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8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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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玥兒”的小娘子,面色有一種不知如何應酬的尷尬,又帶著探尋之意去瞧徐好好。 徐好好神色仍是淡淡的:“我之前在風荷樓遇到的師師,她聽我說師傅病了,自是要來看看?!?/br> 說罷又介紹姚歡:“這位,是師師的朋友姚娘子,亦通音律,賜了首曲子,我今日一并請來記譜?!?/br> 她對著姚歡時,笑容倒是鮮明些。但姚歡心里頭清楚,稱呼“師師”與稱呼“姚娘子”是親疏判然的。 那日,姚歡的演奏,以及遂寧郡王趙佶的光臨,終結一場無謂的風波后,這位徐好好似乎已不在乎劉延慶那軍漢的賠禮。她接了童貫帶著送神意味的琴資,又去趙明誠等學子的隔間里道過謝后,主動發出對李師師與姚歡的邀請。 無論是當時二人相見時的微妙沖突,還是今日進院子后玥兒的詫異表情,姚歡確定,李、徐這對師姐妹間,大抵是曾有過節的。 但表面冷淡的徐好好,其實表現出了修復關系的暗示,因為在發出邀請時,她冒出一句“師師好久未去我那里喝茶了” 實則比“姚娘子可否賜譜”這樣恭敬客氣的請求,更屬于親友型的表達。 而李師師,此刻也并無虛禮地向姚歡直言道:“姚娘子能否先在堂上略坐一歇,我隨好好去內屋看師叔?!?/br> 姚歡忙點頭:“使得,使得,我在院里曬曬太陽更好?!?/br> 見二人往廳堂后屋去,玥兒眼里的疑惑一點點化為驚喜,腳尖踟躕,似想跟進去敲個究竟,卻驀地想起還有姚歡這個客人,遂抱歉地沖姚歡道:“怠慢娘子了,娘子坐。我去灶間點碗茶來?!?/br> 待玥兒端著茶碗出來,只見姚歡正蹲在地上研究。 “你家的鲊,這般琳瑯滿目,真是教我這做飯食行的,都大開眼界?!?/br> 姚歡仰起臉,崇拜地看著玥兒。 “???娘子既然能賜譜,不是樂師嗎?” 姚歡訕訕:“我哪是樂師,不過在老家學過一陣箏,能彈囫圇的,也就會那么兩三首,怎好與徐娘子比。我和姨母,是在東水門開飯鋪的?!?/br> 玥兒笑道:“我也愛做吃食,旁人常說我不知珍惜造化,自己阿父一身音律本事,還帶出徐阿姊這般高徒,我卻習不得半分,只曉得做了這些鲊出去叫賣?!?/br> 姚歡心道,哦,原來這姑娘的父親,就是里頭臥于病榻的老先生,李師師的師叔、徐好好的師傅。 鲊,乃用粗鹽、花椒、紅曲等腌漬的魚rou蔬菜。姚歡從前在《水滸傳》里看到閻婆為了幫女兒留住宋江,準備的家宴里就有一道叫“肥鲊” 穿越到北宋后,姚歡終于親眼見識了什么叫“肥鲊”乃是用豬五花切片后腌漬的rou片,比火腿的工藝自是粗糙許多,但比后世的咸rou、醬rou做法精細,而且放了紅曲與高粱酒,有一股獨特的玫瑰腐乳般的香味,難怪雖然是豬rou,卻也算得待客大菜了。 然而今日,玥兒做的鲊,花樣更多。 仿如養蠶用的那種大竹匾上,姚歡能辨別出的,至少就有豬肥膘、河魚、芥菜、菘菜、蕈子、茭白、茄瓜等食材,顯然都已經完成了鲊的流程,汁水盈盈,若不是另一處的草藥味壓著,那酒糟香定會更濃郁。 “這些鲊,怎地撈出來了?” 玥兒道:“我在清點份量,要給街上幾家食肆送去,換錢給阿父買藥。徐阿姊的琴資已經付了賃屋錢,怎好再讓她出錢請郎中、抓藥。她平日里輾轉好幾家正店,忒也辛勞?!?/br> 姚歡“哦”了一聲。 她來這個時代已經做了半年多的勞動人民,深知在開封這樣的繁華京城,生活成本有多高。這百萬多人口里,絕大部分,一睜眼,就要去想,自己的房租費、伙食費、子女學費、醫藥費,乃至棺材費,怎么一文一文地掙出來。 