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問題嗎？有，問題大了去了。

    她要給陳念一個全部的自己，她很自信陳念能夠接受一個全部的自己，但她說得也太夸張了。

    跟什么生死相隨的告白似的。

    方芝抬手，遮了遮自己的臉。

    她知道事情沒這么簡單，她知道事情的重點一定不是她在意的這種點，但她是當事人，她沒辦法。

    她的情緒會跟著陳念跑，陳念慌亂的時候，她心里也萬馬奔騰，馬蹄子揚得灰大得都快蓋住了她這雙漂亮聰明的眼。

    怎么了？周海珍問，溝通的時候出現什么問題了嗎？

    方芝把帽子往下壓了壓，垂下目光看自己的腳尖：太陽有些大。

    周海珍瞇了瞇眼，看那剛露出個頭，委委屈屈的陽光：嗯，是有些大。

    方芝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我還是想要你出馬，替我跟陳念溝通溝通。

    周海珍：這真不符合我們的職業守則，你可以把我介紹給她，讓她以患者的身份來同我交流。

    方芝：我不想讓她覺得自己生病了。

    周海珍：做心理咨詢不代表生病了。

    方芝：可是大家就是會覺得生病了。

    周海珍：這的確是一些公眾誤解，我們對相關知識的科普，任重而道遠啊。

    方芝不太關心科普的問題，她真沒覺得陳念病了，她也不想讓陳念病了。

    陳念去檢查身體，方方面面都沒問題，健康得很。她只是有些秘密，有些情緒，一時之間沒法排解罷了。

    她就是有些累。方芝道，她只是有些累了。

    嗯。周海珍輕輕應她。

    方芝抬頭：沒有涼粽。

    周海珍：沒關系，我買點別的也成。

    方芝：你不怕女兒哭嗎？

    周海珍：她喜歡的東西很多，還有很多東西，她都沒見過，還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我們沒必要非得給她涼粽。

