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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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蔡京蔡卞兩兄弟在官家跟前的風頭,若有朝一日壓過了章惇,父親難道不需要一個能直接進入文德殿的幫手嗎? 父子二人正說話間,門外傳來低幽謹慎的女聲:“樞相,四郎,姚娘子好些了,奴去膳房,給姚娘子做吃食?!?/br> 曾緯開門出去,向晴荷柔聲道:“給我也端一碗來,你做的瓠羹,最得母親真傳?!?/br> 晴荷面露喜色。 曾緯加了一句:“你總要伺候她的?!?/br> 晴荷忙表態:“奴愿意,愿意!” 頓了頓,又怯生生地問:“那今日,奴的身份,不必教姚娘子知道吧?奴可要吩咐底下人莫多嘴多舌?” 曾緯本想“嗯”一聲,不知怎地,眼前忽然出現邵清抱著姚歡倒在地上的場面。 “這有什么好避諱的,你服侍她吃完,就說要回我房里?!?/br> 姚歡靠在客房的榻上。 今日申時,她在人間。 酉時至戌亥,在地獄。 此刻是真正半夜三更魑魅橫行的時辰,她卻宛如身在天堂,被人菩薩似地供著。 魏夫人的掌院女使帶來的兩個婢子,比美團年幼起碼三四歲,還是后世高年級小學生的模樣呢,伺候人的本事卻當真了得,從沐浴到更衣再到扶上榻去掖好錦衾,一氣呵成。 屋中炭火燒得正暖。 在熱水中泡過的身體,終于擺脫了失溫的徹骨寒涼感。 在馬車上,她驚魂甫定后,知曉曾府應是最安全的地方。正史在記載曾布對于向太后和孟皇后的支持上,不可能離譜。既然來曾府,曾布這樣成熟的政治家,明日一待天明,必會帶上她去面圣。 姚歡當然也問起曾緯,他和邵清為何會突然出現,曾緯說了邵清發現苗靈素落下的柳葉刀。姚歡心頭不免驚嘆于邵清的機警敏銳,“他這救命之恩怎么謝吶”的話脫口而出,曾緯拍拍她道聲“我記著,自會拜托阿父設法助他擢升” 此刻,想到這般靠譜的邵清,與巡卒們一起,在蘇頌宅中,姚歡對于蘇公的安全,也放心許多。 思維一松弛,胃中的饑餓感,便分外清晰起來。 晴荷端著盤碗進房時,姚歡更是精神大振! 這香味是……腌篤鮮? 她的鼻子不會出錯! 果然,晴荷將食盒往婢子擺上榻的木幾上一放,姚歡先看到了那彭州白瓷蓮瓣碗里的,可不就是后世的江南早春名菜——腌篤鮮。 “腌”指的是火腿、咸rou等腌制rou類,“鮮”指的是指新鮮的豬肋排和春筍,“篤”指的是小火慢燉。 二三月間,一鍋熱騰騰、香噴噴的腌篤鮮,是包郵區多少家庭晚餐桌上的標配啊。 姚歡細瞧曾家的腌篤鮮,用的也是火腿、豬肋排和春筍。 “這湯真香?!?/br> 姚歡贊道。 晴荷道:“每歲初春,府里必要備著這道湯羹。樞相和魏夫人,說來都是南邊籍貫,不像北人這般只愛吃羊rou,府里更沒有不吃豬rou的臭規矩。夫人總說,為了面子而錯失美味,最是不值當。來,姚娘子趕緊先喝碗熱湯驅驅寒?!?/br> 姚歡哪里還與她客氣,接過湯盅咕嘟嘟一口氣灌下,又將里頭的咸香的火腿、腴嫩的豬排和清鮮的春筍吃個干凈。 這才覺得整個人真正活了過來。 晴荷忙又給她用筷子挑了半碗炒面,兜了一層澆頭:“湯不頂餓,娘子再吃這瓠羹。府里頭的瓠羹,魏夫人素來的規矩是,不用羊油炒面,故而不膩。澆頭里除了瓠子呢,夫人加的是自釀的腌蘿卜丁和兔腿丁,吃起來特別清酸開胃?!?/br> 瓠羹這種點心,姚歡已經很熟悉。