和后世并無區別。 或者可以反過來講,后世與此世,也并無區別。 同時,姚歡也意識到,那個冰塊臉的徐好好,其實應該是個厚道人。聽起來,她不僅與師傅父女相依為命,而且負擔了家用的大項。 難怪,她受了劉延慶那般怠慢甚至羞辱,在對方動手之前,她仍是堅持要琴資。 她倘使清高到每次都一副“你們愛給不給“的樣子,怎么掙到維生的錢吶。 姚歡不由又想到了從前做項目時遇到的那些以為難小姑娘為樂的甲方。 劉延慶是個古代沒受過教育的邊關武夫也就罷了,后世那些名校畢業、人模狗樣、還在朋友圈秀妻秀娃、沒事兒就歌唱祖國或者抄寫唐詩宋詞的精英男士,實際在職場上卻愛欺負一切能欺負的人——到底本性該有多渣啊,才會如此,連良好的教育和優渥的生活,都不能讓他們稍微像個體面人一些。 姚歡嘆口氣。 還是看看眼前這些鲊吧。 “玥兒,這是什么?鵪鶉?” 姚歡指著一堆鳥身似的鲊,問道。 “是黃雀。吾家買不起羊rou做鲊,都是用的便宜食料。這黃雀呀,漫山遍野都是,拿網子就能捕得許多,做成鲊,比鵪鶉肥美,竟有幾分羊rou味哩?!?/br> “有趣有趣,那這些,是蚌rou?” 玥兒點頭:“嗯,還有蛤蜊、蟶子,都能做鲊,不貴,下酒又好。水族做鲊,個頭不宜太大,不像曬魚干,大鯉魚也曬得?!?/br> 姚歡聞言,驀地想起,那豈不是小龍蝦做成鲊,北宋人民也會喜歡那個口味? 姨父將青江坊小院里的魚池重又修好后,姚歡從邵清的胡人朋友那里領回了小龍蝦。 成蝦肚子上那些糯米粒似的受精卵,已經變成了不少幼蝦。 找更好的地方養殖小龍蝦,和找鋪面賣新琶客一樣,都是要盡快提上議事日程的。 第151章 老樂師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徐好好到底是專業樂師,她請姚歡再將那簡化版的《臨安遺恨》一段段彈了,只偶爾請姚歡停住,瞥一眼姚歡用的是哪根弦,或者詢問一句用何指法,大部分時間,徐好好則僅憑耳朵聽,就能飛快地落筆,以“上、尺、工、凡”等字,寫下每個音對應的琴弦位置,以及指法力度等。 姚歡心道,這便是北宋時已經常用的工尺譜了。 人類文明在很早的時候,就出現了音樂,但如何將轉瞬即逝的美妙樂音記錄下來,也就是所謂的記譜方法,卻曾困擾人類許久。 不算以阿拉伯數字為元素的簡譜,各國音樂家公認的優秀而科學的記譜方式,其實只有兩種。 一種是意大利文藝復興以后才得以完善的五線譜,一種則是中國人在古代就已經使用的工尺譜及減字譜等。 與五線譜用線和符號的方式不同,中國的記譜方法用的是“字”包括部首偏旁等。 漢字的獨特復雜而科學的結構,使得用“字”記錄的曲譜,可以針對不同的樂器,表達弦的位置、音的高低、指法的特點、演奏的方式。 姚歡親眼看到一位宋代的女樂師是如何記譜后,心中再次感慨,難怪中國人普遍比較聰明。 算盤,算籌,工尺譜,筷子……在人類生活的各個領域,中國人都在使用這么開發大腦的工具與方法,怎么會腦殘呢。 如此,兩廂配合,剛剛交了申時,徐好好便記好了譜。 她起身,向姚歡深深作揖:“師傅有言,我們樂人,得賜一良譜,不啻于祖師爺賞飯吃?!?/br> 因又取出方才進屋去準備好的絹包:“這是兩百文,請娘子笑納?!?/br> 姚歡一愣,還有錢拿? 古人真是禮數周到。 可是,怎好拿她的錢,她過得那么艱辛。何況這譜子也不是我原創…… 李師師卻和聲細氣道:“姚娘子收下吧,這確是行里的規矩,習藝之人,規矩大過天,更不可失了該有的體面?!?/br> 姚歡只得一面道謝,一面接了錢。 這徐好好雖不及李師師貌美,脾氣也大,但確實也是個骨子里的體面人。 原本,姚歡對與李師師合作的提議,還會顧慮自己是否會交淺言深。不料上回風荷樓與徐好好一別后,李師師主動向姚歡透露了意向,當真正中姚歡下懷。 姚歡今日,當然愿意幫李師師推波助瀾一番。 