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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清歡 第181節

    除了拍著胸脯愿意為那對盜鹽的耆長父女交贖銅外,段正嚴還向蘇轍提出了兩項捐贈意向。

    為州縣治下建幾座鄉校。

    為城外錦江筑一處水壩。

    姚歡聽聞,心道,真是比小說里的段譽還帥的好孩子啊,這不就是類似后世建希望小學和基建扶貧的善舉?

    蘇轍還在疑心這位端木小公子到底是何來頭,怎地家底如此豐厚,那一頭,上街散步、學習大宋國情的段正嚴,又發現了自己第三個可以花錢的地方。

    給馬捐草料。

    “這些馬,怎地都體瘦毛暗的,不是吃皇糧的馬么?”

    這日,段正嚴駐足于筠州城的遞鋪前,好奇地問。

    在大宋主管一處遞鋪的吏員,被稱為曹長。筠州的曹長已識得段正嚴乃蘇轍新收的弟子,遂客氣道:“它們確實是公家馬,論頭銜,比俺還高哩,走失一匹,朝廷都是要追責的。但是開春后,本路的遞馬錢就沒發下來,所以只能摳著草料喂它們,餓不死,還能跑,就成?!?/br>
    段正嚴踱去旁邊馬槽里瞅了瞅,不免心痛。

    吃的都是啥呀,還不如大理那些跑商路的馱馬吃得好呢。

    小王子正盤算著從衛叔叔們看管的銀箱里尋個什么好物件去換些銅錢來,給馬兒們買草料,忽聽馬蹄伴著鈴鐺響。

    幾個鋪兵服色的騎士策馬而來,到了遞鋪前,收韁立住。

    “急腳遞,京城公物?!?/br>
    曹長忙迎上去看。

    這是……十幾棵小樹?

    第303章 去惠州種咖啡樹

    從開封到筠州,直線距離一千五百里,馬程兩千里,大宋帝國的急腳遞,花了六天的時間,將十余株高矮不一的咖啡樹苗,送到了筠州城內的遞鋪門前。

    作為這批官營快遞的收件人,蘇轍被請來遞鋪簽收后,滿臉懵懂地接過隨著樹苗一同發來的“遞筒”

    依著大宋的遞送律令,遞鋪間的文書封裝,有“實封”和“通封”兩種方式。實封就是密封形式遞送,只有官方文書、邊疆軍情機要、官員奏事、大案上報等,才允許用實封。官員的私人信件,往往采取通封形式。

    蘇轍從皮質遞筒里拿出來的信箋,是實封信件,紙張對角而折,以紅蠟滴封于折痕上,旁邊蓋著發件人的印章、落有發件人的簽名——蘇頌。

    蘇轍啟封,總共三頁紙,一張是京師榷貨務委派姚歡往惠州試種胡豆樹的公文,一張是翰林院醫藥局委派邵清往惠州巡診的公文,第三張是一封私信,卻不是蘇頌寫的。

    筠州城郊,蘇轍授學的東軒堂。

    “這確實是葉柔的筆跡,”邵清看完信,對姚歡道,“胡豆樹是清明后運抵開封的,葉柔見樹苗活著,將銀錢結給了番客,就去找了蘇頌蘇公。她是個機靈的,曉得須盡快將樹苗往南邊送?!?/br>
    姚歡略一思忖,望著邵清,喜道:“這說明,重審環慶路舊案的事,成了!我與蘇公說過,想去嶺南種胡豆樹,官家又確實允他兼理胡豆事宜。榷貨務和翰林院醫藥局簽發公文,朝廷的急腳遞來運苗木,這些事,他都須稟過官家才做得到,且是公開的??梢?,蘇公已不怕外人知曉,我與你在筠州?!?/br>
    蘇轍在一旁,亦點頭:“有理。子瞻與我上書言事乃去歲臘月,如今已是谷雨時節,若蔡京仍得勢,對我兄弟二人的處置,不可能還不成文詔告。但州府這幾日的邸報上,還未見對環慶路舊案或鄧蔡兩家的說法,應是由于,這并非軍機要務,走的是普通馬遞,沒有急腳遞這樣快?!?/br>
    蘇轍望著院中那些樹苗,又向兩個年輕人道:“蘇子容怕曾布在此案上,虛與委蛇、乃至去和蔡京做交易,遂分出一半憑據,讓你們這般水陸勞頓地來見老夫,你們實在辛苦了。好在這樣看來,也算沒白跑這千余里路,若你們接下來要將這些胡豆樹運去子瞻所在的惠州,老夫可想法,讓你們走公家的漕船,又快又安妥?!?/br>
    姚歡越發舒眉展顏:“多謝蘇公!”

