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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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歡“嗯”了一聲。 恰好王犁刀拴馬喂料后,轉回灶間來,接過話茬道:“回官人,帶人來鬧的是個指揮使,打著明年三月金明池演武的名頭,說是殿前司看中姚娘子租的這片官田,要演練騎步軍的陣營?!?/br> 曾緯慍怒:“胡言!金明池演武都是戰船與水軍,何時用到騎步兵士了。如此拙劣的借口!” 王犁刀嘆氣:“官人說得對著哩,鄭縣丞也這般講?!?/br> 曾緯問他:“區區一個指揮使,微末武職,莫說知縣與縣丞,便是縣尉也能壓得過他,怎地縣里就看著他們欺負歡兒?” 他口中第二次出現“歡兒”比先頭剛進門那次,叫得還自然親昵。 王犁刀確信自己沒聽錯。 大兄弟心頭,泛上驚喜。 噫! 這一表人才的曾家公子,如今又是穿上官袍的,真的對姚娘子有情。 甚好甚好,月老此回總算沒擔了虛名,促成一對天造地設的鴛鴦。 王犁刀將姚歡視作自己與胭脂的貴人,更欽佩她對流民有拳拳善心,故而并不像識文斷字滿腹道學的讀書人那般,覺得牌坊名節是個多么了不得的事。背地里,他夫妻倆也常常說起,姚娘子這樣好的婦人,還是該再嫁個堂堂正正的男子來疼。 他于是遂越發殷勤起來,對著曾大官人,周周詳詳地說了白日里的情形,言語間自是啐了一通禁軍的暴戾跋扈,更贊了幾回姚娘子不懼兇頑,但末了仍自作主張地替姚歡開口,央曾官人想想辦法。 曾緯聽王犁刀說囫圇了,沉吟須臾,望向姚歡,揣著透露秘辛般的語氣道:“歡兒,我一邊趕路,一邊也在琢磨,此事多半,還是因我曾家那姻親,開封知府林希林公,舍章惇而投向我父親?!?/br> 姚歡如今,對眼前這男子,就算不以后世刑法的定性去看待他在襄園的惡行,也已覺形同陌路。 故而,曾緯忽然從天而降,她實在作不出石子兒投湖乍起漣漪的姿態來。 無非曾緯提起上頭神仙打架下頭小鬼遭殃的緣由來,姚歡才不再做悶嘴葫蘆,抬眼看他,正色問道:“你的意思是,殿前司那邊,乃章惇授意?” 曾緯見日思夜想的女子,總算來請教自己了,不由得意。 他點頭道:“你們有所不知,樞密院雖能調兵,但目下三衙禁軍的將校升遷,官家已親自過問。而自官家親政,章惇一直是獨相,他堂兄章捷又把控著邊軍,且對夏作戰勝多敗少,官家提拔武將,常聽章惇的進言。據我所知,僅以殿前司為例,不少人都得過章惇的恩惠?!?/br> 王犁刀在一旁也聽明白了:“喔,怪不得,俺還納悶哩,姚娘子不是與貴府認了干親么,殿前司怎么敢為難樞密使家的女眷?” 曾緯道:“正因為歡兒是我曾府的人,章惇才拿你們在開封縣的蝦田開刀。幾十個軍漢來鬧一場,攪了開封縣這樣好的桑田蝦塘,就是打林知府的臉,又膈應了曾家,豈非一舉兩得?” 姚歡聽“曾府的人”四個字,厭煩又起,只當著不明就里的王犁刀夫婦的面,不便發作。 同時,她更覺得,曾緯關于章惇不忿林希反水而報復的原因,不太說得通。 她記憶里,歷史上的林希,確實先依附章惇,又投奔到曾布這一邊,但章惇再戾氣十足,也還是個成熟的政治家,史料里,章惇的應對,明明是將自己一個陣營里的蔡卞,運作到備位樞密院的位子上,從而回擊曾布策反林希的舉動。 