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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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歡覺得自己果然只有一半靈魂穿了過來,與曾家瓜葛了這么久,竟然才反應過來,曾布固然算個青史留名的人物,他可還有個名字同樣如雷貫耳的老婆吶。 還是怪自己不是宋詞粉,在這個領域里,反射弧有點長 再看姨母沈馥之,她雖也自稱除了寫美食的詞,余皆不喜,但身為開封城如假包換的土著,又怎會識不得曾樞相嫡妻的身份。 “民婦沈氏,見過魏夫人?!?/br> 沈馥之從榻沿起身,向魏玩行個福禮。 姚歡見了,趕緊也要下床,魏玩一邊沖沈馥之頷首致意,一邊向姚歡溫言道:“孩子,你莫動,好生讓郎中瞧著?!?/br> 說罷瞥見兒媳王氏僵立一旁,淡然里帶了一星兒譏誚之意道:“玉芝也坐,禍又不是你這一房闖的,你何必這副替人受過的委屈樣兒?!?/br> 曾夫人訕訕釋負,道聲“謝母親”在婆婆魏玩的下首坐了。 魏玩覷了她一眼,轉向沈馥之,輕輕嘆口氣道:“大郎娘子謝我作甚,該謝她小叔子才是。今日若不是緯哥兒,她夫婦二人,便是再算上老身,又怎生賠給姨母你那樣一個才貌雙全又好心腸的孩子吶” 這話一說,沈馥之一肚子怨氣到底泄去三四分。 京城名媛界的杠把子,在言語上率領長子長媳,將姿態放得這般低。歡兒委屈是委屈,但畢竟身無大礙,出手救人的也是曾家小叔,想來今日禍事確實并非曾府主事的成員所設?,F下,老夫人又親自過來賠不是,她沈馥之若還擺個臭臉不領情,確也說不過去了。 沈馥之于是眉眼松泛了些,緩聲緩語道:“魏夫人,府上這小郎君,所患何疾?怎地發作起來這般可怖?” 第二十二章 做得比說得還好聽的魏夫人 魏夫人聽沈馥之叩問,知道對方的敵意與怒火熄了不少,遂如撒佐料般,又在語氣中摻了無奈。 “唉,恪哥兒好歹也是吾等耕讀世家的子弟,豈會向來瘋癡。他幼時體弱,馬球蹴鞠之類習不得,先生教章之外,老身便帶著他讀讀詩詞。那孩子愛讀柳七柳永的詞,想來因了這嗜好,一副男兒性子慢慢生出女兒家的柔腸來?;蛴肿詰z身弱病多,心思未免陰晴不定些。加之原本已定了姚娘子恁好的姻緣,忽地又成鏡花水月,諸般因由,一時鉆進牛犄角入了魔怔,險些闖下大禍” 姚歡聽了,心道,你說得彎彎繞繞、婉轉斯,倘使改幾個字合了韻,再弄幾個換行,幾乎都可以寫成一首新詞了,這張冠李戴的法子使得可真藝腔。 那曾恪要掐死我時,明明嘶叫著說我害了他的什么人,哪里是怨恨我不與他拜堂入洞房? 但她方才脫險后,便未將此細思極恐的一節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只盼著快些和姨母從曾府脫身,安妥地回到自己家中,再與姨母沈馥之慢慢道來,故而此刻,更不會翻出來戳破魏夫人的說辭。 沈馥之,自然也將信將疑。 不過她和姚歡想得一樣,莫在這邪氣森森的曾府里再生事端,什么“有個疑點不知俺當講不當講”之類的話,就咽回肚子里不要講了。 “魏夫人這般說來,俺和歡姐兒明白了。