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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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被救的少年,姓錢,叫阿豐。 擁有如此富裕名字的少年,實際卻和眼前這些瘦骨嶙峋的人一樣,是來自河北路的饑民。 黃河被朝廷變法派強行改道,水災加持了蝗災、風災,一道席卷了人間桑田。 地里再也剮不出半斗收成,賣兒賣女也交不了兩稅,就算官吏不來催租,留在家鄉亦會活活餓死。 饑民們于是紛紛往京師來。 “阿豐!” 一對中年男女看到王犁刀他們,立刻跌跌撞撞地跑來。 那婦人幾乎喜極而泣。 “阿爺,阿娘!” 逃過一劫、又在王犁刀家安睡一宿的阿豐,倒比父母平靜些,口齒清晰地敘說道:“禁軍來捉頂包的,我本已被他們捉去,趁他們下馬喝酒時偷偷跑了,是王大哥和這位娘子在半路救了我?!?/br> 阿豐爹,錢家大郎,忙向王犁刀和姚歡一個勁地作揖道謝。 周遭的流民也圍過來不少。 王犁刀自己是苦出身,對鄉里開春后來的這些老實巴交的流民亦很同情,平素若打了野味,得空也會送來,故而流民們對王犁刀親近得很。 “那些軍漢最近越來越兇,出去覓食的切莫落了單?!?/br> “給犯了事的大戶人家送一個頂罪的,必可得不少賞賜,能不兇嘛?!?/br> “王大哥,縣里何時再有賑濟的糧食來?吾等去領一些,還是想法再回河北吧?!?/br> “回去作甚,再過幾個月又要發水災了?!?/br> 面對眾人的七嘴八舌,王犁刀只溫和地笑笑,將手上提的兩條鯇魚、一只野兔遞給錢大郎:“你給大伙兒分了吃吧?!?/br> 姚歡迅速地打量了一番這個二十幾人、男女老幼皆有的流民團體。 成年男子中,這錢大郎,舉止穩重有章法,確實像“頭狼”的模樣。 前夜在王犁刀家,阿豐說起自家來歷,本是河北的自耕農,父親還讀過幾日鄉里私塾。 然而說不清是天災還是之下,擁有土地的自耕農依然沒有活路,依然會被迫背井離鄉。 就算僥幸活著走到京城郊縣、天子腳下,自己的獨子依然會遇到飛來橫禍,被吃著皇糧的似兵實匪的亡命之徒擄去,或許就死在牢獄中。 生涯不復舊桑田,瓦釜荊籃止道邊。 日暮榆園拾青莢,可憐無數沈郎錢。 姚歡心頭涌起悲憫之情的時候,這個流民團體,卻像迎回幼崽、又尋到食料的象群一般,成員們的面上泛起期待的神色。 榆錢湯本就散發出清甜之味,王犁刀送來的魚rou和兔rou,熬煮出濃香后,那種動物蛋白給饑饉人群帶來的活下去的安全感,更是鮮明。 “娘子也請嘗嘗吧?” 阿豐的母親,錢氏,端來兩個碗給姚歡。 姚歡推還給她:“阿嫂,我朝食吃得多,現下一點也不餓?!?/br> 錢氏惶然:“娘子可是覺得這缽頭臟?阿豐爹爹是個講究人,說大伙兒逃荒出來,體弱力衰,容易染上疫病,故而炊具每日都用那渠里的水燒開后燙過。娘子放心?!?/br> 姚歡怕傷了他們的好心,忙接過其中的榆錢湯碗道:“兔子rou的給阿豐吃,我家中也有個弟弟,我曉得,男娃娃缺不得rou?!?/br> 姚歡低頭喝了一口榆錢湯,好奇道:“這湯里除了榆錢,還有麥疙瘩?” 錢氏道:“那是野黍,看著像雜草,其實把種子舂去外頭那層硬皮子,搗爛成粉后再加點水捏團,一點點揪做糜子,就可以煮成稀粥?!?/br> 王犁刀在一旁搭腔道:“老天還是仁厚,有榆錢和野黍這兩樣救命東西。 錢氏道:“是咧,是咧,一路逃荒來,阿豐爹爹總是與大伙兒說,莫咒莫怨,存些氣力在地里找找野黍。好在如今這月令,榆莢也下來了?!?/br> 姚歡聽了,又是一陣心酸。 這就是盛世下螻蟻的掙扎求生。 然而,心酸勁兒還沒燒旺,兩個娃娃在溝渠邊爭論為何水中沒有魚蝦的話,驀地令姚歡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 開封縣公廨中。 