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8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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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兩個年輕人已算得與蘇家親近的晚輩,但有些話,譬如“邵醫正你住在何處”怎好就這般大大咧咧地問出來。 倒是王參軍一語解惑:“蘇公,姚娘子此來,未帶仆婢,邵醫正后頭要在驛站坐診,又要教授此地郎中,顧不得山上。因而吾等此前商量了,下官的小女纓兒,和女婿阿牛,可來相助姚娘子,整飭苗木,照料起居,都便宜些?!?/br> 蘇軾覷了眼邵清,見他并未露出不合分寸的戀戀不舍之色,只誠摯地向王參軍拱手,雖不出言,謝意都寫在目光中。 “邵醫正,老夫閑時,亦愛研習醫理,今日尤對圣散子方改進了不少,你若得空,盡可上山來,與老夫敘敘平日所見醫案?!?/br> 大部分老人都愛作媒,蘇頌是這樣,蘇軾亦然。 不過蘇軾覺得,眼前這對年輕人,分明已有些舉案齊眉的意味,哪里還用得著他作媒。 蘇軾與弟弟蘇轍,承襲自父親蘇洵的蜀學一派,素來反對的,便是旁的學派只談“心性”、“道理”而減損情、欲。 既然兩情相悅,自己這個自詡“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見這天下無一不是好人”的老家伙,便多給兩個好孩子尋些見面的由頭嘛。 一行人離了瀑布,來到蘇軾在白鶴峰的新宅。 出乎意料,這半山腰的宅子,著實不小,打眼望去的屋舍有近十間,門前的山道亦可容驅馳馬匹。附近也不算荒無人煙的景象,高低錯落著不少人家,其中一戶的屋檐上還飄著旗子,上有一個“酒”字。 見到邵清和姚歡露出詫異之色,蘇軾得意道:“你兩個,沒想到老夫這處田舍,竟毫無茅廬貧屋之相吧?惠州民風淳樸,湖山秀美,朝云也眠于此地,老夫實在未作北歸之念,去歲賣了江南的一塊地,所得銀錢,全都拿來修了這處宅子?!?/br> 王參軍也道:“下官讀書不多,讀了也記不住,但蘇公教我的那句,心安處即是吾鄉,下官倒是記得分明?!?/br> 蘇軾瞧瞧那些還很稚嫩、但綠油油的胡豆樹,笑道:“但愿它們也安然以這羅浮山為家?!?/br> 因又轉向姚歡道:“孩子你放心,老夫不光會挖井,還會挖地,不光會引水,還會種樹。當年在黃州,東坡那塊荒田,還不是教老夫種出個錦繡天地來。你這些胡豆樹,老夫定也要傾注心血,讓它們十生百,百生千,福建有茶鄉,廣府有豆鄉。如此,將來老夫大限之日到來時,便可笑言一句,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杭州惠州?!?/br> 第308章 生前富貴死后文章不如釀酒忙 仲夏夜的山間田園,白晝暑氣退散,燦爛的群星如綴在幽藍天幕上的寶石,與來自大地的蟲鳴蛙聲,一靜一動。 景語和聲語彼此應和,搭建起一個遠比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京城夜市,更為光明遼闊而生機勃勃的世界。 姚歡在小屋的窗前,望著山脊線上的星空。 她不知道,應感謝哪顆星星上的大神。 原以為,能在北宋的汴京城經商,已是穿越古代者的金手指體驗,沒想到現在還有白金版本——和蘇軾做鄰居,在他家門前種田。 也算是沒有最爽、只有更爽的經商種田劇本了。 隔壁屋里,傳來年輕女子的溫柔話音,伴著幼兒“咯咯咯”的笑聲。 那是來給姚歡做助手的王參軍女兒阿纓,在逗自己兩三歲的小娃娃。她的丈夫阿牛,一個憨厚結實的漢子,則在外頭給蘇軾家的馬刷背。 去歲,蘇軾在宜興的長子蘇邁,將自己給鄉鄰寫墓志銘所攢的近百貫錢,寄來惠州,讓年邁的父親能在惠州擁有一輛近乎算得奢侈的馬車。 這馬車買得正是時候,前些時日,始終在流離歲月中陪伴父親身邊的幼子蘇過,駕著馬車去到廣州,接回自己從汴京城趕來團聚的妻兒。 蘇過一家的到來,令姚歡更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感受。 