哥兒和姐兒今世的緣分不夠,不可強求,此事便到此為止吧?!?/br> 魏夫人聽沈馥之說得確是心平氣和,點點頭道:“姨母是軟心腸的明理人,老身多謝姨母體諒則個。對了,聽大郎說起,姨母有意照拂蘇學士家的二郎君?” 沈馥之道:“俺一個做飯鋪買賣的商肆中人,哪敢妄稱照拂二字,不過是因為族中沈公西去之前,仍牽掛與蘇學士家的君子之誼,俺一個得過沈公大恩惠的族里子侄輩,自然要盡些綿薄之力,以告慰沈公在天之靈。此事有勞樞相了?!?/br> 魏夫人笑道:“姨母哪里話,你大概有所不知,樞相早年本也與蘇學士有過幾分交游之情,畢竟都是嘉祐二年的同榜進士。姨母放心,蘇家二郎蘇迨留京的事,樞相記下了,也必會好好花心思轉圜?!?/br> “嘉祐二年” 姚歡一聽這個年份,一顆前世野蠻生長的熱愛唐宋歷史的心,立時跳得激越起來。 任哪個宋史迷,聽到這個年份,都不會無動于衷的吧! 后世公認的一代明君宋仁宗,當政期間廣開言路、善待士。在如此求賢若渴的氣氛下,宋代的化繁榮達到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時期,一個標志性的例子就是“嘉祐二年科考龍虎榜” 那年科舉取士的主考官是壇盟主歐陽修,在他的主持下,這一年取進士三百八十八人,為歷年之最。登榜進士中有許多人在官修正史上留有個人單獨的“傳”隨便說幾個名字就是那個時代的頂級流量:蘇軾,蘇轍,曾鞏,曾布,程顥,張載,楊汲,章惇,呂惠卿,王韶 只是后來,這些同年們,各自走上了支持王安石變法和反對王安石變法的不同道路,從此陷入黨同伐異、無休無止的交纏爭斗中。 姚歡不由感慨,嘉祐二年,距今不過三十余年,大宋王朝卻已經漸漸背離開明的政治氣氛,朝堂上下,從群星閃耀,異化為兩黨爭斗,最終釀成國家、個人乃至整個時代的悲劇。 都怪王安石變法嗎?好像也不是。但就像一個企業里一樣,齷齪的、只有小人才能生存下來的派系斗爭,必然會帶來劣幣驅逐良幣的局面。 當歷史的車輪再往前行徑十余年后,開封城就將是一窩又一窩jian臣的天下了,“汴京六賊”將涂脂抹粉地登臨大宋權力核心的舞臺,開始自己誤國誤民的表演。 “把菜饌端來,沈姨母和姚娘子受了這大驚嚇,怎能還不進些湯水?!?/br> 魏夫人的話,終于將姚歡從悵惘的思索中拉回現實。 大難之后有口福的現實! 魏夫人帶來的兩個貼身婢子,裊裊婷婷地移步門邊,接了門口小廝們手中的食案,小心翼翼地端到榻邊早已放置好的案幾上。 為姚歡包扎手指傷口的郎中此時已完成了領導們交辦的任務,拎起藥箱知趣地退下。 姚歡的眼鋒不動聲色地掃向案幾上。 這一看,就不想把眼珠子再轉開啦。 但見兩張食案里,青、紅、白、黃、紫,五色流淌,仿如一場小范圍視覺盛宴。 青色的,是幾個扒開一半的新鮮蓮蓬,里頭露出羊脂美玉般的餡料,玉色中又微微透出淺粉色,看著像河魚與河蝦混在一起打成的茸。 紅的是火腿燜馬鞍橋,“馬鞍橋”就是鱔魚段。如今正是黃鱔肥美的季節,又逢端午,民間有吃“五黃”的習俗,五黃,即黃鱔、黃魚、黃瓜、咸蛋黃和雄黃酒。 白的是酒煮玉蕈,厚實的兒掌大小的白色荷蓋狀野生菌類,放了新嫩的萵苣條,撒了枸杞,淋上女兒紅小火慢燉到軟糯收汁。 