她于是凝神正色道:“兩位既然在琴藝、箏藝和歌藝上都有如此造詣,何不一同開設私塾,教授音律呢?” “私塾?” 徐好好彎眉一挑,靜靜地看著姚歡,等她說下去。 姚歡繼續道:“我家飯鋪此前為宮里置辦酒宴,是我去送的菜食。后來我又去御膳所當了幾日差。聽聞宮中內侍道,宮里不但會從市肆里叫酒席吃食,一些盛大的禮會,還會從瓦子里宣召藝人進宮說唱或奏樂,并不只依靠教坊?!?/br> 李師師會心,點頭道:“確是如此,這樣的人,被稱作祇應人?!?/br> 徐好好輕輕冷笑一聲,亦開口道:“國朝剛立之際,教坊本隸屬宣徽院,由正副兩名內侍宦官執領。元豐改制,教坊歸于外朝省寺,外臣領之,教坊的首領,雖由天子家奴成了堂堂臣子,坊內伶人的腰桿也比往日挺直了些,但漸漸的,卻是管事的多、干事的少,好好的排曲練曲無人張羅,教坊伶人的本事,自是越來越及不上市井瓦肆之人了?!?/br> 顯然,她并不認為自己的水平,就遜于內教坊的人。甚至,還可能高得多。 姚歡則并不認為徐好好在吹牛。一則,那日趙明誠等小文士們的肯定,已印證了徐好好的水準,再則,這也是北宋市井文化蓬勃發展后的一個必然結果。 徐好好說的,不就是國營飯店及不上那些充分參與市場競爭的館子嗎? 沒有公帑養著你,你就得打起全副精神、使出渾身解數地,去自由市場里打拼、討生活。 勾欄瓦子為什么出牛人?那是因為,全開封不知開了多少家場子。你說得不好,唱得難聽,彈得貨不對版,開封百姓就不會掏錢給你,你就得餓死。 勾欄瓦子的藝人們,初出茅廬之際,既沒有朝廷一紙公文要求各坊的百姓都去打卡,也沒有干爹干娘砸幾個億、請來一眾德藝雙馨的演員當配角,捧一個除了五官美艷外、演啥都不行的主角。 這些藝人,是全靠真本事,得一聲喝彩、得一吊賞錢的。 姚歡于是接上徐好好的話:“既如此,無論宮中,還是市肆,以及京官們的家中,都是需要雨后春筍般的年輕伶人、樂人的,二位娘子為何不像那些教說書的、教雜劇的師傅們一樣,開個私塾呢。也……不必在正店酒樓里,受閑氣?!?/br> 徐好好不語,似在沉思,俄頃又看著李師師道:“你以為如何?” 李師師倒也坦誠:“小師姐,我此番回京,左右是不愿再過回權臣家伎的日子的。如今在大宋,你我這樣的人,俱是良籍,為何就不能像那些教授文章經義的夫子們那般,也得個體面的先生二字呢?” 姚歡莞爾一笑,開始商業自吹:“我雖于音律上不過是半桶水的三腳貓功夫,但廚藝本事也是得過向太后和皇后嘉賞的,官家還為我的飲子題下御筆。我此前去東華門外看過鋪子,有個臨界的二層小樓,原本是做正店酒肆的,每月賃錢五貫。因是公屋的數十倍,我一人承擔不起,才生了去尋公屋的念頭,不想師師娘子說,朝廷的公屋,僅給容身之用。如此,二位娘子或可與我合賃一處,二樓給娘子們教琴教歌。一樓給我開鋪子,賣飲子、賣吃食,如何?” 她話音剛落,便聽身后響起一個有金玉之質的男子聲音:“金明池畔一棟園林小院,每月賃錢須三十貫。東華門外那樣的市口,每月五貫,確是不貴?!?/br> 姚歡回頭。 待看清來人面目時,不由愕然一駭。 只見內屋走出來一位須發皆白、蒼老瘦削的男子,但聽他的聲音,起碼應比蘇頌年輕二十多歲,也就在五十左右。 而令姚歡驚駭的原因是,這男子面上,溝溝壑壑,盡是疤痕。 “師傅怎地起身了?” 徐好好忙向男子道。 “聽你們說得熱鬧,起來看看。姚娘子,老夫嚇到你了?真是抱歉?!?/br> 他的嗓音,沉、潤、穩,聞之令人神清心靜。 姚歡得了這般嗓音的安撫,覺得該抱歉的是自己,不該對他的面容一驚一乍。 姚歡深深一福:“晚輩不知,怎么稱呼先生?” 她抬起雙眸,大大方方地看著這男子,試圖以此來補救剛才的表現。 眼神甫一相接,姚歡的駭意轉成了訝異。 他的目光,怎地有似曾相似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