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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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腦中只反復憧憬著執她之手的畫面,在相藍,在虹橋,在開封城的,甚至在千里之外的 他著人去打聽,屬下回報了姚家的情形,邵清還在想,待她守完父喪,便找個官媒娘子去提親。未料得官媒娘子們都是消息靈通得厲害,一聽邵清提的女方,便笑呵呵道,已經許好婆家啦。 那日邵清回來,坐在那間辦了大半年、能讓自己看起來就像開封城里尋常教書先生的私塾里,將平日所喝的茶換了酒,慢慢地飲到夕陽西下。 不論茶酒,于解開心結一事上,似乎都沒啥用。 打聽來曾家親迎的日期,邵清還是去看了。天氣倒甚好,汴河邊熱鬧得就像個巨大的馬蜂窩,花嫁隊伍的喜樂吹鼓,儼如給這份熱鬧又添了把柴。 鴻雁在云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默默跟著親迎車隊的邵清,正感慨著這句詞時,那個青綠嫁衣的身影躍下花車,直嗵嗵朝他駐足之處的廊柱撞來 邵清是在那日風波中、老帥章捷逼問出事情的原委后,才知道,姚家姑娘原來一直是有愛侶的,而且如此刻骨銘心。 他一時百感交集。 這女子這樣決絕,那么當初就算自己早一步去提親,也會沒有結果的吧。但邵清心中又仿佛一塊石頭落了地,這至少說明,她不會屬意于他,也不會屬意于其他男子。 而此刻,邵清似乎有些明白,眼前的姚娘子到底奇怪在何處。 幽蘭寒梅般的凄清沒有了,她的眼中,多了稚兒的歡悅,以及那種對萬事萬物充滿好奇的興致。 她竟這么快,就好像從命途的凄楚中掙脫出來,仿佛變了一個人? 難道因為,終于有章捷那樣的權貴人物,頒了她一個保護色般的貞節牌坊,她這樣命如螻蟻的女子,好歹不至再惶惶度日? 美團一邊剔雞爪子,一邊嘀咕,這位邵郎中,碗里的杏皮水快喝光了,卻沒有要告辭的意思吶。他,不會是來討要醫資的吧? 只聽姚歡道:“美團,有道是投桃報李,咱們得了邵先生的刀,總得請先生吃碗湯餅吧???,不對,邵先生的刀不是凡物,卻只換了吾家一碗湯餅,這豈是投桃報李,分明是投以瓊瑤,報以木瓜?!?/br> 姚歡說著頑笑話,不等邵清和美團搭腔,已又道一句“我去煮”往灶間走去。 她今日生灶,一帆風順,又得了香噴噴一大鍋土雞爪熬出的湯,前世下廚做菜的興奮感,正冒出了頭,必須被滿足。 身后,只聽邵清醇悅的嗓音道:“那就有勞娘子了?!?/br> 第十四章 雞湯溫拌槐葉面配漢蔥汁 邵清坐得筆直等開飯,身形卻渾無僵硬的模樣。 美團拆著鳳爪,也和方才的姚歡一樣,悄咪咪地覷著這位俊朗的邵郎中。 “同樣是郎中,隔壁巷子里的鄭關東先生,怎地就一副腌臜油膩樣兒,還橫眉吊眼兇巴巴的,熟悉的知道他是給人瞧病,不熟悉的沖眼一照面,還以為他是殺豬的呢?!?/br> 美團這邊彈幕剛開了個頭,邵清便從若有所思中醒了過來,拾起那柄柳葉刀,從姚歡包干的海碗里撿起雞爪,行云流水般地剔起骨頭來。 一柱香都不到的工夫,邵清面前的雞爪,就rou是rou、骨頭是骨頭,碗里一堆、桌上一堆,清清爽爽,利利落落。 美團已從遮遮掩掩的偷瞄,轉為直率的迷妹目光。 她暗道,平素里主人沈馥之自負刀工一流,將生魚切成的膾絲,能繞啊繞地繞成一朵菊花。但沈馥之的短板是,一在家做工夫菜,就有點慢,和在汴河飯鋪中為了搶生意而烤腰子、炙豬腸的風風火火,簡直有天淵之別。 美團還在暢想,小主人姚歡會不會也繼承了姨母這個廚娘質量與速度不能兼顧的風格,卻見姚歡已端著柳木食案往前院走來。 “二位客官,雞湯溫拌槐葉餅?!?/br> 姚歡笑盈盈道。 美團唬了一跳,騰地起身去接食案:“歡姐兒,俺來,俺來?!?/br> 她在沈家畢竟是個婢子,縱然沈馥之平素里只嗔不打,她又怎么敢被小主人伺候。 邵清緩緩起身,幫著美團將三只白瓷大碗和一只青瓷小碗在石桌上擺開,噙著嘴角微微一笑,夸贊道:“好,好,如今已有了幾分暑氣,在下倒正想吃一碗槐葉冷淘?!?/br> 原來姚歡去做的,并不是湯面,而是拌面。 