黃的是油炸鮮筍,今季最后一茬鮮筍,切成薄片,稍稍裹些拌了佐料的面粉,在油鍋中炸了,金燦燦黃澄澄的,時人又稱為“煿金” 紫的紫的看上去竟像是一缽紫米蒸飯。 姚歡嘀咕,原來北宋的中原地區就有紫米了。 婢子又捧來一盆湯羹,乃蔞蒿蝦皮白蘿卜絲羹。 只聽魏夫人道:“樞相治家,崇尚簡素,今日有幸能得姚娘子做大郎夫婦的義女,家宴卻也不過是些尋常吃食,姨母見笑了?!?/br> “不過這天青晚霞蓮包里的魚蝦茸,是老身親自打的,與外頭酒肆中加了芡實粉的,口感不同,姨母喂姚娘子嘗嘗?” “唔,這火腿馬鞍橋,正當季節,俗語講,小暑黃鱔賽人身,不可錯過?!?/br> “對了,這蕈子和紫米呢,乃是大理國銀生城一個商人特意雇了快馬送到京城。那商人當年在京中,被稅監刁難,機緣巧合遇上樞相,樞相為他去開封府說了幾句公道話,他這些年每逢春夏,便為吾家送些云南土產來?!?/br> 魏夫人侃侃而談,就像舌尖上的曾府家宴的旁白。聽得出來,她對這一道道菜,確是如數家珍,喜愛之極,若不是自高身份及時剎車,說叨的細微詳盡之處,只怕更多。 沈馥之和姚歡方才還心照不宣地覺得,魏夫人固然來致歉的姿態是到位的,言語間的閃爍欺瞞之處,仍叫人惶惶然欲敬而遠之。但此刻,她說起美食來,好像換了個人,帶著一股赤子之心的真摯歡悅。 第二十三章 都是深宅怨婦 魏夫人是曾府地位最高的女眷。 她掌控著節奏,與兒媳王氏以及沈、姚娘兒倆,不算太別扭地用完午膳,方喚了貼身婢子過來,吩咐幾句,令她去辦事。 她又接過另一個婢女遞來的帕子揩了手,向沈馥之道:“今日大郎夫婦認義女,按著規矩,本是要兩家族中耆老來做個見證,但吾兩家在開封城中,這規矩只得融通融通。大郎經了曾樞相應允,故王太師的愛婿,李校書格非,為兩家做個見證?!?/br> 啥? 姚歡一驚。 我又打卡到一個名人了? 李格非,不就是李清照她爹?王太師的愛婿,校書郎那就沒錯了,王太師應是指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名臣王拱辰,校書郎則是李格非被貶又回京后領到的職務。 對上了,和歷史完全對上了。 沈括去世,蘇軾已遠放惠州,蘇家二兒子蘇迨還留在京城,蔡京剛做尚書,曾布和章惇內斗公開化,李格非因為得罪章惇被貶、今年又回到開封 姚歡猶如哼了一遍黃舒駿的改變1995般,捋了一番穿越以來獲得的各種信息,再次確認,自己就是來到了紹圣二年,即公元1095年。 姨母沈馥之聽到“李格非”這個名字,面上則浮現出欣然之色。 眾所周知,壇有“蘇門”四學士,即蘇軾對外認可并宣傳的四大弟子,黃庭堅、秦觀、晁補之和張耒。后來,元祐年間,又有“蘇門后四學士”繼承蘇軾的學理論與詩詞創作,其中,李格非位列“后四學士”之首。 沈馥之厭惡新黨,同情蘇家,自然對蘇軾的門人、并且歸屬于舊黨的李格非抱有好感。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朋友的朋友大概率也是朋友,故而,沈馥之對于曾府的火氣和戒備,因了“李格非”的出現,又散去幾分。 她甚至覺得,這曾家也夠倒霉的,長房無嫡子,長房庶子又是個身子腦瓜都出了問題的。