這是汴京最常見的市井飯食品種,乃用瓠瓜(甜葫蘆)切絲,和各種rou類同煮成湯,澆在炒面或者燴面上。 但加酸蘿卜丁和兔腿丁的版本,姚歡還是頭一次吃到。市肆里售賣的瓠子羹,店家還是會選擇油脂多的rou類,而曾府這樣的人家,確實就不太追求飯菜點心的高熱量。 姚歡當初吃過一頓魏夫人的拿手菜,回味了至少七八天。眼下這頓雪中送炭又不失鮮美精致的夜宵,尤其那腌篤鮮,更令她驚喜。 愛吃的人運氣不會太差。 會做飯的人脾氣不會太壞。 這未來的婆婆,自己倒是可以和她常切磋切磋廚藝吶。 姚歡狼吞虎咽地吃完瓠羹面,拿帛巾拭了嘴,晴荷忙和小婢子撤了食盆木幾,又遞來一個包得厚實的湯婆子。 “姚娘子安寢吧,這兩個小養娘就睡在墻邊,你有事盡管喊她們起來。奴去四郎房里伺候了?!?/br> 姚歡正要表達謝意,聽到最后一句,不由一愣。 什,什么叫“四郎房里” “你不是魏夫人院中的?” 晴荷仍是恭恭敬敬道:“奴現在是四郎的侍妾,姚娘子,將來曾府迎你進來,奴也是要服侍你的?!?/br> 姚歡仿佛被一雙手推搡了一下,重倒不重,卻足夠讓她又從天堂回到真實的人間。 她盯著眼前這好像后世國企那種禮貌周到、迎來送往的辦公室主任一樣的晴荷。 侍妾二字的意思,不難理解。若放在這個時代,更不難理解。 古今美食皆令人愉悅,古今商賈法式皆有共通之處,姚歡自忖或能于這兩件事上悠游新時空,但若以曾緯為伴,哪里就能小家小宅地過二人世界去? 曾府因了曾布的獨特為官之道、太太平平過渡到崇寧年間,就算后來曾相公失勢了,一大家子也不至于如《紅樓夢》中被抄家的賈府一般。 可是,這偌大的權貴豪門里,對她姚歡來講,怎會真的只有一個熱愛做菜和寫詞的婆婆、一個謫仙般倜儻多情的老公? 去歲初秋,這晴荷還是丫鬟身份,如今已是曾緯的妾,四郎根本未提過,想來應是,這對于曾府這般家庭的兒郎來講,太過尋常,有什么值得專門拿出來說的。 “晴荷,謝謝你,你去歇……息吧?!?/br> 姚歡掂著平和的語氣道。 晴荷福禮退下。 小婢子吹了燈,屋中一片寂靜。 第196章 你們怎么敢瞞著朕 從紫宸殿往東,過宣佑門,在左承天門內,是直接隸屬于大宋歷代天子的特務機構——皇城司。 近午時分,皇城司內院聽事堂中。 屋內的人,蘇頌,皇后孟氏,姚歡,邵清,曾布……他們一一陳述的時候,天子趙煦的目光,始終放在窗外那正在吐蕊的紅梅花枝上。 趙煦首先感到的,是對蘇頌的失望。 他趙煦,在皇祖母宣仁太后垂簾時,滿朝文武里,唯一信任的,就是蘇頌。 終于親政后,章惇、張商英等變法派,猛烈攻訐呂大防和蘇轍這些元祐臣子、必遠放嶺南而后快。此種局面眼看就要殃及同為元祐時期的宰相的蘇頌時,是他趙煦一句“頌知君臣之義,無輕議此老”對這位老相公進行了一錘定音的庇護。 到了去歲,開封城竟史無前例地淹沒于秋汛大水,他趙煦于彷徨中想到的,亦是在司天監里會晤蘇頌,將其當作自家長輩般,一敘自己的苦悶。 然而這一回…… “蘇公,”趙煦將目光從窗外拉回來,盡量維持著自己身為天子的端嚴平靜,“你既然臘月里就聽聞姚氏報警,當時為何不來向朕直陳此事?” 蘇頌畢竟年邁,昨夜得救后,區區大半日,體力怎能如姚歡恢復得那樣快,方才說話之間,仍要數次停下,喘幾口氣,方能繼續。 但神思的銳利并未受損,伴君多年,對于趙煦發問的言下之意,蘇頌當然明白。 “官家,此番是臣罪責深重。臣想著,呂五娘并非一人謀劃此事,故而,是臣建議皇后,在嚴加護佑小公主安危的同時,先暗訪其幕后兇徒,莫打草驚蛇……” 趙煦瞥了一眼孟氏。 孟氏面色蒼白,就像她一貫以來的模樣。 這是祖母給他選的嫡妻,一個常??