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7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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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下來一對錦衣夫婦,并一個抱著女娃娃的婆子。 錦衣男子頗仁義,草草問了兩三句,便讓掌柜抱著他娘登車,吩咐車夫速速馳去。 男子轉過身來,邵清望見他的面容,不由一愣。 姚歡亦認出男子,遂回身避開,向邵清輕聲道:“那是曾樞相的第三子,曾紆,才從外州任上回京。此前我與姨父,見過他?!?/br> 怪不得,與曾緯有幾分相似。邵清心道。 只聽曾紆對著那被人圍住、跑不脫的胥吏道:“你是哪個衙門的?發生何事?” 曾紆今日,本是攜妻女來惠明寺進香、小游,自不會穿著官服。 胥吏刁滑,便是面對這看來像是有官身的男子,既非頂頭上司,又哪會輕易理睬。 兩廂僵持時,鋪子里沖出來一個少年,哭著向眾人道:“他說自己是市易司的,要吾家問市易司以三分利借貸銀錢,否則就不許吾家零賣果實。婆婆說,二十年前熙寧新法時,吾家就是被這市易司逼得走投無路,公公跳汴河死了,怎地如今,公家又不給活路了。她一時氣急,就拿了剪子……” 少年已有十一二歲,出生商賈之家,平日里幫著祖母與父親招呼客人,口齒更是伶俐,雖抽抽噎噎,卻是將原委說囫圇了。 眾人嘩然。 先頭唱呂蒙正詩的瞎眼藝人,手中的鐵板又響起來。 “翻手云,覆手雨,作古之人蒙冤屈。 蓋了章,潑了菜,方是太平世道來?!?/br> 姚歡和邵清聽到身邊一個娃娃,問牽著自己的父親:“蓋章潑菜,是什么意思?” 書生模樣的父親卻只唬下臉,說一句“莫論國是” 邵清忖了忖,對姚歡低語道:“章是章惇,菜是蔡卞和蔡京?這老翁唱的,乃指宣仁太后要被追廢,以及章蔡二黨加緊紹述新政的時局?” 姚歡恍然大悟,繼而現了憂色道:“蔡京果然不論跟著司馬光,還是跟著章惇,最擅長的,就是一個快字。重開市易司,看來確是殃及京城所有商賈,不只我們蝦行?!?/br> 那一頭,胥吏見不遠處有軍巡鋪的士卒聞訊趕來,膽氣回來不少,罵罵咧咧地喝開人群。 曾紆既知曉了情由,亦不再盯著那胥吏問,而是穿越橫街,走到瞎眼藝人跟前,掏出銅錢,放到他面前的破碗中。 瞎眼藝人淡淡道:“官人給多了,官人應是剛來,沒聽小的唱幾首?!?/br> 曾紆沖著藝人一雙盲目拱手:“聽到老丈那句‘亂世文章不值錢’,足矣?!?/br> 藝人咧嘴淺笑:“亂世二字,宰相可言,布衣乞丐亦可言?!?/br> 曾紆回道:“的確,如此,世道方有救?!?/br> 姚歡并不想去和曾紆打招呼。 但她戴著帷帽,行過曾紆身邊時,聽到這句話,心中稍動。 若蔡京真的被早些扳倒,曾布是否就不會落得凄慘收場,而這位史料中口碑很不錯的曾三郎,是否也就不會受蔡京主導的“元祐黨人碑事件”禍及,能在仕途上風光霽月。 …… 開封城東北角,惠明寺后,蘇頌宅邸。 蘇頌的妻、子皆住在揚州。 老相爺獨居京城,由兩個家仆簡單伺候著。 今日算是“小年”的祭灶節里,桌上的幾個菜,都是姚歡下廚做的。 蘇頌年高齒松,腸胃見弱,姚歡挑的,都是軟溜又容易克化的菜式。 一個蒸瓠瓜船。將瓠子劈開,剜下瓜瓤切絲,在水中汆至略軟,撈出。鯇魚兩側胸背rou片下,亦切成細絲,用姜汁、鹽腌漬后,拌上新鮮的野蕈丁,與方才燙至半熟的瓠瓜絲一到,碼放回兩瓣瓜船里,上籠蒸熟。 一個獐子煮芋頭。前一日定下來蘇宅后,姚歡就去市集上挑了幼齡小獐子的腿rou,只用米酒澆透,在灶間用大火蒸上半個時辰,取出,浸于豆蔻、清醬、茱萸果、茴香干葉片等調制的香料溶液中。今日來到蘇宅的灶間,將這小獐子腿和芋頭同煮至汁水收干。 一個改良版的玉糝羹。乃是將白蘿卜、山藥、咸菜梗切丁,與少量的今歲新米熬煮,比較像后世的湯泡飯,與其說是飯,不如說是湯。 點心則是兩道。