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吟
慕漢飛雖感到奇怪,但是在正事面前也只能先壓下疑惑,待談完霄質兩國來使的情況再談懷莫。 到了茶樓,店家朝傅夜朝行禮:“主子,懷大人在三爵居等您?!?/br> 傅夜朝點點頭,問道:“可有點茶?” 店家回道:“并無?!?/br> 傅夜朝思索了一下,道:“近來閣中進了些許劍南彭州的茶,茶就用這個,水則取乳泉,茶具用我之前那套即可?!彼D了一下,補充道:“再派人去糕店取些糕點過來?!?/br> 店家一一記下,退了出去。 慕漢飛隨著傅夜朝上了閣樓,懷莫聽到聲音起身向二人行禮。 傅夜朝從一旁拿過一個軟墊鋪在慕漢飛的座椅上,直接問懷莫道:“現在的消息是何人出使?” 懷莫一開始還有些驚愕堂堂目中無人傅大人竟然還伺候人,但見傅夜朝提出正題,他又恢復之前那張冷落的臉,一本正經回道: “質國這邊已經確定是別寒疏來使,但霄國那邊則眾說紛紜,但大抵兩派。一派則是信高的人,據說是丘聊代表霄國來使?!?/br> 慕漢飛聽到丘聊,手遏抑不住地蜷縮起來,原本正襟危坐的身姿微微向懷莫出傾斜。 懷莫未注意到慕漢飛這個小小細節,他繼續板著臉說道:“而另一派則是鐘離合。鐘離合一派多是老臣與新將,其中可擔當大任的恐怕只有鐘離合?!?/br> 傅夜朝點點頭表示知曉。 霄國這邊雖分兩派,但卻并非難以預測。 如今赫連熾年歲小,他不喜壓在他頭上的信高一派,但更不喜一幫老臣組成的鐘離合一派。 再說現在霄國朝政一直被信高把持,出使云國這么大的事情,憑借信高的獨斷,他絕不允許小皇帝做主,最后出使的一定是信高一派。 這時茶端了上來,兩人保持靜默,待茶侍退出去后,傅夜朝一邊給慕漢飛倒茶,一邊道:“霄國這邊雖眾說紛紜,但不出所料應是丘聊出使,最多再加上一個鐘離合?!?/br> 懷莫搖搖頭:“正如大人所講,出使的必然是信高一派,但是卻不一定是丘聊?!?/br> 傅夜朝端水的動作一頓,“為何?” 懷莫想到自己所聽八卦,一張冷峭的臉上出現了一絲不自然。但這畢竟是公事,任何蛛絲馬跡的消息都是從這些八卦中所得,他必須一五一十地告知傅夜朝。 懷莫壓下不自然,板著臉開口道:“聽聞師徒分裂是因一個女人?!?/br> 女人? 傅夜朝的眉頭輕輕蹙起,而坐在他一旁的慕漢飛手臂上則露出了青筋。 傅夜朝不動聲色在案桌的掩護下握住了慕漢飛的手,他挑開緊握的手指,與之十指相握。 慕漢飛怔了一下,旋即調整呼吸,慢慢冷靜下來,聽著懷莫的話。 懷莫端起茶輕輕小啜一口,似乎也在平復,抿完茶后,他用著冷淡的聲音開口道:“據說丘聊得到一位美人,因恐美人被人惦記,一直讓之跟在身旁形影不離.......” 之后的場景便可預料。 信高厭惡女色在霄國是人盡皆知,甚至云質兩國的人也知道霄國大將軍信高性|冷如冰。 不過他本人如此,卻并不強求自己的下屬以及學生也如此。 是故,丘聊在霄國也算是花名遍地開。 信高一開始還有些擔憂,但見丘聊并不耽誤大事,便隨之去了。 但誰也沒想到自從云北大戰后,丘聊身邊的女子越來越少,甚至把府內的歌舞伎全部遣散,唯留一位女子放在身邊。 信高從不在意丘聊身邊多少女人,之后聽聞丘聊散盡百花唯留一朵時還感到微微欣慰,認為丘聊以后行事可能會更穩重些。 但這欣慰還未持續多久,便如水珠碎了一地。 據說信高派遣丘聊去處理霄國東南一代盜賊問題,丘聊便攜著這位女子一同去了東南。 開始丘聊并未辜負信高的期望,不出一月便摸清這幫賊人的行動軌跡,并步兵開始圍剿。 丘聊不愧在霄國與暮生齊名的將軍,這場戰役一開始就以排山倒海的士氣壓制對方,逼得對方步步后退。 但是,一切都并非一帆風順。南方一帶多密林,密林難免多毒蟲。 