床怀錾鷻C的女子。虧她竟還是老將軍孟元的嫡親孫女兒?怎地無論何時都如一潭死水,不說婀娜嫵媚也就罷了,連武人的颯爽英姿都沒得幾分。 當初進宮時,她就淹沒在一群花容月貌、青春活潑的少女中,倒是她身邊的姨表姊妹呂五娘,嬌艷得好像清晨葉畔的露珠,和劉婕妤有幾分相似。 但孟氏這潭死水之下,原來亦是暗流涌動的。 原來這孟家人,并非省油的燈,宮外拜托蘇頌照應,宮內又安插了苗家做耳目。 怎么?是擔心孟氏過得委屈嗎? 趙煦盯著蘇頌:“蘇公,你與孟將軍有舊交,朕曉得。朕想到自己的皇后,不僅是宣仁太后所看中,更也是蘇公所照拂的晚輩,便感到親近又放心。但經此一案,朕才醒悟過來,其實蘇公與皇后,卻都不放心朕?!?/br> 趙煦轉向孟皇后,語速仍不顯激越,口氣分明又冷硬了三分:“皇后是否認為,若當初來說與朕聽,朕最多也就是將那呂五娘喚來不痛不癢地審問幾句,甚至連審都不審,只像你與劉貴妃爭風吃醋時那般,訓斥你是疑心生暗鬼、連姚氏那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也會信?” 孟氏心涼如冰。 天子丈夫將“爭風吃醋”四個字毫不猶豫地、當著外朝臣工的面送與她,其實已能解釋為何她越來越不敢向他言事。 他始終陰冷刻薄地評價她,如潮濕的帛巾捂住她的顏面,讓她透氣都困難,何來勃勃生機? 臘八節那天在姚歡的店里,涉及國稅國利之事,她才敢順著丈夫的喜好,暢快地、但也小心翼翼地說上幾句。 這就是與她生兒育女的丈夫。 他不會意識到,自己因為宣仁太后之故,幾年來多么明顯地遷怒于中宮皇后。 他也不會意識到,由于宣仁太后當初苛待他的生母朱太妃,朱太妃對于宣仁太后選中的皇后,也是懷恨在心,背地里聯合劉貴妃,在后宮制造了多少不諧氣氛。 同時,他是真忘了,還是裝作不記得了,當初呂五娘是令他心動過的。宣仁太后將呂五娘賞了金帛、配給高家子弟時,他在福寧殿發脾氣,真以為下人們不知道、不外傳? 然而,成王敗寇,此刻,道理都在趙煦這邊。 “朕是福慶公主的父親,福慶是朕的心頭rou,而你們,為了暗訪覬覦后位之人,竟會向朕隱瞞福慶公主或有險情之事?!?/br> “朕有皇城司這樣的心腹精銳,查案的本事,難道不比你們這些致仕的相公和深宮的婦人強?那個小苗太醫,你們引為同袍,結果呢?” “蘇公,你偷偷地查,還沒查出什么,就會被滅口,線索一斷,皇后無憑無據地,反倒被動。而朕查,難道他們還敢滅朕的口嗎?” “朕甚至在疑惑,你們當初的想法,是否借機羅織,像當初元祐臣子借車蓋亭詩貶死朕的宰相蔡確一樣,將得到的線索轉化一番,潑到劉貴妃和章惇的頭上去!” “陛下!” 被趙煦連珠炮似的詰問和訓責壓得透不過氣的蘇頌,聽到此處,不得不替皇后挺身而出。 他從椅中撲在青磚地上,顫聲道:“陛下先頭的斥責,老臣發自肺腑地句句承接,老臣識人斷事,漏洞百出,最不該做的舉動,便是在當初皇后惶恐之際,請她暫且不將此事稟報陛下。但老臣,歷來最恨黨爭傾軋,絕無罔顧真相、設計誣毀內妃外相的半點念頭!” 立在廳下的姚歡,見蘇頌這樣的一代名臣、古稀老者,又急又悔的樣子,實在不忍直視,偏過頭去。 可是,她沉心細想,蘇頌和皇后因想挖出幕后指使者而暫時瞞報也好,趙煦關于他們不顧小公主安危、不把他這個天子放在眼里的怒斥也好,兩邊其實都有道理。 當內廷和外朝,各種勢力錯綜復雜地交織在一處時,沒有哪片雪花能冰清玉潔、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