助(上) 這是巳中時分,白晝的光線正趨于最佳之際。 一個剛過十歲的小道姑,臨窗而坐,面前擺著一臺織機。 小道姑正捧著一幀十寸見方的花鳥畫,對比機杼上的絲線設色。 她雙眉扭在一處,嘴唇緊抿,專注的神態上又蒙著一層鮮明的為難之意。 見到沈子蕃引領眾人進屋,小道姑忙站起來,對著孟皇后行過禮后,惶然地向沈子蕃道:“師傅,我,我將鳥的嘴巴織壞了?!?/br> 說著說著便語帶幽咽起來。 沈子蕃接過她手里的畫,走到織機邊,細細對照,喃喃道:“喔,這幾根鵝黃色的緯線已穿緊了,若拆繞出來,只怕經線會扭到,新的緯線再運線時,織面難免不平?!?/br> 張擇端亦湊過來,將那張畫看了須臾,回過頭,向孟皇后恭敬道:“真人,鳥嘴上,可否添畫一條小蟲?” 小道姑制作緙絲帕子對照的這幅畫,乃孟皇后所作,張擇端要改畫,自須請皇后給個示下。 “蟲子……” 沈子蕃拎起五六個繞著不同色線的梭子,參研參研,贊道,“正道(張擇端的字)這主意不錯,近旁赭石色的線,正可運來,織一條蟲子?!?/br> 孟皇后點點頭:“正道與子蕃,商量著改吧?!?/br> 繼而又朝小道姑溫言道:“孩子你莫怕,你的沈師傅,已與我說了好幾回,你的手、眼、心,都頗有靈氣?!?/br> 沈子蕃也安慰道:“就算是天工之巧,亦自千百回挫折而來,我頭一回織黃雀的尖喙時,還織成了鴨嘴呢?!?/br> 小道姑撲哧一聲,破涕為笑,正要坐回織機前,繼續完成枝葉的那部分,沈子蕃卻阻攔:“莫急,緙絲與作畫一樣,運線與運筆一樣,起承轉合時的心境,甚為重要。你尚未從驚慌失措中恢復過來,心緒仍未平寧,你去院中溜達一圈,看看天,看看云,看看活的花鳥小蟲,再回來動梭子?!?/br> 小道姑眨巴眨巴水靈靈的眼睛,探尋地望向孟皇后。 孟皇后笑道:“你師傅放你下課,你看我作甚?去吧,這緙絲帕子又不是十萬火急之物,非要這幾日織出來?!?/br> 小道姑這回終于全然卸下面對貴人與尊者的緊張,將梭子一個個在經線絲布上排好,俯身行禮后,腳步輕快地出了屋子。 旁觀的姚歡,心頭贊意盈盈。 此處的氛圍也太好了吧。 古代藝徒制下不出現“棍棒底下出高徒”的理念,就像后世網文平臺不催促爆更一樣,殊為難得呢。 固然與孟皇后心性隨和溫善有關,更重要的在于,眼前這沈子蕃,分明還是個少年,竟對匠造之事,帶有通達的哲學高度的理解。 張擇端也很不錯,平心靜氣地,從自己專業的角度,提出解決方案。 這一對藝術少年,很適合做藝教老師。 姚歡思及此,抬步走到緙絲機邊,問沈子蕃:“沈公子,這樣一臺織機,打制須多久?” 沈子蕃道:“此為我從定州帶來,今歲我將它改動了三四回,前幾日定稿了織機的法式圖。京城巧匠甚多,若按照我的法式圖來打制,就算鋸料、拋光、鑿孔、榫頭、搭建,都是一個木匠來做,花費半月,也應能完工?!?/br> 姚歡“嗯”了一聲道:“倘使定制十余臺,找大工坊,里頭的匠人協作起來,或許更快?!?/br> 孟皇后聽者有心,問道:“怎么,姚娘子,你想做緙絲買賣?” 姚歡搖頭:“并非經商,而是重教。真人,我今日來,除了催問橘餅,還有一樁事,本要請真人指點,不料有緣遇到小沈公子。他與張公子,正是我要尋的人。我,想開藝徒坊?!?/br> …… 傍晚,邵清回到家中。 姚歡正擺好飯菜,轉身鉆進他懷里,道:“好濃的藥味?!?/br> 邵清道:“入了秋,各州官藥田、藥戶田里的藥材,都開始往京城運,今日和簡王,扎在太府寺的場院里,忙了一天。我去換個袍子?!?/br> 姚歡輕輕揪著他的前襟領子:“不要換,很好聞?!?/br> 草本藥物的或激越或舒緩的自然香氣,傳遞著生動的訊息,仿佛在人的腦海中,徐徐打開一片韶光爛漫的天地。 姚歡當初剛穿越到這個時空,在汴河邊逐漸清醒后,首先聞到的,就是邵清袍子上的草藥香。 此刻,她得趣地將鼻子貼在衣料上:“郎中老師,讓我猜猜,你們今天都收了些啥藥。嗯,有川芎,有rou豆蔻,還有,車前子……對不對?” 攬著她背脊的手掌,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蝴蝶骨。 姚歡頭頂上那把有磁性似的沉緩聲音響起來:“說得對,這幾樣,今日運來最多?!?