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吟
雖然慕玉綃早已從梅齊那里得知他和暮生的關系,也已得知暮生今日便搬到忠義侯府,但慕漢飛還是想再嚴肅一些。 慕漢飛思索了一番,拿出筆墨十分鄭重寫下“青廬”兩個字,傅夜朝瞧慕漢飛在寫東西,剛想湊過去看一眼,就被慕漢飛輕輕推開臉。 慕漢飛疊好好交給梅齊,讓他回府交給慕玉綃,梅齊領了命令便快馬回了府。 傅夜朝笑道:“寫什么呢?還避著我。淑清,你可從來未有過啊?!痹挼阶詈笠痪?,明耳可聽出委屈。 慕漢飛端起桌上的茶水,氣定神閑飲了一口茶,極其淡定:“無甚,只是告知綃綃一些事情?!彼巡璞畔?,看向傅夜朝,“而且倒也不是避你,只是想讓你晚一些知道?!?/br> 傅夜朝若有所思,他看著慕漢飛的臉,心想:定是要給我驚喜。 傅夜朝輕輕支起臉,一動不動地看著慕漢飛。 他在想這驚喜會是什么,但他現在心中漣漪不斷,根本什么也想不起。 罷了,傅夜朝心道,只要是他給的,什么驚喜都是歡喜。 梅齊速度很快,不消一會兒便到了忠義侯府,他到藥房把這張紙交給了慕玉綃。 慕玉綃放下手中的藥杵,打開一瞧,原本清淡的臉上露出會心一笑。 慕玉綃把紙疊好,吩咐梅齊道:“阿齊,你去兄長的房間收拾一下,屋內單人的東西換成之前我定好的雙人物品?!?/br> 她頓了一下,道:“還有青布,青帳,尺寸的話我也估不清,你問一下店家應該就知曉了?!?/br> 梅齊點了點頭,立馬準備出去置辦。 這廂,馬車緩緩駛到了丞相府。 至于傅大人之前說過的哭嫁自然是沒有的,不過兩人倒是去了丞相府。 對于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傅家父母自然知曉,也默認兩人的關系。 但默認歸默認,慕漢飛還是認為該正式跟伯父伯母說一聲。 傅夜朝倒是不以為意,他雖是二老的親生兒子,但這些年來父親一直忙于公務。少有時間陪伴母親。近來因為致仕,這才有時間陪著母親。 自己當年從會稽趕來,對當時義無反顧離開父母心中有愧,空閑之余便一直在家陪著二老。 可誰知二老早已過習慣兩人悠閑生活,傅夜朝一腳插進來,倒是顯得擁擠許多。 傅夜朝在情感上本就通透,一瞧如此,識趣地去忙朝堂之上的事情,再也不摻在兩人之間。 所以此次從丞相府搬出,傅夜朝倒是并無愧疚感,但見慕漢飛坐立難安在乎這些禮節,只好陪著他再回一趟丞相府。 慕漢飛一見到二老便跪在地上,行完大禮后,道:“伯父伯母.......”他一下啞了聲,來之前所思的萬緒如未歸的青帆,江海平闊上只留了一葉舟,最笨重的一葉。 慕漢飛再鄭重地行了一禮:“漢飛此生不會辜負暮生的情誼,會珍重之、行踐之?!?/br> 傅夜朝倒沒這么嘴笨,他跪下也行了一下禮,抬起頭看向父母,道:“兒子經年夙愿成真,想必父親與母親心中為兒子歡喜。這些年來苦了母親一直為兒子憂心,是兒子不孝,但今日之后,萬望母親少霜白,多笑意?!?/br> 傅母看著兩個孩子,忍不住紅了眼。 當初知曉兒子喜歡之人是男人時,也曾昏厥過,可轉念一想,兒子哪里喜歡的是男人,分明喜歡的只是漢飛,而漢飛碰巧就是個男人。 再想,覺就兒子的這個破性格,若是沒有漢飛,哪里又會喜歡什么人,估計一生窩在府中,孤寂一生,甚至早逝。 與其如此,倒不如有一位喜歡的人,起碼可以擁有期待活下去。 更何況兒子說得對,這顆心是他自己生出來的,應由他自己決定歸處。 如今夙愿已得,便是最好的歸宿。 傅母向前扶起兩個孩子,道:“你們一生歡愉便是我們所期盼的,如此甚好?!?/br> 話落,傅母忽然想到什么,道:“今日是個好日子,讓綃綃過來,我們一起吃個飯吧?!?