一道是棗泥蒸馉饳,一道則來自此前從孟皇后的瑤華宮學來的“清歡團子”——綠豆皮滴酥雪梅娘。 數量不多卻不簡陋的菜式,并幾碟姚歡帶來的小龍蝦鲊、黃雀鲊、河蚌鲊作為佐酒涼菜,悉數上桌后,一老二少入席落座。 姚歡在灶房忙碌時,邵清已按她交待的意思,與蘇頌稟過秋來至今發生在她身上的許多變故。 于是,到了席間,蘇頌不再提半個“曾”字,只贊嘆姚歡手藝好,瓠瓜魚絲兒鮮潔,玉糝羹清淡,獐子rou更是比羊rou軟嫩好嚼,少去幾分油膩。 他又瞧著面前兩個年輕人,暗暗感嘆,自己當初,明明最先覺著與姚娘子有琴瑟相協之意的,是這個邵清嘛。 蘇頌吃了兩碗羹、幾杯酒,敘了些怎樣用水碓助力、搖動滾筒烘烤胡豆的實踐經驗后,姚歡和邵清對望一眼,均覺得是開口的時機。 不料蘇頌驀地面色一沉,對二人道:“這個年,應是老夫這輩子,最不想過的年了。年后,朝廷,怕是要殺‘二蘇’?!?/br> 姚歡一驚。 殺蘇軾與蘇轍? 第288章 風雨如晦猶有友聲 正在這時候,家仆來報:“蘇公,蘇迨蘇二郎來了?!?/br> “只他一人前來?” “是,未帶家眷?!?/br> “好,請至此處敘話?!?/br> 蘇頌吩咐完家仆,又轉向片刻前聽聞朝廷要殺二蘇的異訊、面上掛著驚懼之色的姚歡與邵清,口吻平靜道:“老夫今日,本就要見蘇仲豫?!?/br> 蘇軾的次子蘇迨,邁進門來,見到姚、邵二人,亦是微怔。 蘇頌卻道:“仲豫,老夫昨日,前腳命家仆去你府上遞話后,后腳就收到了靜波與姚娘子的拜帖。老夫未曾讓靜波與姚娘子改日再來,乃是因為,老夫接下來要說的話,這京城之中,能聽的,不過就是你們三人。今日便同席聽了吧?!?/br> 蘇迨品出一絲茲事體大的意味,疑色更重,行禮落座后,惴惴不安地望著上首的蘇頌。 蘇頌直言相問:“二郎,你可知,上月,你父親與你叔父,聯袂向官家上奏,力陳兩樁事。一是宣仁太后定是被人誣陷,官家切不可受擅權欺君之人的蠱惑,追廢太后。二是對于紹述新政,你父親以自己知定州邊郡時所歷為據,支持曾布的保馬法,同時以熙寧、元豐年間的得失為例,反對蔡京等人重開市易司和導洛司貨場?!?/br> 蘇迨驚道:“晚輩不知?!?/br> 蘇頌道:“唔,因你叔父當年亦是臺諫中人,知曉如何將陳情奏狀直接送至官家御前,故而他二人此番所奏,到如今,也仍沒出政事堂,外朝百官、京中士子未曾詳聞?!?/br> 蘇迨呆愣片刻,眼底泛上哀戚,向蘇頌道:“晚輩只收到父親家書,言明他與叔父,已安排我阿兄蘇邁、堂兄蘇遲,舉家去到陽羨(今江蘇宜興)和穎昌(今河南許昌)置買田產,耕種度日。又囑我多多拜訪歐陽岳父家,能否求岳父出面,讓幼弟蘇過能自惠州返回京中,與弟媳團聚,若能在歐陽家的族學中教授子弟,則更佳?!?/br> 蘇迨此言一出,姚歡和邵清也都聽明白了。 這分明就是安排后事的意味。 蘇邁、蘇遲分別是蘇軾、蘇轍兩支血脈中的長子。 他們在南方開啟種田模式,二蘇便是向新舊兩黨都表現出,蘇家子嗣不再有政治野心的姿態。 而蘇軾的幼子蘇過,為了盡孝,幾年來一直陪在被一貶再貶的父親身邊。蘇軾通過蘇迨出面,去央求恩師歐陽修的后人幫忙照拂,也是利用歐陽家的聲望,盡量消弭蘇過被牽連的可能。 上座處,蘇頌嘆道:“看來子瞻與子由,此番上奏前,已作好了結局比當年烏臺詩案更為慘烈的準備。老夫多么希望,他們是多慮了??墒?,就在前日,官家敕令,將上清儲祥宮,子瞻所寫的碑文,務必于年內毀去,改由蔡京重寫、刻上?!?/br> 蘇頌所說的“上清儲祥宮”是大宋王朝一座頗有故事的所在。 這原本是座普通道觀,且在仁宗時遇大火被毀。神宗年間,一位著名的道士居于宮觀舊址,向天家奏稟,此地關乎龍嗣綿延之運,朝廷應予以重修。 不久,神宗帝就駕崩了。五年后,當今天子趙煦到了大婚年紀,宣仁太后高氏想到大宋立國以來,皇子多早夭,便親自曉諭后宮,令嬪妃儉省用度,又貼上自己的私財,終于在未花費國庫一文錢的情形下,將上清儲祥宮修繕完成。 元祐六年,新宮落成,宣仁太后召回遠在杭州出任知州的蘇軾,請他為宮觀撰寫碑文,并以趙煦的名義,從皇家私庫中出錢,賞給蘇軾一筆潤手錢。 