自己落戶于蘇宅,若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竟有些像知情,借住于當地一戶祖孫三代、和睦友善的農家。 蘇軾,和他那有“小東坡”美名的兒子蘇過,很少流露出文士氣,父子倆往往不是在菜畦里施肥,就是在山野里撿柴,或者與姚歡和阿纓夫婦一道,觀察分組施肥的咖啡樹的生長情況。 從姚歡的眼中看去,蘇軾這位老者,此時的魅力,已不在于能寫出“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或者“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句子。 他的魅力更在于,擁有此時以及后世多少文人都缺乏的本事:就算入仕后鮮少在政治上得意過,他依然擁有融合了巖羊之堅韌、猿猴之機敏、河貍之務實、馴鹿之溫柔的靈魂。 熏天的權勢何足艷羨,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 這樣的靈魂,抒發對于世事與他人的愛的方式,遠遠不止于吟詩作詞。 綺麗的辭藻與幽深的學問,似乎讓位給質樸又頗見功力的生活技能。 在蘇過的家小抵達的翌日,務農歸來,蘇軾就興致勃勃地坐在院中枇杷樹下,用篾條開始編帽子。 他編了一種中間挖空、帽檐寬闊的圓形竹帽,得意地招呼蘇過的妻子、姚歡和阿纓來戴。 帽檐為女子們的面龐擋住了炎夏熾烈的陽光,女子的發髻則能從竹帽中間露出來,反倒起到固定竹帽的作用,讓主人戴得十分穩當。 又過了幾日,大清早,蘇軾只與宅中諸人說,枇杷熟了,自己采一些下山,擺去朝云在西湖邊的墓前。 待到未時末,老人與邵清一同回來,笑吟吟向姚歡道:“集市上竟宰了三頭大羊,老夫趕忙向州衙討了邵醫正這個壯丁,將三副羊脊骨都扛上山來。老夫還買到了肥腴的蛤蜊。今日你們便將灶間讓與我,等著吃兩道御廚都做不出的好菜?!?/br> 羊脊骨,就是后世俗稱羊蝎子的。蘇軾煮羊蝎子,不僅加米酒、姜、陳皮、豆蔻和清醬,還讓蘇過去田里砍了新鮮的甘蔗來,削皮切塊,與羊蝎子同煮。 關注公眾號: 關注即送現金、點幣! 姚歡不由喝彩,太機智了,這連煉蔗糖的步驟都省了呀,成菜還多了幾分新鮮甘蔗的清香。 至于配蛤蜊的食材,姚歡看到蘇軾去雞窩里掏出幾個蛋時,還以為老人要做蛤蜊燉蛋。 不想,蘇軾做的,比那道廚盲都會做的蒸菜復雜精細得多。 他先將蛤蜊用笊籬兜著,入沸水略汆,令貝殼迅速打開。撈起取出蛤rou,與荸薺一道剁碎,拌入雞蛋液中。 豬肥膘rou粒子,撒在烤熱的石板上出油,將混有蛤rou和荸薺碎粒的雞蛋液倒上,用鍋鏟攤開、拍扁、盛起,便如后世閩南一帶的虼仔煎一般。 口感卻比普通的牡蠣煎蛋,多了幾分荸薺帶來的脆嫩。 席間,蘇軾指著姚歡,與邵清笑言道:“姚娘子前幾日說老夫,乃官宦中最會寫詞的廚子,此言甚妙,老夫喜歡?!?/br> 因又對姚歡道:“廚子要做得地道,就要善于就地取材。嶺南果子甚好,燉羊rou用甘蔗,炙蛤蜊加荸薺,皆是錦上添花之舉?!?/br> 姚歡啃著一塊甘蔗汁香的羊蝎子,聽了蘇軾所言,想到后世的一道芒果蝦球,遂認真道:“開封城的樊樓,有道當家菜,叫蜜蝦球,乃用蜜梨切丁,與河蝦一道,裹了麥粉油炸?;葜荽穗H又正當枇杷熟時,若用枇杷替代蜜梨,應令蝦球更為汁水豐盈?!?/br> 蘇軾合掌稱妙,沖邵清眨眨眼睛:“羅浮山白鶴峰胡豆司姚提舉發話,有勞邵醫正回頭再跑一趟腿,為吾等帶些東江里的肥蝦上來?!?/br> 老人又飲了一口蘇過去隔壁林婆酒坊打來的酒,對著一桌子晚輩,忍不住又繼續得瑟道:“老夫不但是好廚子,還是杜康轉世,你們嘗嘗,這是老夫教林婆婆,用米、麥、山泉水,釀出的真一酒。所用的釀酒食材,聽來無甚稀奇,但各自配比,乃是能否出好酒的關鍵?!?/br> 姚歡看著杯中被油燈映得波光粼粼的米酒,忽地想到一個實驗,向邵清道:“你在州府的醫署中,有炒藥材的鐵鍋吧?帶一只給我?!?/br> …… 十日后,林婆婆酒坊中。 蘇軾和邵清立在地爐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姚歡“變戲法“。 架在地爐上的陶缸中,水已沸騰。 姚歡和林婆婆將一個木甑放到沸水上,然后往里頭倒入已經加了酒曲的米、麥、水混合物。 