劉知縣瞇著眼睛,聽姚歡侃侃而談。 “當年,富弼富相公,有兩樁經邦濟世之大才,一是善于和遼人談判,將我朝付給遼人的歲幣,談出了一個地板價……” 地板價? 劉知縣和郭縣丞都一愣,很想問問這小娘子啥叫“地板價”又一忖,這小娘子是個買賣人,估計是她們的行話俚語。 姚歡繼續道:“富相公的第二樁大才,就是安置流民得法。當年的情形與今日如出一轍,亦是從河北路逃來不少饑民,京西一路亦有不少系官荒田,富相公于是向朝廷建言,與其諸般救濟或強制返鄉,不如出一次撫恤錢,為流民樹廬舍、貸糧種農具,括田使耕,并免稅一年?!?/br> 劉知縣聞言,更為吃驚。 他和郭縣丞一樣,也是進士出身,對前朝的政令和典故并不陌生。 他吃驚的乃是,郭縣丞和王犁刀引薦的這姚氏,說是要來租公田種桑養蝦,將蝦販去城中的,這樣一個飯食行小婦人,怎地比過了發解試的考生還會寫策論似的。 劉知縣和顏悅色地笑笑,帶著領導訪貧問苦的平易神情,轉向縮肩立于姚歡身后的錢大郎,問道:“你們可愿意留在本縣,開墾公家的荒田?” 錢大郎道:“吾等都是只求太平的升斗小民,又拖家帶口,但凡能靠著田地有口囫圇飯吃,哪個愿意如野狗似地倉惶流竄呢?!?/br> 劉知縣點點頭,又對姚歡道:“你要多問公家佃幾塊地,然后再雇這些流民來種桑養蝦,于法度沒什么不合。郭縣丞說的二分利息的借貸,本縣也能答應你。因收容流民,上報開封府請免一年稅,本縣也可去試試。但,本縣要提醒你,過了這一年,交給縣里的兩稅,折錢折物,都不能少去一分一毫,你可敢應承?” 姚歡趕緊捧出高帽子:“知縣如此照拂,小民拼盡全力,也要問荒地水塘,討出桑葉肥蝦來?!?/br> 劉知縣瞥了眼郭縣丞,話鋒一轉:“不過,縣里賬上也沒幾文錢,你說讓公家為流民樹廬舍,辦不到?!?/br> 姚歡莞爾一笑,探尋地問道:“聽聞京西禁軍一間茅草泥墻的廬舍,造價才四貫,錢大郎所聚集的流民按戶算來,須廬舍六間,若我來出四十貫給縣里,可否給他們將茅草換成瓦頂?” 第209章 劉將軍要拱你家白菜 姚歡在鄉間一住就是十日。 但這不是清談的十日,而是務實的十日,滿足了她對小龍蝦養殖創業第一步的所有預期。 縣里各項流程走完,租佃系官荒田的契紙,先簽了十畝。 宋代的“畝”比唐代的“畝”略大,約相當于后世“市畝”的八至九成之間。 姚歡上輩子所在的公司,因受聘于財政部作農業補貼的審計,她通過實地調研,大約知曉,在蝦稻套養的村子,小龍蝦正常的收成大約是每畝四百斤左右。當然,那是千年后現代化養殖業的水平,目下相對落后和初次嘗試的條件下,姚歡給每畝先定了出產兩百斤的目標。 小龍蝦若對標的是鯉魚價,按照開封城魚肆中一斤鯉魚一百文來估算,每畝小龍蝦可賣二十貫,十畝是兩百貫。一斤小龍蝦估計十五只左右,每只七八文也確實是比較合理的價格。 水稻在京畿的氣候條件下,與江南畝產二至三石的好收成不可相提并論,每畝的預期出產是一石谷,也就是五斗米(五十市斤)去掉“公田對半分”的租賦,留下的二十五斤米去賣也不過一貫不到,還不如分給雇來種田養蝦的每戶流民吃掉算了。所以水稻基本不指望收益。這和后世的農業很像,種糧賺不了錢。 又因為是混合型種桑,情況就比較復雜,郭縣丞敬姚歡有幾分膽氣,著意幫她,便說服劉知縣,將桑稅按照“田畝”而不是“桑地”核算,每畝納絹一匹的標準,換算成絹的市價就是每畝要交一貫。姚歡對于桑葉收成沒有什么概念,她的算賬方式是,桑樹成活、葉子能賣給開封縣的養蠶戶,當然最好,但假設桑樹沒有存活,一貫桑稅就是每畝的硬成本。十畝為十貫。 再一個成本是,雇傭流民。比照朝廷招納流民入廂軍的標準,每戶每月五百文,錢大郎所領的六七戶流民,每年就是四十貫左右的工錢。 兩百貫減去十貫、再減去四十貫,余一百五十貫。 