這才是老牌政客的正常手腕。 頂級官場里,文臣間的勾心斗角,段位都不低,讓禁軍來毀掉能給朝廷貢獻經濟利益的公田,實在不像一個宰執之臣干的事。 姚歡默然片刻,對王犁刀道:“就這么猜,也不是個章法。他們若繼續挖田,你與鄭縣丞,莫再和他們理論,無濟于事。我明日就回城,拿了手里的租契,去宣德樓南街的登聞鼓前,喊冤,討個說法。我不信,這大宋朝廷,就真的成土匪窩了?!?/br> 姚歡說得意思堅決,口氣卻平靜。 然而話音落地后,她見王犁刀看過來的目光透著異樣。 王犁刀敏感地察覺到,明明曾公子這樣guntang出爐的朝官兒,連夜趕來,也清清楚楚地表現出參與分析處置此事的熱情,姚娘子怎么,仍是準備自己獨個兒奔走似的。 曾緯亦不免訕訕,但很快柔聲道:“好,明日,我陪你去登聞鼓院?!?/br> 姚歡不接曾緯的話,而是側頭看著灶膛里橙紅色的火苗。 王犁刀覺得氣氛陡然尷尬,只得小心翼翼地探問:“曾官人,現下是酉末,要不,小的駕車送你去縣里驛館歇息?” 曾緯笑了:“怎么,你這里,住不得外客?” 王犁刀連連擺手:“不不,小的是想到,自家這蓬門破院的,怎能委屈官人留宿?” 曾緯捧起餑饦湯碗,將碗底的湯汁也喝光,誠心誠意道:“灶間暖和,我就睡在那邊的干草堆上?!?/br> “這如何使得!” 王犁刀和胭脂都覺得太怠慢樞相家的公子朝廷來的命官了。 姚歡淡淡道:“曾官人去廂房歇息吧,我宿在灶間。我習慣了,當初去宮里當差,也是歇在灶間?!?/br> 曾緯映著爐火的目光熠熠生輝,透出疼惜之情:“你瞧著疲累得緊,若明日真要去登聞鼓院,今夜就去好好睡個囫圇覺,積攢些氣力。別擔心,我在?!?/br> 他最后一句,說得輕,卻也說得衷情。 直聽得在爐灶前收拾的胭脂,都禁不住贊嘆,天爺呀,開封城掘地三尺,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曾官人這般的好男子了吧。 …… 隆冬的寅時末,鄉間打鳴的公雞都還趴在草窩里,姚歡已醒了。 她湊到窗前,去看院中。 王犁刀的騾子還在,曾緯的馬卻沒了。 姚歡穿好衣服出去,推開灶間的門。 草垛上果然也空著。 隔壁主屋里,傳來王犁刀如雷的鼾聲。 姚歡皺眉,想一想,便往院外走。 這是相當于后世清晨五點的時辰,雖離日出還早,東方淺淡的魚肚白,已能給經歷長夜的大地,帶來幾分水落石出的光明。 姚歡往流民廬舍方向走,很快發現那里亮起火把,從幾點到一片,人聲也越來越嘈雜。 姚歡駐足。 一人一馬從禁軍聚集的方向,沿著田埂,向她奔來。 看起來比昨日凍得還厲害的曾緯,翻身下馬,見女子抱著肩頭站在那里,一時之間覺得真是動人又堪憐,哪里還顧得矜持,幾步上前,就要去摟她。 嘴里說不上是寬慰還是炫耀的口氣:“歡兒,你的四郎,將他們趕走了?!?/br> 第270章 我們能決定你們的哭與笑 大道朝天。 王犁刀叉腰站在明晃晃的太陽下,又喜又懵。 廬舍前處處狼藉,但每間屋子都空空如也。 禁軍確實走了。 戰戰兢兢聚攏回來的流民們,不必王犁刀吩咐,立刻開始清石塊,扶苗木,修復蝦田?;?。 昨天的災厄,就像一個教人出幾身冷汗的噩夢,來得氣勢洶洶,又去得干脆利落。 曾官人好牛??! 