/br> 然而女子卻一下子辨出了男子口吻中的異樣,她抬起頭問:“怎么了?公事不太順?” 邵清微有疲憊地告訴姚歡,這幾日,宮里宮外的,凡是衣服上有些好顏色的,走馬燈一樣來太府寺瞧著,都要給自己的宮閣府院盯著好藥。 鄧鐸也跟在簡王屁股后頭嘮叨,說是朱太妃叮囑了,哪些藥,務必給向太后閣子里留足,千萬不能得罪了向太后。另一些藥,又素來是章惇府上慣用的,還一些藥,須送往官家喜歡的幾個內翰、御史、起居郎府上。樞密院那里,哪怕曾布、林希與章惇不睦,簡王也不可疏忽了,官家但凡得空想起來,必定會賜藥給樞密院的幾個御前當紅臣子。 朱太妃自己還塞來幾張單子,列明藥材名目,讓簡王撥出來,說是,重陽花會后,她要給三省幾個臣子的夫人裝回家去?!?/br> 姚歡嘆口氣,道:“意料之中。想來不止你們官藥局,隔壁那幾個衙門,但凡進出貨品物資的,都得應付此種局面。規矩二字,若已然壞了幾十年,要一夕之間鏟除積弊,談何容易?!?/br> 邵清蹙眉道:“現下進來的,還只是些不那么費錢的草藥,往后半月,各地要進獻的牛黃等上品藥材,更麻煩。簡王今日,意欲進宮求見官家,痛陳內廷用藥、朝廷賜藥兩樁事務,與官藥局粘連的弊端,被鄧鐸與我攔住了?!?/br> 邵清提起飲子壺,倒一杯杏皮水,啜飲幾口,又道:“摧枯拉朽之事,要做,但不能沖動為之。還是先上個劄子,將神宗帝開設熟藥所的初衷擺在文頭,引一番萬民皆吾赤子的道理,再將增開濟民、惠民藥房醫所,每一間每月需要多少藥材,估摸個大概,加上京畿十六縣四季時疫備藥的數目,報給官家,方能設法讓官家自己悟出來,倘若大半的藥材,都賜給皇親國戚、朱紫大臣們,哪里還能效仿先帝的仁君大德?!?/br> 姚歡聞言,莞爾一笑。 莫看邵清權欲淡漠,體制里怎么正確地匯報工作、怎么讓大老板恍然大悟,諸般路數,他其實都懂。 在官家趙煦的心里,他爹神宗皇帝就是他最大的偶像。從前蔡卞濃墨重彩王安石、疏忽了給神宗皇帝的豐功偉績潤色,趙煦都像心里種了根刺一樣。 簡王跑到皇兄御前,將醫藥普惠,說成是父承子業的美好續集,才有戲嘛。 姚歡于是點頭道:“嗯,簡王的宅心親厚,不像沽名釣譽地做戲。你看他此前,自出宮開府,便沒斷過給慈幼局送rou送菜。難得他一個生來錦衣玉食的貴胄,竟真的這般憫恤螻蟻百姓。但他越是這般,恐怕,越不見容于皇親權臣。你在他身邊當差,也小心些?!?/br> 初秋的晚風流連一陣窗欞,又徐徐地吹入屋中。 飯桌上,姚歡待邵清先好好地吃下一碗溜魚片銀芽蓋飯,喝兩盞最適合祛除秋燥的酸蘿卜玉竹燉老鴨湯,才開口與他商議。 “我今日,去端王府,尋了高俅。你隨著簡王做事,而我,要拉端王入伙?!?/br> 第355章 未來的藝術皇帝你得贊個助(下) 端王趙佶,不僅已出宮開府兩年多,而且是險些要做三四次爹的人了,算得成年親王,若無三姐唐國長公主陪著,就算打著請教丹青的名頭,也實在不好總是往前皇嫂孟氏的冷宮跑。 高俅于是派了端王府的得力小廝,駕上大車,到瑤華宮拉上沈子蕃、張擇端和小道姑,以及那架特制的緙絲機,又去接了姚歡,來到端王府。 沈子蕃和小道姑在光線明亮的院中,給緙絲機上經線時,姚歡先讓張擇端給趙佶看了幾幅汴河兩岸參差百家、市井繁華的習作。 “這,真是你畫的?這座虹橋,這大相國寺,還有這樊樓,線稿都是你打的?你,今年幾歲?” 趙佶越看越目露驚嘆,抬起頭問張擇端。 張擇端垂首恭敬道:“稟過端王,草民過了中秋,就十四了。這些,都是草民用界尺畫的,落筆即成。草民斗膽,請端王指點?!?/br> “指點個甚!” 趙佶擺擺手道,“你比翰林院那幾個老家伙,畫得好多咯。他們哪,就喜歡什么險峰、煙江、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之類的,美其名曰畫以載道??杀就跗妨税胩?,也品不出什么道來。偌大一張紙,就寥寥數筆,剩下的景與情,都得觀畫者自己想去,這,這就好比哎姚娘子,這就好比,你們做飯食行的,拿菜名兒忽悠人。那日高俅去一家正店,點一道菜叫青龍臥雪,聽著雅趣橫生,仔細一看,炒米上放兩根大蔥” “哈哈哈哈”姚歡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