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7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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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賣鹽的蘇轍 一行人雇了馬車和馬匹,從陸路往筠州去。 段正嚴得了邵清和姚歡繼續同行,心情大好,對行程的籌劃也越發上心起來。 離筠州縣城約莫尚有兩百里路時,段正嚴便對四衛之中最年輕的衛行苦道:“行苦叔叔,你先輕騎快行,到筠州城后尋一處干凈體面些的客棧,將上房都包了?!?/br> 衛行苦領命而去。 翌日,大部隊剛到城外的錦河,便見兩岸的山頭竹林間,人丁熱鬧,似都在砍伐那些青青修竹。 休息飲馬時,邵清尋個岸邊賣茶的老丈問了,方知此地盛產好竹,“筠州”的“筠”字便是因筠篁而得名。 到了這谷雨節氣的春夏之交,江南西路和兩浙路掌握了竹紙工藝的大商戶們,便派了自家的工匠,來到筠州,買下竹料,于依山傍水的作坊里日夜開工,制成紙張后再販運到東西南北各大州縣。 賣茶老翁將茶碗端給邵清后,又笑吟吟道:“官人,吾州不缺紙,州民善書的亦多,官人看小老兒這茶攤幡旗上的字,可還行?” 邵清抬眼望去,見那楷書點畫勁利挺秀,頗為不俗。 段正嚴和姚歡亦走過來。 段正嚴瞧那幡旗上的正楷字,雙眼露了驚艷之色:“賞心悅目啊,柳體!” 中唐時的書法家柳公權,與同時代的顏真卿,皆是書法圣手,素來被書家奉為“顏筋柳骨” 賣茶的老丈聞言,得意回應道:“這位小郎君好眼力,吾州人研習柳體之風頗盛,縣里公使庫中所印的書籍,亦多為柳體字,運去兩京的書坊里售賣,不比國子監的刻本差哩?!?/br> 一旁的姚歡,盯著這幾個極漂亮的楷體字,不由想到千年后的那樁學林盛事。 蘇轍謫居筠州期間,完成了注解詩經的平生潛心之作《詩集傳》可惜他死后正值蔡京當道的徽宗年間,王安石的經學著作被奉為學子們唯一的“教材”蘇、程的學術著作皆被打入“死牢”一般,無人問津。直到北宋滅亡、南宋的淳熙年間,蘇轍的曾孫蘇詡也來筠州做官時,才令筠州公使庫刻印曾祖父的《詩集傳》 筠州刻本的《詩集傳》不僅墨色精純,字體也恰恰兼具歐柳之風,實為宋刻本中的上品。到了清代,宋刻本的《詩集傳》成為滿清皇室的禁臠。 然而自詡熱愛漢文化、連寫漢詩都能寫出兩萬多首的乾隆皇帝,下令編修四庫全書時,竟不曉得自家的皇家園林里就有宋刻本這樣好的東西,用的乃是明刻本缺卷的《詩集傳》 所幸,這珍貴的宋刻本,雖在其后的動蕩年代消失了一陣,卻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現身,國家圖書館購回后影印出版,后世愛書、愛文之人如獲至寶,購之、讀之、傳之。 此刻,聽聞路邊賣茶翁談論筠州的印書水平,聯想起那本再過幾十年便會問世的宋版《詩集傳》作為后世來人的姚歡,當然難免遐思。 財富、權力、美色、健康,保鮮與傳承,都是那么短暫。只有思想,只有思想之光,能在作者和刊印者的合力之下,流傳千載。 …… 眾人待到進了筠州州城一看,嚯,全是來收毛竹的大小商隊。 幸虧段正嚴這小王子做領隊做得很有責任心,派衛行苦先行而至、打好前站,否則他們這一行沒有資格去官驛國賓館的,只怕都找不到住處。 衛行苦趕來,將隊伍領到州學旁的一處客館。 段正嚴不及歇口氣,便向掌柜打聽:“店家,蘇子由學士的宅邸,在城中何處?” 兩年來,掌柜已十分熟悉這樣前來拜謁蘇轍的年輕人,他扭頭喚正在院中灑掃的小伙計:“你去集市上看看,蘇公可在賣鹽?” 賣鹽? 見眼前三個年輕客官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掌柜笑道:“不必見怪,蘇公十幾年前被貶來我們筠州,就是做的鹽酒稅監。賣鹽、賣酒、收稅,本來應該三個人干的活兒,他當年一人包了。此一回,蘇公可是從宰相的位子上又被貶到我們州吶,心情竟還不錯,快六十的老人家,照樣去幫著公家賣鹽鬻酒?!?/br> 沒多久,腿快的小伙計回來了。 “幾位客官,蘇公他老人家在鹽攤兒前坐著,可要小的領幾位去拜見?” 三人彼此看看,自然都要去,段正嚴須臾間又止步,對邵、姚二人說一句“稍等小弟片刻”便回身進屋,細細交待了掌柜幾句,掌柜連連點頭。 跟著小伙計行過兩條橫街,迎面江邊,便是繁華市集,乍看去,仿如微縮版的汴河商肆景象。 小伙計沖著江邊的一棵大榆樹一指:“那個就是蘇相公?!?/br> 蘇轍在元豐年間就因受哥哥蘇軾的烏臺詩案牽連,被貶筠州五年,做的是小芝麻官,官聲卻極好。如今因新黨得勢,他被趙煦褫奪副宰相之位,二度被貶來筠州,啥實職都沒有了,男女老幼的普通百姓,卻仍尊稱他一聲“蘇相公” 段正嚴激動得搓起手來。 姚歡倒面色平靜。 這是蘇轍,不是蘇軾,像她這樣前世已形成“蘇軾才是北宋頂級流量”印象的現代人,看待蘇轍,更多地是從元祐、紹圣年間北宋頂層權力核心成員的角度。 她與邵清不動聲色地對望一眼,二人皆明白對方松了口氣。 他們正月初自京城南下,大半水路算得晝夜不誤,也足足趕了三個月,才抵達筠州。一路上,不可能打聽到京中情形,姚歡不知道感慨了多少次,這古代再是商旅繁華,沒有網絡當真不方便、就像掉入了混沌的信息黑洞一般。 今日總算親見,蘇轍還好端端地在筠州“上班”姚歡的驚喜,與其說是第一次見到“唐宋八大家”中的活人,更不如說,她算了算日子后,終于相信,歷史好像真的改變了一點——蘇轍并沒有在今歲這紹圣四年的二月,被朝廷下令貶往雷州。 那一廂,段正嚴贊道:“夫子真是仙風道骨,好像文曲星下凡一般!” 姚歡定睛去看蘇轍,覺得這來自大理的狂熱粉絲所言,未免夸張了些。 蘇轍因被追貶得連知州的官階都沒了,更像是在筠州境內被“監視居住”所以穿著一身綠色官袍。 袍子大約是前頭哪位官員留下的,很不合身,空空哐哐的,更顯出老人家已經有些佝僂的瘦削身形。 但縱然冠帽下露出已然花白的頭發,蘇轍的精神面貌卻全然沒有風燭殘年之相。 他率著兩個小吏服色的年輕人,正與城中鹽行以及酒肆、腌貨鋪子等派來的買手,清點、登記他們所定鹽包的數量。 這哪兒有段正嚴口中的仙氣,分明是相當的接地氣。 賣酒高安市,早歲逢五秋。十載還上都,再謫仍此州。 