聽聞在最后一戰時,這位美人被毒蟲給蟄了,丘聊按理應該親自上場收戰,但因這位美人中毒,他便把此事交給了下屬。 這位下屬狂妄自大,一向最喜歡把敵人耍得團團轉,把丘聊囑咐的速戰速決拋之腦后,就這樣給了這幫強盜喘息之地,讓之逃之夭夭,不見蹤影。 此次剿匪失敗,讓一向喜歡斬草除根的信高勃然大怒。 但信高生氣的本身并非是這次行動失敗,他真正生氣的是因為丘聊原先打算坐鎮,卻因女色而置戰機于不顧。 他本身就厭惡女色,而如今他的弟子此次又因女色誤事,這實在狠狠打了信高的臉。 同時,他本以為丘聊可以更加穩重,結果卻是更加意氣用事。 此次因女色耽誤戰機,那下次是不是又會因這個女人而擱誤國事。 信高動了殺心。 丘聊回到骨明剛想在府中先安置下這位美人,再去向信高請罪。 但沒成想信高提著劍直接奔向丘聊的府中,想要當著丘聊的面把這個妖精給直接殺了。 信高殺女人不是一次兩次,這其中就包括陪了丘聊很長時間的花魁。 許是花魁泄密而美人并無,許是只是把花魁當玩物而把美人當心上人,這次丘聊用劍攔住了信高的劍——這是丘聊第一次在練武外對信高拔劍。 懷莫道:“當時丘聊正與醫師詳談細養的問題,而信高直接沖進來提著劍就刺向這位美人的脖頸,若不是丘聊反應極快,恐怕這位美人當場命喪?!?/br> 慕漢飛聽言,被傅夜朝覆蓋住的手再次緊緊攥緊,為避懷莫察覺出異樣,他端起手中的茶杯來遮擋面部的僵硬。 青槐....... 傅夜朝在桌下輕輕撫著慕漢飛的手以示安慰,面上不顯任何情緒問道:“信高不會這樣輕易放過在他看來禍國殃民的女人,丘聊是怎樣攔下信高的?” 懷莫搖搖頭,繼續道:“這件事霄國那里也沒有消息。但正如大人所說,信高一次不成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最后應許是丘聊做了何種保證,這位美人從信高手中活了下來?!?/br> 傅夜朝垂下眸。 何種交易不妨猜測一下,丘聊是月溪族人,此族擅制兵器,但一直與信高不合,故一直在為霄國的強盜等提供刀劍,這令信高一直很頭疼。 丘聊雖是月溪族人,但不知因何種原因從月溪族逃了出來,后來被信高遇到一直放在身邊培養,故他對月溪族少了幾分的親近。 月溪族內部似乎知道丘聊為何離開月溪族,故一直對丘聊持蔑視態度。 但是一場慶功宴上,一位月溪族人本想借酒宴除掉族中這個敗類,但沒想到當他割掉丘聊的臂護時,他臂上出現了一片紫紅色,形狀像極了月溪族族騰——九尾狐。 月溪族信血緣,但是更信他們的神——九尾白狐。他們信他們身上流淌的是狐族的血統,他們一生信奉的便是狐族之首九尾狐。 是故,這位月溪族人當場下跪,說了一通聽不懂的月溪語,旋即在丘聊面前自刎謝罪。 自此,月溪族不斷去接觸丘聊,想讓他回族當族長,并憑借在霄國的威名令月溪族揚名三國。 但丘聊對這個經常搞事情的月溪族一直沒有好感,就一直在拒絕。 信高早年也是一通君子氣派,當丘聊這個事一出,就有人出主意讓丘聊利用族長這個身份整頓一下月溪族,但信高拒絕了。 可隨著月溪族越發猖狂,而信高根本摸不到人,之前的君子之氣在一場又一場的亂戰中消弭,所以他需要丘聊在月溪族制衡,起碼在刀劍這方面有所限制。 然信高知丘聊對月溪沒有什么好臉色,再加上月溪族只能算的上是煩而構不成危,所以信高便擱淺了這個計劃。 沒想到丘聊為了青槐,竟然動用他最厭惡的月溪族。 不過...... 傅夜朝輕輕蹙起眉頭,既然信高應許青槐繼續留在丘聊身邊,那他絕對不會再為了青槐跟丘聊動手。 這次陛下的登基大典按理應由信高本人來,畢竟除了刺探云國的情況,也是需要來威懾云國,以防陛下為了立威而對霄國動手。 但是信高年紀已大,之前在戰場的上受的傷又頻發,霄國將軍中可派的唯有丘聊。 