縣里給的貸款購買桑苗、稻種、農具,秋后要加上利息償還,一百五十貫也還是有盈余的——這還是在不免租米和桑稅的情況下。 到了明年,能不必再貸款,就更好。 如此一算,姚歡心里沒有那么惴惴了。 畢竟竹林街還有個飯店,目前經營良好。 城市商業和郊區農業兩條腿走路,轉圜的余地大些。 至于將自己這大半年來的四五十貫積蓄,其中還包括邵清討來的壓箱底的三十貫,拿出去給流民們造廬舍,姚歡更是毫無吝嗇猶豫。 她穿越來后的心態,始終是,這個時代容我留下一條命,發家致富雖是我的目標,但不爭朝夕。 一邊掙錢,一邊如水災施粥那樣量力而行地做些善事,胸中舒坦,晚上也睡得香。 姚歡簽的契紙,不僅有租佃公田的,還有雇傭流民的。 手印兒一摁,錢大郎等流民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當下就跪了一片,要給姚歡磕頭。 姚歡誠然道:“各位都先站起來,給人磕頭是最沒份量的道謝之舉?!?/br> 她斟酌須臾,道:“我既不是活菩薩也不是財神爺。老天給了些造化,手上攢了些錢,肚子里翻出幾個點子,這三樣加起來,也沒多少,就只能辦這點事?;爻侵秀y鋪將修造廬舍的錢取來,送到縣里后,我自己的兜里也空空如也嘍。接下來,我得在城中的食鋪里掙錢,你們得由王犁刀大哥帶著,從這些水田里掙出桑稻和鰲蝦,吾等齊心協力,才能過上人過的日子,大伙說可是這個理兒?” 錢大郎聞言,一疊聲道:“對,對,都別磕頭了,先去把活兒干起來。方才郭縣丞說,農具明日就從鐵鋪運來,吾等就依樣畫葫蘆,將租佃的官田,按照王大哥那蝦塘的模樣,加上姚娘子說的?;ㄊ?,平田地、壘田埂、通溝渠?!?/br> 姚歡莞爾,送走流民后,繼續叮囑王犁刀道:“這些叔伯哥嫂們從河北路來,種桑自是一把好手。但水稻不是麥子,他們河北路種慣麥子的農人,未必曉得如何伺候稻谷。你還是要多去請教請教郭縣丞,他畢竟在南方為官多年?!?/br> 王犁刀道:“娘子放心,我也盼著這些水田能成氣候。我跟著娘子好好干,攢些家業,不能再讓胭脂和娃兒們吃苦?!?/br> 姚歡大笑,拍拍他的肩頭:“有志氣,今后開封城鰲蝦行的行首,就是你了?!?/br> …… 這日,姚歡由王犁刀送回開封城竹林街時,太陽已偏西了。 過了寒食清明,開封城迎來了一年之中最為活潑喧鬧、歌舞升平的時令。 從每一天的申時開始,人們紛紛往州橋和朱雀門方向去,那里是御街最繁華的一段,是汴河最熱鬧的一段,還有橋夜市和朱雀門夜市這京城兩大夜市。 因而,此刻,姚歡在皇城外竹林街的小飯店,反倒不太有流水客進來,清凈得很。 姚歡踏進十天沒回的大本營,喚道:“美團……” 卻是小玥兒迎了出來:“娘子,前幾日劉將軍又來定點心,今日一早,美團就跟著劉將軍的馬車,去孤幼院送毛筆酥和筍rou饅頭了?!?/br> 姚歡“哦”了一聲,進屋坐到桌邊,給自己倒了碗水,順口問小玥兒:“做了多少個?劉將軍付定錢了沒?” 小玥兒回憶了一下,老老實實地稟報:“付了,美團jiejie去鎖在了娘子房中的錢柜里。她出來后,劉將軍又請她到院中梅樹下說了好一會話,才走的。美團jiejie那日也不知為何,臉就一直紅得像豬腰子……” 姚歡放下水碗,狐疑地盯著小玥兒:“你沒去聽聽他們說了什么?” 小玥兒搖頭:“阿父說了,女子與女子避開你說話,你不應該去偷聽,男子與女子避開你說話,你更不應該去偷聽?!?/br> 姚歡訕訕:“唔,你阿父說得對,你阿父,是君子?!?/br> 她話音剛落,徐好好和李師師下了樓,走進廳堂來。 “姚娘子,你一去鄉間,就是小半個月,你家的白菜,都快教豬給拱啦?!?/br> 李師師卻佯裝啐道:“小師姐瞎說甚么,怎地把劉將軍那般人物,比作豬?!?/br> 徐好好不與她笑鬧,轉向姚歡,直言道:“那劉錫呀,看上你家美團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