不過才五十幾歲的年紀,從相當于副·總理的位子一落千丈,成了一個小小縣級市的基層執法人員,這種驟貶十來級的懲罰,對于文官的心理打擊,在北宋這樣“朕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氛圍里,不可謂不重。 可是蘇轍,果然如客棧掌柜所言,不但渾無落魄之相和尷尬之色,還挺樂呵的。 滿是皺紋的臉上常常露出溫和的笑容,儼然一個好脾氣的社區志愿者爺叔。 第297章 盜鹽 段正嚴這位“段譽”原型,見到蘇轍直呼神仙,令姚歡覺得略好笑。 這,與小說里的段譽頭一回見王語嫣時大叫“神仙jiejie”畫風有點類似啊。 不過,真實世界里的大理國小王子,人家走的是學術路線,表達驚喜的戲份,也沒夸張到小說里那般膝蓋一軟、要跪下磕頭的程度。 段正嚴很快將滿面澎湃之色斂了六七成,幾步上前,朝著剛剛聽完商戶抱怨官鹽里摻了太多泥沙的蘇轍,深深一躬道:“晚輩,廣南西路端木嚴,拜見子由學士,欲請學士撥冗指點《毛詩》(即詩經)” 蘇轍轉過頭來,見是個應還不到弱冠之年的小后生,彬彬有禮,儒雅神情中仍保留著些純稚之氣。 小后生姿態不俗,問的又是專業領域,蘇轍的慈和之意越發煥然,向段正嚴拱手道:“端木君稍候,待老夫與城中店主們查勘完畢鹽品,請你去茶肆,一邊品茗,一邊詳談,如何呀?” 啊,神仙夫子還這般平易近人,段正嚴只覺得自己好像咕咚一記跳入老家大理國的溫泉般,渾身暖洋洋的。 恰在此時,卻見街那頭跑來一個灰色短袍、玄色褲子的中年人,火燎屁股似地奔到鹽攤前,連禮都不及行一個,便氣喘喘吁吁向蘇轍道:“蘇公,不好了不好了,小人的鹽,被搶了,哦不,被偷了,不,是被搶!” 這看上去三十好幾的男子,因又急又怕,說話都語無倫次起來。 蘇轍亦是一驚,與他道:“你的鹽不是在場院里堆著么,光天化日怎地被搶?” 這男子是江南西路這片的小鹽商之一,從官府買了鹽鈔后,往淮南一帶的鹽場換了數車官鹽,再按照官府劃定的片區,運到筠州及附近州縣銷售。這幾日,他在筠州城卸下一部分鹽包、與公家完成交接后,今天本還要與手下力夫,押運其他鹽包趕路,不想竟突遭此劫。 男子竭力穩住情緒,試圖簡述經過給蘇轍聽:“蘇公,半個時辰前,我離開場院來鹽市與蘇公告辭時,力夫們好好地在院內裝鹽包,方才待我回去再看,四五個漢子都倒在地上,雖有氣息,也身無傷痕,卻怎地都搖不醒,似是教人下了藥。鹽包,也少了十袋,四百斤鹽,就這么沒了!” 這幾年,朝廷為了摳出對西夏用兵的軍費,官定的鹽價每月漲不少,猶其對長江以南這些路州,鹽價已提到了一百二十文一斤。 四百斤就是五十貫錢,這筆錢對于小微鹽商來講,已算得可觀。更關鍵的是,他是與公家做買賣,供應量是鐵的要求。他跑這一趟,運了五千斤鹽,沿途每個州要供應多少份額,都是定死的,突然少去幾百斤,意味著后頭的州縣必然有供應短缺,這不但是他賠本的問題,更有可能令他領受笞刑,甚至剝奪從此以后買鹽券的資格。 小鹽商一臉哭相,蘇轍的心也揪作一團。 本州治下丟了鹽,州官亦要受到懲戒。筠州知州很照應他,見他年邁,甚至省下自己的藥給他送來,蘇轍著實不愿知州受罰。 大宋關于鹽業安全的律令多如牛毛,但不論哪個年號下,盜搶百斤鹽,量刑也在刺配充軍三千里以上。蘇轍謫居筠州已兩年,熟悉城內情形,估摸那些日腳過得尚可的普通民戶商戶,應不至于鋌而走險。 