/br> 傅夜朝在慕漢飛開口前道一把扶住母親,讓她坐在一旁的座椅上,道:“今日不行,待過幾天我和淑清都空閑下來,讓綃綃一同前來,我們一家人好好聚一聚?!?/br> 傅母也很通徹,她不是深居閨中的婦人,最近整個朝堂都在為奉璽佩綬而波濤暗涌,想必夜朝與漢飛一直在忙這個。 而且漢飛這些年來孤身走來也十分不易,如今身邊好不容易有個知情知暖之人,應領著夜朝前去祠堂告訴阿晚吧。 想到慕僉夫妻,傅母眼中的紅絲更多,她拿起絲絹輕輕擦拭一下眼,站起身輕輕摸了一下慕漢飛的頭,道:“漢飛,伯母衷心為你開心?!?/br> 慕漢飛眼尾也浮上紅意,但他強壓了下去,輕聲道:“伯母,謝謝?!?/br> 傅黎站在一旁,見情緒漸漸平緩起來,從一旁拿出一個木盒遞給了慕漢飛:“夜朝出生之際,你父親曾尋一樹難得珊瑚贈與夜朝,如今你們兩個算是結發,伯父與你伯母思前想后,于是取了這珊瑚最好一角,制成了兩只酒船,算是伯父伯母的心意?!?/br> 慕漢飛接過,這木盒輕若新芽,但他捧在手中,卻感如唐練給他所捧頭盔般一樣重。 慕漢飛鄭重道:“多謝伯父伯母贈禮?!?/br> 傅母拭掉眼淚,笑道:“都是一家人,莫說兩家話。既然綃綃在府中等你們,如今天色已近正午,你們早些回去準備吧?!?/br> 傅夜朝輕聲哄了母親幾句,攜慕漢飛一同朝二老行禮告別,便上了馬車回忠義侯府。 不過還未到忠義侯府,馬車便被攔了下來。 馬車一停,傅夜朝便開口問道:“出什么事了?” 梅古答道:“稟大人,懷大人求見?!?/br> 懷大人? 慕漢飛看向傅夜朝,他現在還未熟悉朝中重臣,根本不辨來人。 傅夜朝蹙起眉頭,他轉頭看向慕漢飛,見他一臉疑惑,向他解釋道:“是吏部員外郎懷莫?!?/br> 慕漢飛一聽這個名字,終究記起這位懷大人是誰。 這位懷莫便是在才名上與暮生并肩的后生,聽聞一首離歌賦驚艷了仕林,才名持續高漲,在仕林中的地位不容小覷。 后來傅夜朝入仕,朝堂眾人本以為這兩位會在文壇掙得你死我活,但沒想到暮生一本心思在吏部尚書上,而這位懷莫也未去翰林,反而在暮生手下做事。 話說,他還曾十分不屑這位懷大人,畢竟在自己心中,無人可抵暮生。如今見暮生不在乎,心中也少分厭惡,多了幾分好奇。 傅夜朝道:“請懷大人進來?!?/br> 懷莫這小子他還算了解,一般若不是急事,他不會來與自己碰面,只會在府中擺弄著他的琴。 更何況現在已近正午。 懷莫一進馬車瞧見慕漢飛在其中倒也不意外,他早就聽聞傅夜朝與慕漢飛有舊交,再加上父輩的關系,如今走得近十分正常。 他翩然向兩人行禮:“傅大人,慕將軍?!?/br> 傅夜朝點點頭,直切話題道:“懷大人攔轎所為何事?” 懷莫壓低聲音道:“懷莫奉陛下之令前來與兩位大人商談霄質兩國來使問題,故沖犯兩位大人攔了轎?!?/br> 傅夜朝心知這種情況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看向慕漢飛道:“淑清?!?/br> 慕漢飛點點頭:“嗯?!?/br> 傅夜朝得慕漢飛允許,便對懷莫道:“若懷大人不嫌棄,一同去洗倦樓可好?” 懷莫行禮:“一切謹聽傅大人安排?!?/br> 慕漢飛見此召來梅古,道:“回府告訴小姐,我與暮生中午在洗倦樓用中食,讓小姐無需等我們?!?/br> 梅古領了慕漢飛的命令剛想退下,就聽懷莫道:“梅侍衛,且慢?!?/br> 慕漢飛聽言疑惑地看向懷莫,而傅夜朝的眉頭再次蹙起。 懷莫向慕漢飛行禮道:“慕將軍,請恕下官無禮?!彼麖膽阎心贸鲆粋€精致的盒子,“當日在箏山寺,下官有愧慕小姐,此次恰遇慕將軍,故特請慕將軍待下官向慕小姐賠罪?!?/br> 慕漢飛更懵,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那日與綃綃相談的男子恐怕就是眼前的這位懷莫了。 