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9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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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樞相吃得著實清簡?!?/br> “老家南豐的傳統,入冬后多吃鱔魚粥,祛風濕,又養胃?!?/br> “市肆里沒買到鱔魚粥,就拿鱔魚包子取了餡兒泡在粥里?” 章惇揶揄道,“四郎好機靈,你真是個做轉運使的好料子。待你進士及第、得了官身,老夫定要向官家討你去戶部。唔,或者去工部,回河是個大事,調運周轉的關節甚多,都說后生可畏,像四郎這樣的才俊,定可大顯身手?!?/br> 章惇故意將“工部”二字說得重些。 曾緯感覺吃了個蒼蠅。 前工部侍郎吳安持是章惇的人。 現在吳侍郎已經在謫貶南方了。 父親曾布借著開封大水,挑動因叔父蘇轍被貶而與吳安持有過節的蘇迨,上書彈劾之。此事本來還能由新黨中亦被打壓的御史們繼續興風作浪,將章惇門下得力干將們把持的幾件政事一一翻出來、好好寫幾篇言事奏章,不想吳安持的親戚在蘇迨家點火,官家立即對臣工們擺出了息事寧人的態度。 章惇素來氣量狹窄,何況關涉自己的仕途。 他此刻點名“工部”給曾緯聽,就是惡心惡心這政敵的寶貝兒子。 曾緯面如靜水,不言不語,低頭又將粥罐撥得穩了些。 章惇還想說什么,政事堂吱呀開門的聲音傳來。 曾緯疑惑,倏地站起。 果然,不過須臾,父親曾布出現了。 “咦,樞相這么快就出來了,今日這第三班,無事可奏?看來夏人這陣子很太平?!?/br> 章惇意味深長道。 曾布和顏悅色:“有話則長,無話則短,老夫向來不是虛奏邊事之人?!?/br> 他跨進耳房,見兒子守著粥罐,眼里慈色涌動,喉頭也仿佛已能感受溫潤粥湯流過的暖意。 章惇被“邊事“二字刺到,雙眼一瞇、嘴角微噙:“子宣,老夫真羨慕你,有這般孝順知禮的兒子。前幾日蔡尚書還在念叨,不知哪位同僚家的小娘子能有福氣,教四郎相中?!?/br> 曾布撩了袍子坐下,淡淡道:“不一定非得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四郎能與娘子兩情相悅,他二人能過得開心,最是要緊?!?/br> 曾緯心中一動。 父親這話,聽起來當真熨帖。 章惇“呵呵”幾聲:“子宣倒開通?!?/br> 曾布一臉誠摯:“為人父母難道不應該都是這么想的?譬如為官,想的也是蒼生百姓能過得太平些,而不是旁的?!?/br> 掃了一眼門外匆匆而過的內侍,又對章惇道:“子厚去用膳吧,我看見郝先生剛捧著食盤過去??狙蜓劬瓦@粥一樣,要趁熱吃?!?/br> “子宣不去?” “有兒子陪著,自是就在這里吃?!?/br> …… 畢竟已臨冬至,天上來的雪片,都是大團大團的。 卻又輕盈勝羽,仿如柳絮楊花。 曾府的馬車,轱轆咿呀咿呀,在積雪的街道上軋出兩道深轍。 曾布望了一眼窗外雪景,問兒子:“四郎,你母親是詞家高手,她寫過春夏秋,卻從未寫過冬雪,你道為何?” 曾緯搖頭。 曾布道:“因為蘇子瞻蘇學士,寫過一首《菩薩蠻,回文冬閨怨》雪花飛暖融香頰。頰香融暖飛花雪。欺雪任單衣。衣單任雪欺。別時梅子結。結子梅時別。歸不恨開遲。遲開恨不歸?!?/br> 曾緯聽父親緩緩念了,又在口中喃喃細品,這回文詞果然有趣。 曾布道:“你母親說,她自負擅寫閨怨詞,不想蘇學士這般詞風遠闊豪邁的詞家,寫閨怨詞竟也如此出神入化,用回文之法寫的冬雪,令人感慨,余詞皆廢?!?/br> 曾緯不語。 曾布輕喟:“其實在我眼中,你母親的詞力,當然能匹敵蘇學士,年輕時詞風亦是瀟灑如江海。只是,她后來寫的多為閨怨詞,我想起來,就揪心。都怪我?!?/br> 曾緯依然沉默。 曾布又道:“四郎,你母親最疼你。她很早就說與我聽,望我在姻緣之事上,莫再給你一條大郎的老路?!?/br> 曾緯覺得自己的心嗵嗵嗵地猛跳起來。 “你若喜歡姚家娘子,以六禮迎她進門,也不是不可以?!?/br> 果然,父親知曉他的心意。定是洪水后就清楚,今日才提及,曾緯倒也不太驚訝,父親始終是這樣的性子。 但曾緯驚喜的是,父親說的是“六禮” 真的可以娶姚歡做嫡妻? 曾布盯著兒子:“宦場聯姻,師徒之間忌諱不大,譬如蘇學士替兒子求娶恩師歐陽家的小娘子,官家若問起,沒什么說不清楚的。但你阿父我,沒有恩師家的小娘子可看中來做兒媳,給你娶個平民女子,總比與蔡卞他們聯姻,更叫向太后和官家放心些,你說呢?” 太有道理了。 父親大智慧。 曾緯高興得簡直屁股都要離了坐席。 第174章 父親什么都知道 寒風嗖嗖。 曾家的馬車再是打造精良,難免有朔氣侵襲進來。 