今日清晨,沈馥之出門去飯鋪后,姚歡進灶間溜達,見美團正從盆子里撈出老大一坨物什,小心地剝開一層油紙,又掀開細紗布檢視。 美團告訴姚歡,這是拿青槐葉焯去浮灰,研成碎末后過濾出濃汁,用井水調勻了揉面。 面團還未發漲時,便拿紗布裹緊,外頭再扎上油紙,置于冰涼的井水中,如此加工的槐汁面團就算在伏天,也能放上三日,并且越到后頭幾日越有韌勁。 方才姚歡打開最后半塊槐葉面團,觸手的感覺果然軟涼又彈性十足。她將面團又搓揉了一小會兒,攤開切成寬面條,在滾水里撩熟,趁熱撒了鹽,用已經裝在陶罐中的五香雞爪湯拌開。再于灶上的另一個小口鐵鍋里熬了熱油,將漢蔥卷幾個卷,扔進油里榨到焦枯,舀出一小碗蔥油,配上雞汁槐葉面,端到院中。 “君王納涼晚,此味亦時須?!?/br> 邵清舉起筷著,吟了句詩。 “嗯?” 姚歡望著他,眼中大大方方地寫著“我讀書少,不懂你在說啥”的疑問。 一旁美團倒接了茬兒:“先生吟的是唐人杜甫的句子吧,就是寫的槐葉冷淘?!?/br> 哇,可以可以,姚歡心中喝一聲彩,宋代果然是崇盛世,詩詞普及率在無產階級里也很是了得啊。 美團看出邵清臉上的驚,姚歡臉上的贊,不由羞赧,撓撓頭道:“是俺家二娘教的,她做吃的,常會和俺叨叨那些士們寫的句子哩?!?/br> 不過,食物的色香味可比詩詞助興得多。 但見白瓷碗中,淺黃色的雞汁襯在碗底,碧綠如竹枝的冷淘面纏纏繞繞,琥珀色的蔥油點綴其上,色面雅致而不失食物的明亮油潤感。 挑一團冷淘入口,槐葉的清香,雞湯的葷香,以及蔥油那種介于葷素之間、但更為熱烈的馥郁之氣,結合又滑溜又筋道的口感,頃刻能喚醒人的每顆味蕾。 一時之間,院中三人如有了默契般,詩也不吟了,天也不聊了,都全心全意地悶頭吃面。 姚歡吃得最快。她自嘆,上輩子香消玉殞前,因為化療,消化系統全面崩潰,最后已經容納不了多少食物,所以這回穿越,倒真可應了那句話:我上輩子是餓鬼投胎而來 邵清見姚歡吃完了,也暫時擱下自己的筷著,道:“多謝娘子款待,在下也班門弄斧,另說一個素味的冷淘做法。便是用山筍、竹蓀菌、枸杞藤,略略放些豆豉炒了,蓋在冷淘上,吃的時候拌開便好。這個做法,有個別號,叫山家三脆?!?/br> “山筍、竹蓀菌、枸杞藤,”姚歡認真地重復,“果然,都是山野間能采擷的,入口又甘脆鮮爽,所以叫山家三脆吶?!?/br> 不過后頭有個更長的句子,她當然不會說出來,而是放在肚里:“好吃應該是好吃的,就是沒油水,一聽就吃不飽,也不大下酒,人雅士劈劈情cao可以,販夫走卒估計沒興趣,還是要幫姨母的飯鋪多開發便宜又接地氣的美食,比如芥辣豉油鳳爪啦,紅燒小龍蝦蓋澆面啦” 邵清終于吃完槐葉淘,必須得走了。家主不在,若非他是郎中身份,院中又有個小仆人,與姚歡這樣年輕的小娘子同桌用膳,已是極為不妥。 在他看來,姚歡倒渾無忌諱似的,或許她已不再將自己當作閨中少女。 邵清留了名帖,告辭而去。 到得巷口,見那破陋牛車的車夫果然守約等候著。 邵清上前,掏出兩倍的車資給他:“你自去別處接客吧,我不坐你的車了?!?/br> 車夫惶然推辭道:“小的未出力,怎可拿先生的車資?!?/br> 邵清擺擺手,又回頭看了看巷子,淺淺一笑,往汴河方向行去。 他此刻,只想漫無目的地四處走走。 情不知所起,卻奈何緣淺,難以一往無前。 邂逅相遇、適我愿兮,固然是佳話,可世間又有多少男女,真能有如此造化呢? 這位姚家娘子,便如自己久居開封城后突然遇到的一個夢。既是夢,也做了快一年,醒了就醒了罷。 邵清這般邊走邊思,行至汴河,正見兩岸人頭攢動,百姓們在圍觀從城西金明池方向駛來的大宋水師。 邵清駐足籠袖,望著數艘顯然是演武完畢的恢弘軍船,威風凜凜從眼前緩緩經過。 他想起了自己的家族給自己的使命。 第十五章 啃個雞爪消消氣 “邵清?” 晚間,姨母沈馥之歸家,看了名帖,方知曉邵郎中的名字。 “邵清,邵清,”她咕噥了幾遍,忽然看向外甥女,“人間有味是清歡,歡姐兒,這邵郎中與你的名字,合起來竟是蘇學士的一首浣溪沙!” 一旁的美團亦合掌笑道:“我說這邵先生的名號聽起來不一般,卻又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二娘一點破,果真!” 