王犁刀由衷贊嘆。 他瞄著曾緯被扯破了的官袍袖子,又在自言自語里加了一句:是條漢子。 縣丞鄭修的面上,看起來卻似乎,疑慮大于驚喜。 曾緯與鄭修拱手寒暄,應酬熟練,和后者這樣宦場打拼了十來年的中年人比,并不落了下風去。 “姚娘子說要去敲登聞鼓鳴冤,方提醒了本官。黎明時分,我就將那指揮使的門扣開,告訴他,登聞鼓院旁邊,可就是理檢院,由本官的上司御史中丞專領。他若不領著人回該回的地方,本官好歹也是臺諫中人,莫非無法上達天聽?” 曾緯侃侃而談起來,很有股風清氣正的儀態。 鄭修則禮貌而淡然地聽著。 與王犁刀不同,鄭修當然知曉,眼前這位曾樞相的幼子,是憑借何事,破格入了臺院,成為官家御前炙手可熱的紅人。 “曾御史,”鄭修的目光落在曾緯露出中衣的肩頭,“那幫軍漢對你動手了?我這便著人去請縣里的郎中來?!?/br> 曾緯擺手:“當時天還黑著,那指揮使手下牙卒未看清我穿的是官袍,才上來撕扯。無妨,未傷到哪里?!?/br> “喔?!?/br> 鄭修沒再堅持,談興寥寥的意味。 曾緯心底冷笑。 微末小官,南邊回來的土包子,就算你那糟糠之妻是皇后的表姐又如何?如今闔朝上下都曉得,皇后多半要改姓劉了。 不過,他并不想多去參研鄭修肚子里在嘀咕什么。 他在意的是歡兒的表現。 兩個時辰前,在晨曦朦朧里,田埂周遭明明四下無人,可是歡兒聽見他曾緯的捷報時,面對一雙殷殷張開的臂膀,竟然往后躲。 并且竟然,對自己被扯破的袍袖熟視無睹。 自己披星戴月又挺身而出,救她于水火,她還在氣惱當初襄園那場發乎情的風波? 這女子也太磨人了。 …… 姚歡在開封縣多待了幾天,見確實再無異樣,才回到開封城。 李師師和徐好好告訴她,曾御史每天下了值,都拐到竹林街來瞅一瞅,人安然回來了沒。 這兩位合租閨蜜,帶著助攻手的積極,盡情表現著自己很樂意吃狗糧的大度。 姚歡十分無語。 她穿越來這么久,頭一回產生仿佛被濕噠噠的水草纏住雙足的感覺。 襄園事件后,她只選擇退還曾緯私下送的信物、敲打魏夫人、與曾緯果斷分手的方式來止損,而不是怒火中燒地闖進開封府控告,或者掉頭奔入曾府、對著曾布發一通養子不教的檄文,乃是因為,她明白這是距離后世一千年的時代,更因為,孟皇后剛剛將身家銀錢交予她。 正視時代的局限,以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是她的冷靜劑。 她也不會與姨父姨母說,不會與師師好好兩位娘子說。 就如上輩子在現代社會遭遇性sao擾時,她信奉的首先是,不找幫手,不四處發泄憤怒,靠自己獨立地、正面地與對方交鋒。 她認為,真正的女強,不是身邊一堆幫手強,不是傾訴欲望強,而是自己內心的韌勁強,自己頭腦的決斷力強,以及自己行動的單兵作戰力強。 然而現在,她意識到,有些男人,判斷不出“冷淡與漠視”遠比火藥味十足的腔調更表明女子的決心。 曾緯就是這樣一個自負到“看不見、聽不見”的男人。 曾緯似乎認為,她姚歡只是對于一次沒有心理準備的身體受侵犯而不高興,大約覺得自己降格到了晴荷那樣的地位,所以賭氣了。 姚歡身邊的親朋并沒有表現出對他的側目,恰恰說明,歡兒心中還有他,怎會舍得讓他身敗名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