曾緯不怕冷。 心里拱了一盆炭火似的,熱乎著呢。 曾布坐得端然,問兒子:“四郎,姚娘子在東華門外新開一間食肆,你可知曉?” 曾緯不敢隱瞞,又因今日得了父親的承諾,他也覺得不必隱瞞,忙道:“兒子聽她說過?!?/br> “在何處?” “在……兒子只知大致方位?!?/br> “方才已經過了?!?/br> “哦……” “你屬意的女子,當壚賣酒之處,你沒去看過?” 曾布雖是問話,卻不算詰責口吻,反倒帶著一絲打趣兒子的意味。 曾緯一時不知怎么回答父親,只得啞然。 對于姚歡興致勃勃經營的新鋪面,他的確持有頗為抗拒的心理。 他計劃著要將這女子拉到他喜歡的路數上來,因而起碼從表面上,他決定對于她的營生表現出疏離的態度,免得她以為他是真的好商量之人。 至于從前幫襯她……君子好逑,逑必有方嘛。 曾布繼續道:“姚娘子合租之人,那個李師師,曾在章惇的庵酒店賣唱陪酒,被劉錫帶走又送回,名字還上過捷報?!?/br> “這個,兒子知道?!?/br> 曾布笑笑:“李師師被遂寧郡王看中,郡王燒了胳膊,養傷中還惦記著給她送幾個女娃娃學琴學歌。你也知道?” 曾緯茫然。 這樣新鮮的秘辛,高俅那廝竟未告知,父親消息倒是靈通。 曾布嘆口氣:“蘇府出事第三日,我就讓你設法去問問高俅,此禍是否真如朝廷揭榜所言那般,是吳安持的親眷為感恩而復仇,你說高俅的**確實如此?!?/br> 曾緯道:“可是兒子并不信?!?/br> 曾布目光溫和:“信才怪。那么,真實情形呢,你探聽到了嗎?” 曾緯若有所悟,頹然道:“父親是覺得,兒子在打探各方消息上,不夠用心。 曾布搖頭:“不是不夠用心,是人有親疏遠近。高俅如今面對你時,已不是王詵家的小奴,你再怎么打探,他也不與你說真話。他甚至,都沒有告訴你,姚娘子也在吧?” 曾緯一怔。 高俅這小子! 曾布仍是平緩的口氣:“四郎,你愛慕的女子,是個沒有家世的,很好,阿父滿意。但其實,她又不是真的尋常布衣。你看她,得蘇迨相善,受蘇頌青眼,與高俅交好,身邊同住的女子,竟然還招劉錫和遂寧郡王喜歡。她那日救治遂寧郡王的土法,也讓郡王的傷情恢復得不錯,官家在內廷聽說郡王手臂長出新膚,高興得很,說要賞她。你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可不能小覷了去。高俅算什么,姚娘子做了你的婦人,那才是真正的親近?!?/br> 曾緯穩了穩神,很快反應過來,父親知曉的郡王府情形,以及官家的內廷密語,應該來自張尚儀。 是了,張尚儀有個干兒子梁師成,在遂寧郡王府。 知子莫若父,曾布見兒子顯然認真地在思考,又進一步提點他:“若無眼線耳目,許多事,你連草蛇灰線都無法探到。而眼線耳目,要不出差池,‘始終親近’四個字,至關重要。姚娘子當壚賣酒,你要做她的司馬相如嗎?” 曾緯驚醒,堅決道:“兒子怎會有此想法,那豈非辜負父親大人的厚望。就算姚娘子,兒子向父親保證,也定會讓她不要淪落于酒肆市井,盡快將鋪子脫手出去,否則曾家的兒媳竟是個做飯食行的掌柜,這,定要成了汴京一大奇聞了?!?/br> 曾布笑:“是啊,四郎,你總是要朱紫加身的,所以為官之道,現下就要學起。至于姚娘子那邊,你也莫太催她,她那小鋪子里,已有些青袍郎官去吃早膳,說不定,她能聽到不少趣聞,與你說叨說叨?!?/br> 父親是樞相,早朝時無論晴雨風雪,都是直接被迎進待漏院等候的,他竟能清楚東華門外歡兒那間早肆的情形。 曾緯覺得,沒有什么能瞞過父親,只要他想知道。 “父親,其實,相較于姚娘子市井商婦的身份,兒子更擔心,她當初誓死守節之事,鬧得這般大,又成了阿兄的義女。父親與母親在姻緣之事上這般體諒兒子,兒子不能不思慮曾府的名聲?!?/br> 父親總是會對來自兒子的崇拜和請教甘之如飴。 今日父親說了這么多交心之語,自己不妨再顯得又懂事又無助些,讓父親更感到兒子的仰慕與依賴。 曾布聽兒子提到這一節,默然片刻,道:“章惇此番巋然不動,說到底還是官家需要此人。他攛掇官家編纂元祐臣子奏疏一事,本已箭在弦上,如今怕是還要在箭上飾滿鴆羽,恨不得將朝中元祐舊臣斬草除根,甚至要追廢宣仁太后。阿父不能看著他如此興風作浪,總還要找旁的法子,譬如和劉仲武一道看看,拿捏到他跳過樞密院、與族兄妹婿私通家信遙控邊軍的把柄。這種時候,曾府的確不可在名節上出事,倒叫他的御史來參阿父幾本。 曾布拍拍兒子的肩膀:“無妨,待過了這一陣,阿父再看看,姚娘子的身份上,怎地做做文章?!?/br> …… 曾緯下了馬車,興沖沖往回走。 曾府的馬車本可以將他送到國子學,父親卻主動說自己想先回府,讓曾緯另尋了車子往南去。 曾緯心花怒放,此處離東華門的竹林街不過才二里地。 天下還有這樣善解人意的父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