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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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緯笑道:“如何使不得,如此大災,官家不日自會聽到城中各處奏報。官家知曉國子學和太學有如此明智之舉,若下詔褒獎,晚輩作為國子學的監生,自也倍感榮光。姚娘子家飯鋪的名聲嘛,也能響些,她舍財取義,原也該得這些名聲。監丞覺得,可對?” 有道理,有道理! 到底是樞相家的郎君,說起話來,那份功利心也能裝點得聽不出有何不體面之處。 但老鄭我聽明白了。名聲,名聲這個東西,在我大宋,還是很有用滴。 這幾年,他常聽國子監祭酒說起,當今這小官家,最不喜凡事因循守舊、繁文縟節成不了事。放眼開封城,除了禁軍聚居區和寺院道觀,能像國子監下的太學這樣儲備著個把月余糧的衙門,能有幾個? 說不定,這回,是個好機會,讓眼前這位樞相的寶貝公子運作運作,讓自己這鄭監丞的名字,也能傳到官家耳朵里? 鄭監丞計較既定,倒也說干就干:“好,老夫準了,這就遣人將賬房叫來,蔡學正你領著姚娘子去入個帳,再將領走的膳物列張單子,以備朝廷核查。哦對了,姚娘子,施粥可是個費力的大活兒,國子學和太學,都派幾個仆役去,監生和太學生,也去幾個,不好教姚娘子出了錢出了力,人還累垮了?!?/br> 這老狐貍話里的意思,蔡、曾、姚三人也省得。 冠名權,國子監太學的冠名權很重要。 歷朝歷代,三大仁義:大赦,減租,施粥。 仁義的名氣,必須蹭到位,不然政績怎么算? 出得國子學,蔡熒文擺擺手,道句“我先回太學”知趣地大踏步往前趕去。 京城好姨父無疑了。 雖然橫街上仍泥水橫流、殘瓦遍地,曾緯仍分外珍惜這短短的、可以獨自與身旁女子相處的半里路。 “多謝四四郎?!?/br> “歡兒,你終于肯喚我四郎了?” 姚歡語噎。 斜陽晚照里,曾緯再無踟躕地盯著這女子的側臉。 真想這就將她牽上曾府的馬車,帶回家去呵! 罷了罷了,先讓她去東水門施幾日粥。 “歡兒,你真聰明?!?/br> “嗯?什么?” “義商的名聲,比節婦的名聲,更好?!?/br> 姚歡轉過臉,看著曾緯教落日的余暉映得晶芒四射的雙眸。 “我其實,不在乎什么義商的名頭,只是想到一句話,一斗米,活十口?!?/br> “我省得,”曾緯道,“你心善。但我的思謀,亦不瞞你。你我既已有情,我須想著如何迎你入門。協力施粥時,國子學監生敬慕商肆小娘子有家國大義,傾心求之,這是否可算得一番佳話?” 姚歡看著他,在品咂他話里的意思。 “唔,當然,也是要一步步來。歡兒,我只是想,讓所有人都忘了,你本是個守節的小娘子。且將新名換舊譽,不好么?” 曾緯說完,見姚歡仍是望著他,看不出是聽明白了還是沒聽明白,不免越發笑得柔情蜜意:“先不說這些,統共半里路,我稀罕得不行。你再喚我幾聲四郎聽聽,好不?” 第123章 災后又見 她來開封這多年,呂剛第一次看到邵清起病這么急、這么重。 那日,他二人將竹排子從東水門劃到麗景門,來來回回,依然沒有尋到沈馥之和姚娘子姐弟。呂剛撐著篙子,回頭見邵清蹲在筏子上,摁著那裝滿黑蝦的腳盆上的竹匾,眼神越來越木訥。 呂剛這個遼國漢吏的子弟,少年時便與這蕭世子一道練習騎射,后來又在開封潛伏數年,對世子早已看得比同胞兄長還親。 他正心痛間,邵清終于開口道:“這么找,也不是辦法,先回撫順坊吧,葉柔說不定已經回去了?!?/br> 他二人回到同樣被水淹得不成樣子的撫順坊里時,葉柔不在,一個高鼻深目的胡人,倒是在隱蔽處等他們。 “世子,天神保佑,你安然無恙?!?/br> 那胡人開腔,一口契丹語。 邵清雖沒精打采,仍低聲喝他:“換了漢話,不要叫我世子?!?/br> 那胡人忙道:“是,契里愚鈍!先生,此處哪里還能住人,屬下來請先生去北邊大宅中,好好將養幾日?!?/br> 大遼耶律氏家的世子在開封城做暗活兒,他阿父蕭林牙豈會不留援應。城北西域胡商聚居之所,便有已成為遼人的豪賈,為邵清這些年布局辦事,提供資財,也是看顧世子的安危。 這叫作“契里”的胡人,便是其中一個當差辦事的。 “那就等葉柔回來,一同去?!?/br> 邵清道。 但他這句話剛說完,就暈了過去。 第二日,呂剛來到胡商大院時,香料商人圖瑪特,以及服侍邵清左右的契里告訴呂剛,邵清燒了一夜,一吃東西便吐,連粥水都進不得,莫不是染了疫水? “莫說晦氣話,水才發了一兩日,何來疫水之說?世子就是太累了,又著了涼?!?/br> 呂剛聲音不小,將昏睡中的邵清驚醒了。 “葉柔呢?” 他第一句話就這么問。 呂剛看了看圖馬特和契里,這兩個胡人心領神會地走出房去。不管他們對外、在開封城如何財大氣粗,遼人始終是他們的主人,主人不愿意他們在場聽去一些話,他們絕不能沒有眼色。 呂剛去掩了門,回到邵清面前道:“先生莫急,葉柔無恙,還與那楊禹在一起?!?/br> 邵清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倘使葉刺史這寶貝女兒在開封有個三長兩短,他如何跟人家交待。 但他又疑惑道:“她怎地不回來?她被發現” 呂剛擺擺手:“并未露餡,她是陪著那楊禹。楊家,出了大事。他的婦人,叫水沖走了,兩個娃兒躲上了屋頂,倒是,活著?!?/br> 邵清張開因高燒而失了水分的干癟雙唇,愣怔良久,想說話,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但他的神志,他的思維,他的判斷力,都在運轉。 人在天災面前,是多么渺小。 即使這煌煌赫赫的北宋都城,大洪水來臨之際,失蹤與死亡,也是那么觸手可及。 邵清痛苦地意識到兩件事。 一是,倘使他們沒有設計要尋找、描摹神臂弩的營造法式圖,楊禹那夜就不會被葉柔誆騙留在弓弩院,那說不定,大水來臨之際,他的妻子,應是可以得到強壯的丈夫的營救、不至喪命的! 如此論來,他邵清,在開封,還是殺了宋人。 第二件,當然是關于姚歡。她和她的姨母、弟弟,如今到底在何處,是不是已經 對了,姨母,姨父!姚歡說過,她有個姨父,在太學供職。 “呂剛,勞煩你,去蔡河南邊的太學。姚娘子有個姨父是里頭的學正,說不定他有姚娘子她們的消息?!?/br> 呂剛道:“先生吩咐的,呂剛定會全力去辦,但屬下還是先給先生請個郎中來看看吧?!?/br> 邵清喘著虛氣,急道:“我自己就是郎中,不懂抓藥么?你擔心什么,我睡了一天一夜不過是恢復氣力,現在就起來,寫了方子讓契里他們去抓藥來熬。你放心,我死不了,你快去城南。我也是急糊涂了,怎地沒想起她家的姨父?!?/br> 邵清似乎在暗夜里找到了路途的方向,希望之火又在心底燃了上來,覺得整個人頓時因為有了盼頭,而憑空長出三分精神、五分氣力。 呂剛見世子忽地就坐了起來,也是暗嘆,乖乖,世子真和他阿爺一樣,是個情種。 他不再贅言,轉身就要出屋,卻聽邵清又在身后追問:“姚娘子養的那些蝦呢?” 呂剛哭笑不得,安撫道:“都在都在,契里喂著呢。到底是經商的胡人,我還不曾數過,那契里倒是主動與我清點了,統共三十八只,其中不少還是抱籽的?!?/br> 五六日后,大病初愈的邵清,來到東水門。 藥沒有白白煎熬,誰說醫者不自醫,他病得再昏昏沉沉,藥方子還是開對了。 心也沒有白白煎熬,呂剛到底給他帶回了好消息。 沈家人都活著! 姚歡活著! 不但活著,還和國子學和太學的學生、仆役們,在汴河畔施粥賑濟。 她真是個,真是個像那鰲蝦一般堅韌而有生命力的小娘子! 邵清這么毫不掩飾地表達喜悅之際,實誠的大兄弟呂剛,在好消息里又補了個可能有些掃興的細節。 曾府的線人說,姚娘子的命,應是曾家四郎救下的。線人跟著曾緹出去尋人,絕沒有弄錯。 邵清怔然。 原來,這女子與她養的鰲蝦一樣,并非強悍,只是有人從天而降救了命。 但那又如何,重要的是她活著。 一瞬間,邵清甚至分外感激曾緯的存在。 是條好漢,有擔當的兒郎! 邵清當時作了這般念頭,此刻在洪水退盡的汴河畔看到忙碌的姚歡時,這念頭愈發強烈了。 秋風蕭瑟,但施粥處,一片熱霧蒸騰。 七八口大陶鍋前,皆井然有序地排著隊伍,老者兩隊,童子兩隊,女子三隊,成年男子一隊。 鍋灶邊除了掌勺者,還有一人似乎在收取領粥者手里的東西,然后扔到腳邊的竹筐里。 更有軍巡鋪的兩名軍爺,帶著幾個頭戴儒巾的學子模樣的年輕男子,來回走動,維持秩序。 邵清看了一會兒,攔了一個捧著熱粥出來的小郎,溫言打問:“哥兒,這粥,怎么領?” 小郎先暢快地喝了一大口稠粥,將兩顆紅棗一起嚼了,吐掉核兒,方道:“此處規矩多,但規矩亦有道理,確實不亂哄哄的。你先去那柳樹下的大嫂處討個簽子,排去男子那隊,不可排錯。你排到時,將簽子給了,就能喝到粥。莫想重復領吶,柳樹下那婦人的眼睛,利得很,誰的面孔都記得,到底是經商之人,精明?!?/br> 邵清拱手道謝。 他又抬眼看向鍋灶方向。 隔著氤氳的熱氣,姚歡的身影若隱若現。她的手腳,看起來比太學的仆役還麻利,即使不時與身邊的美團指揮幾句,也不耽誤盛粥。 真是個好人兒。 邵清由衷贊道。 卻又感到一陣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