現下,緊接著二蘇為宣仁太后喊冤、以及反對重開市易司后,趙煦就作出銷毀蘇軾所寫的上清宮碑文的決定,并且偏偏指令蔡京重寫,這一舉動對外傳達的訊號,太明顯了。 “禁中的多年老友,暗暗知會老夫,蔡京趁機上奏,請朝廷對二蘇,莫再存當年烏臺詩案時的一念之仁。在政事堂里,曾布倒是為你父親與叔父出頭,與蔡京爭執起來,援引當年曹太后的話,盛朝萬不可殺名士。蔡京遂與官家笑言,自己即將和曾樞相做親家,怎好與親家為兩個元祐舊臣,吵紅了臉,便依從樞相的意思,留二蘇性命,但,請官家將二蘇繼續往南貶謫,令他們,渡海?!?/br> 蘇頌說到“渡?!倍謺r,幾有顫抖之音。 元祐年間,新黨宰相蔡確被舊黨貶至嶺南,死于貶所,朝中皆傳言,死因乃是急病而不得醫治。 反過來,如今新黨文臣清洗舊黨文臣時,也不必真的將他們逮捕至京中開刀問斬,就可置他們于死地。 茫茫大海,何其波詭云譎,讓二蘇所乘的小舟從此逝去無蹤,托以海難,是多么光明正大的理由吶,史家連曲筆都作不得。 蘇迨聽到這里,已經面色發白,雙唇顫抖。 當年烏臺詩案,父親蘇軾入獄時,蘇迨剛滿九歲。這個年紀的孩子最是可憐,明白事態的嚴重性,又無能為力。他每日惶恐如籠中小獸,最怕突然之間有穿著官服之人登門宣告,朝廷將對父親處以極刑。 此刻,這種感覺又回來了,將蘇迨的心攥成一團。 “蘇公,晚輩現下,該怎么做?” 蘇頌盯著他:“今日請你來,老夫就是告訴你,你什么都不要做。從明日起,不論老夫在文德殿、垂拱殿、乃至進到紫宸殿,去向官家,為你父親和叔父以怎樣的方式求情,你都莫要被別有用心之人使了激將法。你不要追隨老夫,你閉門謝客,權當外頭風波與你無關。老夫也是做了幾十年父親的人,明白子瞻的心思。他為你們安排好或歸田、或教書的出路,就是想你們,安然無恙?!?/br> 似乎怕蘇家覺得欠了自己人情,蘇頌又補充道:“二郎,當年詩案,你父親被關入烏臺不久,我也因陳士儒一案下獄,就被關在你父親隔壁。我聽到查案的御史對你父親晝夜逼供,通宵詬辱不忍聞,最后甚至從開封府調來老吏,動用了刑具。但你父親堅決不認受誣之罪。二郎,不瞞你說,彼時若無你父親在隔壁,我亦不知,自己能否堅持下來。我與你父親,在治國之策上,有諸多見解相左之處,彼此卻仍能成為至交。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如今你父親身在貶所,仍未沉淪為明哲保身之輩,我這老朽之人,仗著官家善待幾分,去為子瞻與子由奔走,也絕非施與你家情面,而是發自肺腑、心甘情愿?!?/br> 蘇頌一番話,說得真摯熱切,又風骨浩蕩。 蘇迨一時百感交集,正要起身叩拜,只聽姚歡恭敬中又透著堅決的嗓音響起:“蘇公,直接扳倒蔡京,或許更能救下兩位蘇學士?!?/br> 第289章 謀議 聽完賀詠的案子,蘇頌的面上,方才透著無奈與蒼涼的平靜之態如被風拂去,眼中透出望見轉機的興奮。 他當然曉得,利用好環慶軍舊案,比自己大過年的跑去趙煦跟前痛哭流涕,重要得多。 “老夫已致仕,此事須找曾布?!?/br> 蘇頌果然和姚歡說出了同一個能合作的大人物。 “還要找章楶?!?/br> 他看了一眼蘇迨,又補充道。 章楶? 邵清和姚歡都略帶詫異。 邵清這大半年來,的確親見章楶整肅環慶的情形。姚歡不久前,也的確剛從姨父口中知曉,章捷因為朝廷是否要斬折可適而與蔡卞翻臉。 但章楶,畢竟是章惇的堂兄。 蘇頌解惑道:“那位賀詠郎君,既是隨章楶來到京城,元日獻俘儀式后,章楶出面,以歸義遺民、通曉夏語的緣由留下他,給樞密院當差,表面上的破綻,少些。至于章惇那邊,老夫覺著,章楶至多因為這位堂弟、與曾樞相不睦過,卻不會出賣二蘇。畢竟,章楶與蘇學士頗有交游,這兩個詞家高手吶,從前常有唱和?!?/br> 邵清脫口而出:“《水龍吟·楊花》” 他所說的這首詞,乃章楶用水龍吟的詞牌、以楊花為題寫就后,教蘇軾看到,蘇軾十分欣賞,回應了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