雖說兩次都因那曾恪之故,姚歡險些丟掉性命,但事后細忖,或許今日這一劫,也如歡兒被逼嫁一樣,是教府里府外的小人給算計了的。大面兒上,曾樞相,以及他的長子曾緹、幼子曾緯,從執政到做人,似乎挑不出毛病來。 姚歡瞄了瞄姨母,咂摸著她的心思。 每個人識人斷事,往往都有局限性。對方某一點投對了她的路子,她便容易主動地去放大對方的優點、忽略對方人性的復雜之處。 雖然后來在徽宗年間,因了蔡京的陰招,曾布被朝廷頒了個元祐黨籍,但曾布怎么可能真的屬于元祐黨人呢,誰不知道他當年可是王安石麾下的得力干將。 這老狐貍,確實就能立起這樣一個人設,即,他與舊黨中以君子形象出現的人士大夫,好像關系都還可以。如此一來,不朋不黨的好印象,恐怕深深烙在小皇帝趙煦心里頭了。 不過,姚歡默默地品評完姨母的態度轉變,其實也并無太多好為人師的得意。 自己一個穿越者,囫圇吞棗地知曉一些名家的大概人生走向,又如何呢?方才還不是差點丟了小命? 更教她從當初知道曾緹起、到今日聽說曾緯止,感到懵懵然的是,這兩位在歷史上的軌跡,她一個半吊子歷史愛好者,不曉得呀! 曾布這倆兒子干啥了?大概沒干啥吧,不然怎地史書不記?好像就只有一個三子曾紆有點兒記載,他在哪兒?外放做官了? 屋內諸人吃了一碗茶的工夫,魏夫人的婢女回來了,捧上兩頁地契似的淺黃紙箋,畢恭畢敬道:“李校書已由大郎陪著在觀看樞相的拓片,這是簽好的契書?!?/br> 曾緯的嫡妻王氏聞言,忙站起來,侯在婆母身邊。 魏夫人將紙箋給她也瞧了瞧,語氣仍帶著淺淺一絲兒責備之意道:“今日若不是你這個東院尚書未管好自己的院子,吾家怎會在沈姨母和李校書面前都失了大禮,此刻賓主原該在花廳中歡飲?!?/br> 曾夫人王氏喏喏應了,一旁早有她房里眼色機靈的婢子,向沈馥之遞上水調朱砂的瓷盒。 沈馥之明白,這本是認義女的儀式上該由李格非主持簽署的契書。熟料今日曾府出了大風波,眼下外甥女帶了傷,儀式自然免了,但李格非還是簽了見證人該簽的字。 她不好多擺架子,伸出食指,蘸了朱砂,在魏夫人交予的紙箋上“曾緹”指印的旁邊,摁了自己的指印。 魏夫人雙眼一瞇,慈聲婉氣道:“真好,老身多了一個這般可意的孫女兒?!?/br> 彼此說叨間,已到了未時中,沈馥之與姚歡向魏夫人告辭。賓主到了大門口,卻見除了曾家的馬車外,四郎曾緯亦騎了一匹雪青馬,等在車旁。 “緯哥兒是個穩重的孩子,他送你們安妥到家,老身才放心?!?/br> 魏夫人笑盈盈道,一雙眼睛看著自己那端坐于高頭駿馬上的小兒子,眸子里寫滿老母親特有的驕傲。 姚歡其實早就想開彈幕了。 雖然宋代的人們喚家中男孩時,都會加個“哥兒”但在她這個來自2020年的穿越者聽來,曾緯被這么稱呼,實在讓她一秒出戲。 緯哥兒,字“輝瑞”嗎? 不過面前的翩翩佳公子,又令她自責腦洞太大。 作孽作孽,自己這個現代女漢子,太污了。 曾緯畢竟剛剛救過她的命。而此刻抬眼望他,晴日驕陽里,他的五官越發棱角分明、清朗俊秀,即使穿著那身士所穿的襕衫常服,因了出眾的面容與瀟灑的身姿,竟如從云端翩然而下的畫中仙郎一般。 “歡兒,謝過曾家幺叔?!?/br> 姨母沈馥之提醒外甥女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