官鹽售賣之地,州府配備有弓手這樣的地方武裝力量維護治安。 蘇轍于是急喚巡邏于附近的兩名弓手,命他們騎馬速去南北兩處城門,截斷人員流出。 “蘇公,”段正嚴顧不得虛禮,上前攔住蘇轍道,“晚輩瞧著,筠州城不甚廣大,若早有謀劃,半個時辰亦夠賊人喬裝出城。蘇公是否,讓他們去問問守城軍卒,這半個時辰里,南北二門可有販貨模樣的商賈經過?” “竹子!” 一旁的姚歡,凝神聽至此處,正瞥見江邊行過載有毛竹的騾車,腦洞頓開,帶著猜測的語氣道:“我們入城來,看到城卒和稅吏對于往來商賈,皆要驗貨。百來斤鹽,若藏在竹筒里,容易掩飾?!?/br> 蘇轍這才注意到此一位秀雅的小娘子,她近旁還有個長身玉立、年紀大她幾歲的后生,面孔都生得很。 段正嚴合掌笑道:“有理有理,在下家鄉有一道美食,竹筒飯,以溪水混合了稻米、rou干、菽、菌子塞入竹筒中,于火上烤了,七尺大漢吃上兩節,也就飽了。竹子當真,最能容納顆粒之物??!” 蘇轍本來面有陰云,忽聽段正嚴就連這也能扯到吃的上,眉峰一松,眼角現了忍俊不禁的笑意。 蘇轍對弓手叮囑了幾句,見他們縱馬分頭行去,又轉頭吩咐兩個小吏,一個速去州府稟報,一個則陪那鹽商,去尋城里的郎中,往場院察看運鹽的腳夫們,莫掉以輕心鬧出人命來。 幾下稍作安置后,蘇轍望向姚歡與邵清道:“二位是?” 大街之上,邵清為自己與姚歡報了以兄妹作幌子的出處,只說與段正嚴一樣,亦是來求教的。 此際已交了申時,給公家守攤子賣鹽的蘇轍,本來已可收工,孰料遇上官鹽丟失案。 他正要請三個年輕人先自去歇息,莫再等他下值,先頭派出去的兩個弓手騎士,快馬加鞭地回來了。 “蘇公,北門今日進出的貨商,門吏皆有登記查驗,除了小宗貨色的商賈外,竹商確實不少,但自午末時分起,只有竹商進來,無人出去?!?/br> “蘇公,南門亦然?!?/br> 那負責北門的弓手又小心地加了一句:“蘇公,百姓們聚集在兩門,吵著要出去,今日有不少四鄰八鄉來趕集的,還有迎親的隊伍。門吏請蘇公給個示下,平民可否出城?” 迎親…… 姚歡不待蘇轍開口,便向那弓手問道:“請問軍爺,迎親的隊伍,接新娘的,用的騾車還是轎子?” 弓手道:“八人抬的大轎子?!?/br> 姚歡追問:“轎子可是竹子做的?” “那是自然,本州最不缺的,就是竹……” 弓手說到此處,驀然意識到什么。 蘇轍也明白了姚歡的意思,對弓手道:“去與門吏說,肩挑手扛的鄉民,驗過物件后,可以放行出城去。迎親那支隊伍,先尋領頭的嚇唬一下,告知他們,自首可減等。若他們堅稱無辜,你將轎桿和轎廂,一一劈開了查。倘使真是良民,老夫加倍賠償他們,并親往府上致歉。對了,帶十個弓手去,以防他們是喬裝打扮、有身手的盜匪?!?/br> 弓手點齊了同伴,再次領命而去。 蘇轍看看姚歡,對邵清道:“令妹心思甚是機敏細致?!?/br> 邵清也不假謙虛,還禮坦然道:“謝蘇公,在下對這個meimei,的確向來佩服?!?/br> 姚歡跟著邵清向蘇轍致謝,心中卻道,不是我機敏,是我上輩子看過抗日神劇,百姓為了支持八路軍,用迎親的竹轎藏鹽、躲過日軍檢查的梗,不止一部神劇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