所以為何霄國對此次出使人員眾說紛紜? 懷莫見傅夜朝蹙緊眉頭,知曉他在疑惑信高為何不派丘聊,解釋道:“大人,此事并未完全結束。聽聞信高的確是有意要派丘聊出使我國,但是丘聊不愿。信高因此直接對丘聊動了兵法?!?/br> 丘聊不愿? 這下就連慕漢飛都驚愕地看向懷莫。 他與丘聊之前在云北動過手,或許是心高氣傲的信高自小帶大的緣故,丘聊此人特別愛斗,每逢兩人對戰他都能從丘聊眼中看出極度的瘋狂,其中的玩味并不亞于別寒疏。 此次質國的使者是別寒疏,一定是別寒疏自己請命前來,他在百里堤戰中失敗,但他把自己視為對手,一定不會放棄此番來云國與自己名正言順的比試。 同理,脾氣相近的丘聊也是如此。 可就是這樣的丘聊,不僅放棄這個與他正面交鋒的機會,還因此再次忤逆信高,著實令人吃驚。 傅夜朝一開始有些驚愕,但旋即就恢復如常,冷靜道:“此次霄國的使者不出所料應該就是丘聊,最多再加上鐘離合?!?/br> 此次丘聊本人不愿出使云國,但現在霄國無人,他也不可能讓身體逐漸孱弱的信高跋涉千里來云國,而憑著信高的性子,他也由不得丘聊胡來。 所以最后霄國中一定有丘聊。 懷莫點點頭,道:“陛下也是這般認為。不過陛下并不確定鐘離合會不會隨丘聊一同出使,故此番懷莫也前來也是想聽一下大人的想法?!?/br> 傅夜朝道:“本官知曉陛下的意思。鐘離合因幼時在云國生活過,還算是對云國比較友善,曾在兩國劍拔弩張時當過和事老,故在邊境他還有些好名聲?!彼掍h忽轉,“但陛下并不信這份友善?!?/br> 慕漢飛想起云北傳聞中的鐘離合,也贊同地附和道:“本將軍也私以為鐘離合遠不如信高,他這些年來雖因護著赫連熾而在霄國平步青云,但往往是這種人看不透?!?/br> 正如暮生所言,這些年來鐘離合看似是充當了兩國之間的和事老,但若靜下心來仔細看一下,有好幾場至關重要的戰役,鐘離合的話可是讓霄國的怒火更漲,更催發了戰事的爆發。 而且,能爬到這種地位的人,絕對不是沒有野心的人。 試問在赫連熾這個傀儡的掩護之下,誰人不想成為當年的信高? 傅夜朝細細思索了一番:“不管是別寒疏還是丘聊,想要他們兩個不想生事,屆時本官擬一份比試單,讓慕將軍在對試中拖住他們。這算是武比,那在文玩上,本官,樂大人還有你懷大人,我們三人拖住。其余的,本官再請陛下派人暗中盯緊即可?!?/br> 懷莫點點頭:“那文武兩玩的相關事宜就有勞大人了。不過迎接規格該如何制定?” 傅夜朝問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懷莫答道:“陛下的意思是一切讓大人安排?!?/br> 傅夜朝沉思了一下,回道:“陛下不喜鋪張浪費,但陛下一生只有這一次登基大典,規格自然不能低。此事便交由樂大人,讓他來定奪?!?/br> 懷莫點點頭,起身向兩人行禮:“大人、將軍,懷莫已交代完陛下的事情,就不再叨擾二位,這廂先行告退?!?/br> 傅夜朝意思道:“不同我們一起品茶了嗎,若是懷大人不著急,不如一同品一下這上好的彭州茶?!?/br> 懷莫一臉冷然地拒絕道:“懷莫需盡快告知樂大人,就不同兩位大人一同品茶了。懷莫先行告退?!痹挳?,他便作揖退了下去。 但他剛剛踅身正準備打開木門時,他忽然頓了一下,道:“大人,莫要忘記你我之約?!闭f完,便打開走了出去。 慕漢飛聽言看向傅夜朝,“約?” 文壇領袖之約?亦或是吏部內部之約? 傅夜朝的面容忽然沉重起來,他定定看向慕漢飛,開口道:“淑清,此事算是陳年舊事,我不知你是否還有怒意,但這事也讓我壓抑了很長時間,如今我不想再瞞你?!?/br> 慕漢飛見傅夜朝正經起來,也忍不住板正臉,坐直身子,一臉嚴肅道:“暮生你說?!?