    蘇轍擺擺手,示意她不必見外,誠然道:“既是公務,急腳遞都能用,漕船怎地不好用?你們放心,此事不難。我再給你們寫一封信,你們到惠州后交予子瞻。我這位阿兄,此生大半歲月,都在各州為官,最曉得黎民百姓的稼穡艱難。若嶺南真能栽種這些胡豆,如淮南、兩浙、福建三路種茶一般,總比逼死當地百姓、他們也交不足糧賦,好些?!?/br>
    ……

    東軒堂的院子里,段正嚴蹲在地上,像考究魚圓的品質一樣,細細觀察著竹筐里的小苗。

    它們中的大部分,不過兩尺來高,葉薄如綃,形似扁舟,葉片上的脈絡又好像魚的脊骨。枝杈細細的,還是生青色的草本質地,卻很密,熱絡地拱衛著主干。

    只有一株,已經顯露了小型喬木的雛形,足足超過了四尺,側枝也已木質化,自下而上綻出素馨花一般的嫩蕊。

    段正嚴看到這些潔白的小花苞,湊上去使勁嗅了嗅,終于確定自己沒有認錯。

    他回過頭,目中星光閃爍,驚喜地問道:“這就是你們說的胡豆樹?它所結的果子,是不是從青到黃,再變紅、變紫,直到落下?”

    姚歡道:“對,番商確是這般說的,它會結出紅色的果實?!?/br>
    她作為后世來人,自是曉得咖啡樹的新鮮果子是紅色的,當初不過為了契合自己宋朝土著姑娘的身份,才去請教一番京城的番商。

    段正嚴站起來,見邵清和姚歡眼里,已露了詫異之色,不由笑道:“這樹,我大理皇宮中,就有兩棵?!?/br>
    原來,此世有賴于發達的造船與航海技術,大宋與大食(阿拉伯世界)集本控制了印度洋的海上貿易。大食的船只不僅??看笏蔚膹V州、泉州等港口,也??刻祗茫ㄓ《龋?/br>
    從天竺往東,經過緬甸,大食的人與貨,即能進入大理國。

    “七八年前,我們的羊苴咩城,來了一個大食人,他將帶來的貨物賣掉后,并沒有回到天竺去坐船,而是留在我們大理國,要在洱海邊修建一座懷圣寺,傳播他的《大食法》我母親的奶娘家,年紀最小的女兒,愛上了這個大食人,也信了他的《大食法》與他一同修建那座大食寺??墒侵贿^了一年多,那大食人染上疫病,過身了。我母親本就將奶娘的女兒當作親meimei看待,便將她接回來做了貼身女使?!?/br>
    段正嚴指著咖啡樹中唯一那棵已能開花的成樹,道:“女使從沒有建完的懷圣寺里,將她先夫所種的兩棵小樹,移栽到了我們的宮里。那兩棵樹,與這一棵,從葉子到花,都一模一樣。每年谷雨前,滿樹清香白梅似的小花,但很快就落了,赤日炎炎之際,樹上會掛滿紅彤彤瑪瑙似的果子?!?/br>
    聽段正嚴說完,姚歡只覺得自己的認知又被刷新了。

    云南最早的小??Х葮?,竟然并不是清代的天主教傳教士引入的,而是早了八百年,由一位教傳教士引入的。

    這兩棵生長在大理段氏皇宮里的咖啡樹,沒了下文,大概是因為在那個時空的公元11、12世紀,大宋并未出現咖啡豆,周邊鄰國自也不曉得。段氏皇宮里的咖啡樹無人問津,漸漸枯萎在歷史的塵埃中了吧?

    姚歡和邵清離京南來,隨身帶了兩包咖啡生豆,到得筠州,雖沒有開封城的烘豆桶,用炒中藥的法子烘焦碾碎,煮成飲子,又加入筠州的水牛奶調味,請蘇轍與段正嚴嘗了,二人均覺得新奇好喝。

    此際,段正嚴得知,原來自家宮中那兩棵樹的紅果子,去皮去rou留下其中的種子,曬干再烘烤,就能得到宋人煮飲子的這種胡豆,他頓時興致大增。

    “待我隨著蘇公潛心向學一年,明歲回到大理,便去好好琢磨琢磨那兩棵胡豆樹?!?/br>
    段正嚴笑嘻嘻地繞著院子里的樹苗們又看了一圈,忽地不笑了。

    他意識到,要與眼前這對“兄妹”告別了。

    “趙兄初見小弟,小弟假托家在廣南西路時,兄便問起惠州雷州的風物,是因為要去那邊栽種胡豆樹吧?”