熱霧蒸騰,陣陣糧食的香味撲面而來時,一老一少兩個女子,用巨大的木鏟不斷攪動著木甑里的物料。 如此約莫一炷香后,姚歡在木甑中加了一個好像漏斗似的木器,長長的壺嘴伸出木甑外,懸于一只陶罐上。 最后,姚歡才把邵清帶來的炒草藥的鐵鍋,置于木甑上,讓弧形鍋的底部中心,正好對著木漏斗。 林婆婆手持竹瓢,往鐵鍋里加滿冰涼的井水。 很快,姚歡期待中的景象出現了。 第309章 羅浮山二鍋頭 悶熱的酒坊里,繚繞的煙霧中,木漏斗中涓涓流出的液體,依然一眼就可辨出是清冽的。 姚歡事先準備了六個杯子。 第一濮清流瀝出時,趕緊用一個杯子先接了。待中藥炒鍋中的井水試手變溫時,用第二個杯子接一杯清流。然后將炒鍋換上第二鍋冰涼的井水,用第三個杯子、第四個杯子分別接取這一鍋井水由冷變溫的過程中,木漏斗中流出的液體。 以此類推,一共積累六杯樣品。 “既然可以收集沉香水蒸后冷凝與琉璃上的露珠,我便想,釀酒時,是否也可以用這法子,看看能得到什么?!?/br> 姚歡向蘇軾與邵清道。 她在為自己從上輩子記憶里搜刮出的蒸餾酒工藝嘗試,尋找附和此世經歷的由頭。 蘇軾懂水利、又懂庖廚,觸類旁通,對于眼前這臨時搭湊起來的裝置,很快就想明白了。 “糧米被蒸出的熱氣,凝結在裝了井水的鐵鍋底,匯集到中央最低洼之處,滴入漏斗,再流出?” 邵清點頭:“應是如此,故而最上頭的鍋,要不斷換水,讓鍋底始終冰涼?!?/br> 姚歡急切地想“簽收”自己這份嘗試,端起第一杯樣品酒抿了一口,瞬間感覺一股刀子似的戾氣沖向喉嚨,教她這樣不喝酒的人,登時憋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她邊咳邊吐槽:天,這蒸餾的酒頭,那么烈! 邵清也駭了一跳,蘇軾適時地輕聲助攻一句:“去拍拍,你不會?” 老人話音未落,邵清已就手舀了一杯井水,遞到姚歡嘴邊。 另一只應該“去拍拍”女子脊背的手,終究還是沒伸出去。 蘇軾頗感有趣地咧嘴笑笑,接過姚歡手中的酒,先聞再嘗,道:“這般辣,且有雜味,但酒氣很濃哇,新奇,新奇?!?/br> 他又將剩下的幾杯蒸餾酒一一嘗了,與林婆婆道:“第二鍋井水瀝下的,甚佳,第三鍋那最后一杯,寡淡又酸澀,就像婆婆你當初釀的那些賣不出的米酒?!?/br> 同樣年近花甲的林婆婆,聽了蘇軾最后半句,不以為忤,只憨厚地笑笑,應承著。這婆婆,年輕時就在羅浮山釀酒,劣品居多,蘇軾前年來了以后予以指點,林婆婆對糧食配比和發酵時間等工藝進行了改進,她家的酒才在惠州聲名大噪。 林婆婆試了酒,亦對中間兩杯的口感頗為驚喜:“我老婆子釀了一輩子酒,才曉得酒也可以釀出這個滋味來?!?/br> 兩位此世的釀酒行家都作出了相同的評價,姚歡一邊把舌頭浸在杯中的井水里,一邊終于松了口氣。 此前,王參軍的女兒阿纓帶著她熟悉周遭鄉野時,來到林婆婆酒坊,她就發現,原來蘇軾所說的“真一酒”其中叫“面”的原料,并非麥子,而是高粱。這令她腦洞一開,想起了上輩子做酒廠項目時,看過的蒸餾高粱米酒過程,遂決定付諸實踐。 今日試下來,這歪歪扭扭組裝起來的蒸酒器,弄出來的三鍋酒,依次為劣質、優質、劣質,還真是符合酒頭、二鍋、酒尾的蒸餾酒特性。 姚歡佯作思忖片刻,道:“蘇公,林婆婆,蒸出來的冷凝瓊漿,已不叫釀了,稱作‘餾’更對哩,這算蒸餾酒吧?” “嗯,這二字恰當,”蘇軾笑道,又指著口感最佳的兩杯,問道,“不過,蒸餾,僅表明造法,那么這蒸成入壇的好酒,起個什么名呢?” 姚歡正色道:“既是第二鍋井水中蒸餾而出的酒最好,就叫羅浮山二鍋頭吧?!?/br> 她方才憋著咳嗽,現下憋著笑。 什么宮斗宅斗、封王稱霸的,哪有和蘇軾一起造出北宋時的“二鍋頭”好玩! 牛欄山,哦不,羅浮山二鍋頭,聽聽,多棒。 蘇軾贊同此名,向林婆婆道:“回頭老夫給你寫個酒旗,就寫羅浮山二鍋頭五個大字。不收你潤筆,今歲秋熟應是豐年之象,你多蒸些好酒,將三鍋分開,第二鍋試試窖藏,若越放越醇,回頭將窖藏的幾壇,送一壇給老夫即可。哎,這二鍋頭,勁道有些大……” 蘇軾說著說著,瞇起眼睛,以手捧面,微有眩暈之態。 邵清忙上前扶住老人。 姚歡在蘇宅已住了半月,常見蘇軾與蘇過對酌,老人的臉還從未像今日這般,飲酒之后瞬間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