/br> 傅夜朝蜷縮了一下手,道:“暮生,你應該還記得綃綃在丞相府中落水的事情吧?!?/br> 慕漢飛眉頭一蹙,道:“當年綃綃落水與鞏家有關,這與懷莫有何關系?” 縱然懷莫曾受恩與鞏家,但他回云京之時,懷莫應該與鞏家斷絕了關系,他并非是怒恨及人之人。 傅夜朝長呼出一口氣:“當年出言諷刺綃綃的女子便是懷莫的心上人,但綃綃落水之后她便在鞏家徹底消失,懷莫說她曾回過鞏家的莊中,但不出多長時間,便徹底消失。懷莫當年為我做事便是要求我把他心上人找到?!?/br> 慕漢飛想到慕玉綃蒼白的臉,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但旋即平復下來,道: “原來是他?!?/br> 傅夜朝疑惑地看向慕漢飛:“他?懷莫?” 慕漢飛點點頭。 在象郡時,綃綃曾單獨給他寫過一封信,說她遇上一個人,說了一番話,此后心中的多年陣痛終于消散。 當時他還有些疑惑,但暮生說綃綃曾遇到過懷莫,聯系當時的時間點,綃綃遇到的應該是懷莫。 據綃綃的話,懷莫對她所講的應該是與那次落水有關。 慕漢飛:“我的確還是有些生氣,但轉念一想,我畢竟不是綃綃,既然綃綃的心結解開,此事便止于當年。而且.......” 慕漢飛的眼神暗了下來。 而且罪魁禍首不是當年的小女孩,而是把她推到眾人面前的鞏家。 不過...... 慕漢飛看向傅夜朝:“他如今在吏部,想要找人自己也可以吧?!?/br> 傅夜朝眼神也暗了下來:“在云國,懷莫憑借著吏部員外郎的身份找一個人是絕對不在話下。但問題是,這個人得在云國?!?/br> 慕漢飛聽出傅夜朝的言外之意,不知為何,他忽然想到了女童失蹤案。當年他和暮生攔下了最后一位金命女子,那便是少了一位,鞏家若是有交易,必定要補齊一位。 可是他曾去過槐微林,并無女子再次失蹤。 倘若他未記錯的話,懷莫似乎就是槐微人,而懷莫與鞏家的這位小姐相識,那就說明這位小姐也是槐微人,更是陰土命。 如此一來,少了的這位陰土命,鞏家是拿自家的女兒填補上的。 傅夜朝見慕漢飛鎖緊眉頭,便知他有了思路,問道:“漢飛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慕漢飛答道:“我懷疑與女童失蹤案有關?!痹捖?,他的眉頭鎖的更緊,“但時間對不上。懷莫與鞏家決裂是你我還在云北之時,可我與綃綃回到云京,這才出現女童失蹤案?!?/br> 傅夜朝搖頭,道:“淑清,懷莫轉吏部正是女童失蹤案之后。時間對得上。他正是懷疑她不在云國,這才特意尋我幫忙?!?/br> 慕漢飛想到女童失蹤案,心中也是沉重。如今已近兩年,但現在唯一的思緒就是她們是被綁到霄國,之后因種種原因他們一直未再找到任何消息。 恐怕,兇多吉少。 傅夜朝也看出慕漢飛的沉重,他輕輕撫著慕漢飛的手,安慰道:“不管如何,我們一定盡全力把她們帶回來,讓她們回家?!?/br> 慕漢飛聽言,心情并未好轉,而是更加沉重,他蜷縮了一下手指,聲音低沉道:“暮生,我有些怕她們會成為第二個青槐?!?/br> 雖現在得知青槐在丘聊身邊,但這并不代表那些流言蜚語不會跟著青槐死而復生,并重新化作一把匕首,刺向青槐。 當年的女童們......是不是也猶如青槐,一生活在不屬于她們的罪過之中。 傅夜朝伸手把慕漢飛緊鎖的眉頭輕輕推開,溫聲道:“淑清,我已經想好辦法,只要她們回來,我傅夜朝保證不會讓她們重蹈青槐的遭遇?!?/br> 慕漢飛怔怔地看向傅夜朝,旋即這些憂心忡忡,這些不安彷徨,盡融消在這無限溫柔的秋水之中。 他握緊傅夜朝的手,堅定道:“暮生,我信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