沈馥之道:“幼時在沈家私塾,讀的都是經義章,年歲大后,我更不愛那些酸詞艷曲,識不得幾首。獨獨蘇學士的詞但凡寫茶寫酒寫吃食的,姨母我能倒背如流?!?/br> 她主仆二人所言的詞浣溪沙,乃是蘇軾十年前,也就是元豐七年1084年從黃州赴汝州任職時,路過泗州今安徽泗縣而作。 姚歡前世,愛讀史遠勝愛讀詩詞,所以唐宋的帝王將相們,得了哪些威風、又吃過那些憋屈,她尚算有個大概念。 而提起唐詩宋詞來,她卻因為沒啥興趣,就連比較大路的名人作品,也是離了百度就背不全。蘇軾嘛,有限的背過幾句的詞,要么是“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要么是“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人間有味是清歡“,她雖覺得耳熟,此時待姨母說起,才知道原來也是蘇東坡大學士的作品。 “細雨斜風作曉寒。淡煙疏柳媚晴灘。入淮清洛漸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br> 沈馥之合了名帖,望著手中黑紫色兔毫釉建盞,興致忽熾,翹著水蔥兒似的蘭花指,篤悠悠敲打著建盞的邊緣,低吟淺唱起蘇軾的這首浣溪沙來。唱到“雪沫乳花浮午盞”一句,便滿意地欣賞著堆掛在建盞邊緣的雪樣茶沫。 不過,沈馥之因知曉外甥女一心守節,自不會將“清歡”二字往深了作章。再說,雖然那位邵郎中品貌心腸都不錯,但那日瞧著也早過了弱冠之年,怕是已有妻室。 于是,她如飲甘泉般哼完了小令,便把關于這首詞的話頭引向了另一個主題。 “那一年,蘇學士一家顛沛流離,最小的兒子夭折于路上,何其凄苦不易。浣溪沙一出,流傳開來,朝中卻有尖舌小人,在京中揚言,蘇學士當真心冷如冰,幼子死了,竟還有興致一首接一首地作詞?!?/br> 姨母沈馥之啜一口茶,輕輕冷笑一聲:“多么無恥,王黨指王安石麾下,一個個明明都熱衷于結黨營私、打壓異己,興風作浪掀起“烏臺詩案”蘇學士明明是因這些刀筆吏而無辜被貶斥、闔家婦幼跟著受苦,若細究起來,那些刀筆吏御使們才是殺死人家小兒的罪魁禍首,他們卻倒打一耙,誣毀蘇學士沒有心肝?!?/br> 沈馥之說到激動處,“啪”地把建盞往桌案上一扣:“我沈二也是瞎了眼,彼時在南邊,放眼全杭州城,什么卓越男子挑不到,非要選了你姨父蔡熒那混球做夫君。我與他說了多少回,莫作蔡京門下走狗,他卻反問我,吾族長輩沈經略使不也是新黨一派嗎?” 姚歡張著小嘴,美團張著大嘴,一時之間二人都不敢接腔。 姚歡自穿越來,實也沒多久,見沈馥之發火不過兩次,一次是汴河邊上痛斥官媒娘子,一次便是今日。 汴河邊那次,動靜是大了些,但或許由于邵郎中已告知沈馥之,姚歡沒有性命之虞,故而沈馥之的發作,更像是在眾人面前慷慨陳詞的表演,好將曾府架在全京城吃瓜百姓的道德審判臺上,為外甥女盡力爭取擺脫厄運的可能。 而此刻的沈馥之,發火是真的出于一種怒其不爭的深刻,一種源于自己長久以來點點滴滴形成的價值觀的堅持。這種情緒,令沈馥之看起來哪還有半點精于打算、八面玲瓏的商人性子,她就像一個士,代表自己所支持的陣營,發表宣言,與反對派勢不兩立。 姨母一上火,好像開直播。 只聽姨母又道:“我是個沒有子孫緣的人,一直不能生養,老天作這般安排,我也不怨。我真心實意地勸他納個妾,給他老蔡家續續香火,妾氏進門后,我在家中必善待,生男生女都好。奈何他左右不愿意,我勸了幾年,也明白他的心思,我還感激得涕泣如雨。沒料到來東京后,他竟投了蔡京,我真是不能忍。我沈二選的男人,怎可那么蠢!” 嚯,原來姨母和姨父是這樣的情形! 姚歡不敢問的謎團,終于揭開了個七七八八。 不過,姚歡卻談不上多么震驚。 因了政見的不同,夫妻反目,古今中外都不罕見。莫說眼前這活生生的例子,就說自己穿越前,在現代社會經歷的那場疫情中,多少從前私交不錯的朋友,爭得面紅耳赤,直至翻臉、拉黑。而姚歡更是在自己的朋友圈里,看到自己熟悉的一對夫妻,為了一個轉發的帖子,在評論區直接大吵起來。沒多久,倆人就離婚了,離婚當天還發個朋友圈“幸好民政局沒因疫情停擺” 姚歡在心底重重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