    段正嚴向邵清道。

    他想了想羊苴咩城的氣候,顯然與筠州大相徑庭。這些自大食來的胡豆樹,應不宜種在筠州。

    邵清拱手道:“我二人正是要攜著這些樹苗,先去惠州。行將離別之際,有一實情才向賢弟道明,請賢弟勿怪?!?/br>
    段正嚴眉毛一揚,清澈的雙眸中幾絲落寞閃過,卻很快恢復了赤子般的欣悅純摯,重現了淺淺笑容道:“你們,其實并非兄妹吧?”

    邵清與姚歡對視一眼,也坦率地笑笑,問道:“哦,怎么看出來的?”

    段正嚴道:“趙兄看趙娘子,并不像我舅父看我母親,全然是我父親看我母親的模樣?!?/br>
    真是個觀察力滿分的寶藏男孩!

    邵清面色一訕。

    旋即,邵清想起那日段正嚴帶著驕傲之意說過父親對母親的情深意濃,又對小王子的話甘之如飴。

    姚歡則啞然失笑。

    段正嚴的意思,她懂,段正嚴的耿直,她也欣賞。

    只是,一想到邵清被比作了段正淳,雖然此段正淳非彼段正淳,仍然,很讓人出戲。

    你哪怕將他比作蕭峰,也行呀。

    ------題外話------

    明天周日請假一天,周一更新。多謝各位擔待啊。

    第304章 千古風流人物(上)

    從筠州出發前往惠州前,姚歡和邵清向蘇轍說明了段正嚴的來歷。

    蘇轍的驚喜溢于言表。

    以唐時南詔為前身的大理國,比宋帝國的建立,還早了二十余年。在大宋王朝的外交史中,大理幾乎是唯一一個始終溫順且助力良多的鄰居。

    不說西夏,即使已經與大宋定紛止爭百年的遼國,亦不會在官方的榷場里,售賣武器與馬給大宋。

    宋軍從西夏人手里部分地奪回養馬區域之前,極度缺乏馬匹的大宋帝國,轉向偏安西南一隅的大理國購買馬匹。

    尤其是王安石變法后,宋廷對于西夏由防御轉為主動出擊,成都府路、梓州路的官員先后奉命,出使大理國購買馬匹。

    當時,大理國的掌權者們,也是相當會做生意了,不僅興高采烈地賣馬,還很貼心地問宋朝官員:“銅和鐵你們要不要?我們這里也有哎……”

    蘇轍雖不是變法派,但做過帝國副宰相的他,自是深知馬、銅、鐵這些戰略資源的重要性,對大理這個鄰國政權,豈會不存感念?

    蘇轍又是士大夫階層里公開認同佛、道思想的人,并不獨尊儒學,故而對于來自大理這個佛教治邦之地的王子,更充滿了善意。

    段正嚴,倒一改往日小童般的熱情多話,表現出平靜的承諾之意:“蘇公,晚輩昨日方曉得環慶路舊案的一些原委。目下邵兄與姚娘子要急赴惠州移栽胡豆樹苗,若京城有詔來,晚輩愿與自家這些侍衛,護蘇公北上?!?/br>
    “京城有詔來”這五個字,說到了蘇轍的心里。

    這兩日,他輾轉反側,徹夜無眠。

    謫居筠州兩年,他自認心如止水,潛心向學。

    去歲末,只應宣仁之誣傳遍大江南北,蘇轍才毅然追隨兄長蘇軾,上書言事。

    履行完一位士大夫最后的發聲職責后,他已平靜地準備接受朝廷極刑處置。

    那些時日,蘇轍每晚,頭一挨枕頭,就能睡著。

    現在,他反而睡不著了。

    他想起了司馬光……

    他二蘇兄弟,真正的恩師乃歐陽修,他們并非司馬光的擁躉,甚至對此公的執拗古板頗為不喜。

    故去多年的司馬文正公,忽然蒞臨蘇轍的腦海,乃是因為,蘇轍記得,元祐初年,司馬光被起復時,已經七十歲了。

    他蘇轍,今年才五十七歲。

    這次環慶路舊案里,就算蔡京如蘇頌所愿,被曾布斗走,御前首宰章惇,仍在。

    曾布難道不趁熱,做點兒什么,讓自己在朝中與章惇抗衡的力量,充實一些?

    蘇轍對自己這位親家,開始抱有越來越分明的寄望。    ……

    春夏之交,江河水滿。

    微微偏西的水道,此季漸盛的東南風,官船的暢通無阻,所有這些因素,令攜帶胡豆樹走水路的邵清與姚歡,從筠州出發后,沒幾日就到了贛地的南端。

    姚歡手上有蘇頌弄來的京師榷貨務公文,雖然下了蘇轍與筠州知州安排的漕船,在地的官員,依然幫他們配置了給公家綱運物資的馬車與車夫,馱著他們與樹苗,往廣南東路(進廣東)境內去。

    姚歡擔心咖啡樹苗的根系保水,問首站的車夫,此去惠州須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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