慕漢飛不知當日的情況,求救與傅夜朝。 傅夜朝看了一眼懷莫,見他坦坦蕩蕩,臉上一片清肅,這才把木盒接過,道:“本官會替懷大人向慕小姐賠罪?!?/br> 他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于是道:“懷大人,不如同乘馬車一起前去洗倦樓?” 懷莫行禮道:“下官的馬車在側,就不叨擾大人了。既如此,下官先行退下,洗倦樓再議?!?/br> 話畢,懷莫利索地退出了馬車。 傅夜朝把木盒交給梅古,道:“給綃綃說一聲,禮物若是喜歡留下即可,不喜歡擱置庫房?!?/br> 梅古接下,朝兩人行禮,便退了下去。 慕漢飛見人都走了,這才心中的安耐良久的疑惑問出:“暮生,當初你為何不說此人是懷莫?” 莫不是擔心他在氣頭上,讓綃綃跟懷莫接觸?不應該呀。 傅夜朝解釋道:“懷莫的情況有些復雜,我還未想好該怎樣跟你說,所以才未提他?!?/br> 這個懷莫的確情況復雜。倒不是說此人心機深沉,但他的人際關系著實復雜。 此人年少就讀于鞏家私堂,也正是因為鞏家提供盤纏他才有機會來到云京參加科舉并一舉奪魁,隨后在名樓以一首賦揚名仕林。 本以為他會為鞏家所用,可誰都沒想到他當場就把離歌賦賣了出去,并把錢全給了鞏家,在鞏府面前割斷衣袍,意為恩斷義絕。 當年鞏瞋全部的心力都在沈寒身上,鞏家當家的是鞏威。鞏暉聽言當場拿起劍就想把懷莫給砍了,但鞏威攔下他,饒有興趣地把錢收下,來到府門口去見懷莫。 鞏威看了一眼地上的衣袍,旋即細細打量著懷莫這張臉,嗤笑一聲,道:“本公子不知是該夸懷大人你是年輕氣盛好還是膽大包天好?!?/br> 這時鞏家的奴仆給鞏威搬出了椅子,他坐在上面,把玩著手中的玉,拉長聲音笑道:“你是真不知輕重還是有意為之呢?” 懷莫依舊冷著一張臉,道:“我知鞏家是皇親,又得盛寵,勢力朝中過半,更知我的仕途可能止于今日?!?/br> 鞏威點點頭:“挺有自知之明,既如此,那你怎么還敢與鞏家作對?” 懷莫眼睛直直看向鞏威,道:“生而厭臟而已?!?/br> 鞏暉一聽,立馬下令讓禁衛把懷莫捉著,但鞏威不知何種原因又把人給攔下。 鞏暉怒道:“大哥,他這是在侮辱我們鞏家,我為鞏家除害,你攔我作甚?!?/br> 鞏威嗤笑道:“蠢。雖我們斬殺這位狀元陛下并非怪罪于我們。但是今日你把他一殺,到時揚名的是他而在史冊上留臭的是我們鞏家。我們鞏家為何要當他的墊腳石呢?” 鞏威看向懷莫,慢條斯理地把玩著手中的玉石,道:“懷莫,既然你不知天高地厚,讓我就讓你嘗嘗權勢的滋味。這偌大的云京,只要你找到一位官員肯收留你,那鞏家就放過你,若是找不到,那你就在鞏家給我臟一輩子?!?/br> 懷莫定定看著鞏威,道:“好?!?/br> 不出鞏威所料,偌大的云京幾乎沒有人要懷莫。蔡黨自然是不想得罪鞏家,而清流之人既厭惡懷莫之前在鞏家就讀,又覺懷莫非長情之人,都不愿留之為徒。 就這樣,懷莫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云京之中,宛如當時的傅夜朝。 可三日過后,懷莫卻以李府弟子出現在翰林。 眾人吃驚之余,更是不愿與擁有如此手段之人深交。 但懷莫也怡然自樂,在翰林修書修得倒是風生水起,不過在此期間一直是獨來獨往,直到傅夜朝升為吏部尚書,懷莫才從翰林調到吏部,成為他的手下。 慕漢飛聽完,只覺此人甚是傳奇,但是對自己而言根本毫無關系,他不知傅夜朝為何未想好在他面前提起此人。 傅夜朝攥緊了手,道:“漢飛,我現在能告訴你的只有這么多,剩下的,待商議霄質兩國來使后,我再說與你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