    方

    芝覺得他話里有話，方芝覺得他在內涵自己。

    她抬頭看向周海珍，拿出錢包，掏出他一個小時的診金來，遞給他。

    不滿一個小時按照一個小時算。方芝道。

    周海珍笑起來：我這個心理醫生的錢也太好賺了。

    方芝：您別記仇，我跟您開玩笑的。

    周海珍把她的手推了回去：今天真不算接診，我就是出門買個早餐，碰到了個學生。

    方芝不喜歡這種事情上和人拉拉扯扯，周海珍不要，那她干脆就收了回來。

    行。她微微鞠了下躬，那就謝謝周老師。

    周海珍笑呵呵的：不謝不謝。

    方芝提著包子走了，周海珍拐了個彎又溜了溜，還是沒找到涼粽。

    沒辦法，只能買點別的回去哄女兒。

    女兒鬧了三分鐘，但終歸是個好閨女，三分鐘一過，立馬就把這事忘了。

    周海珍在家里安安心心過自己的假期，下午五點，有人找上門，說有他的包裹。

    周海珍很是驚訝：這哪里來的包裹呢，我沒買東西呀。

    門外的大哥把手里的袋子一袋袋放下來：學生買給您的，孝敬老師。

    周海珍：呦。

    大哥：都是新鮮的，臥龍山直達，今兒個現包。

    周海珍翻了翻袋子，都是粽子。

    豆沙的，棗子的，rou的，什么味都有。大哥遞過來張名片，周老師你吃得好了，再給我打電話。

    好好好。周海珍接過了名片，把粽子一袋袋地往家里挪。

    大哥等了等，終于忍不住，道：你都不問問是哪個學生給你買的嗎？

    周海珍笑起來：不用問，我知道，姓方。

    大哥一擊掌：嘿，還真叫您給猜對了。

    閨女這下有吃不完的粽子了，高興得嗷嗷叫。

    妻子過來，坐到了他身邊：今天又不是端午節，還有人國慶送粽子。

    周海珍盯著天花板，想了會兒。

    老婆，他握住了妻子的手，有的事，作為咨詢師不能做，但作為師生，朋友，它就可以做了對不對？

    妻子問：那得看什么事了，殺人放火什么時候都不能做。

    周海珍被她逗得笑，妻子不僅是他的愛人，還是他真正意義上的心理督導。他放松下來，把方芝和陳念的事同她說了，只交代關系，沒有談及具體。

    其實，方芝直到現在，也沒跟他說過多少具體的情況。

    戒心很重的孩子。周海珍嘆了口氣，另外一個，戰戰兢兢的。

    妻子道：本人不想讓你看的時候，你越感興趣？

    不是，不是。周海珍搖了搖頭，不是這樣。

    他自己也覺得驚訝：并不是為了觀察，也不是看到了特殊案例。就是莫名地覺得這兩個孩子有些眼熟，覺得應該幫幫她們。

    妻子道：你已經有這個想法了。

    周海珍：對，雖然今天才確定，但總感覺，已經有這個想法很久了。

    妻子揉了揉他腦袋：那就按你心里的感覺走，你當醫生也是為了幫助別人，不管什么身份，殊途同歸就好。

    哎。周海珍笑著道，我真該給你付診費。

    等聊完了，他把手機掏出來，給方芝改了備注。

    【小友方芝】

    國慶假期結束，一切又都恢復到了如常的狀態。

    在學校的時候，周海珍會早起跑步，繞著體育場跑五公里，節奏調整得好了，并不覺得多累。

    陳念偶爾也會來跑步，周海珍遇到的頻率，是一周三次。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陳念看到他就慌成那個樣子，周海珍回憶了許久，反思了許久，實在想不起自己和這姑娘有什么交集，能讓人嚇成那樣。

    這人又正好是方芝提到的那個人，要么消息泄露，要么陳念就是怕醫生。不管什么原因，周海珍沒答應方芝間接接診的請求，便也沒想著打擾陳念。

    看到她在跑道上，他就調了頭，去別的地方跑。

    不過現在，沒這個必要了。

    周海珍雖然接診的時候很溫和，但他信奉脫敏治療，害怕什么，多接觸幾次，也就不那么怕了。

    畢竟，他不是什么真的恐怖的東西。

    周海珍進了體育場，系好鞋帶，做了熱身，然后慢悠悠地開始跑步。

    半圈之后，陳念發現了身后的人，頻頻回了幾次頭，確定是他之后，猛地加快了速度。

    她加速了以后是真的快，但并沒有沖出體育場。

    周海珍覺得這孩子有些傻，你繞著這個圓跑，越快不就越接近我嗎？

    周海珍只能也提了速。

    陳念跑多快，他就跑多快，這樣他們可以保持穩定的距離，讓陳念覺得安全。

    陳念卻并不覺得安全，她只知道自己不管跑多快，周海珍都能追上來。

    跑到第八圈的時候，發力的疲憊感讓她腿發軟，實在是跑不動了。

    陳念猛地撤了力，一屁股坐下來。

    周海珍到了她身邊，人不往前動了，腳還在一上一下原地踏動。

    起來。他道，走一會兒，拉伸一下。

    陳念當然知道這樣猛然停下不好，她抬頭看向周海珍，周海珍溫溫和和，臉上沒有皺紋，眉頭舒展，眼睛里有光。

    陳念想起自己一次次地去到周醫生家里，堵在他門口，求他給她一個真相。

    每一次周海珍的表情都很沉痛，陳念知道，他是真的在意方知著這個病人的。

    陳念想要利用他的在意，到底把他逼到退休，給了自己一條迷霧重重的路。

    現在，這條路已經越來越清晰了。

    陳念真想不再見這個老朋友，也真想同這個老朋友坐下來，喝杯茶，問問他，接下來要怎么走。

    起來。周海珍又催促了她一聲。

    陳念爬起身，認命地往前走。

    周海珍跟在她身邊，陪她做完了緩沖和拉伸，然后問她：同學，我們在超市之前沒見過吧？你怎么這么害怕我，如果我做過什么不對的事，你可以同我說說

    ，我向你道歉。

    陳念搖搖頭，哪里需要道歉。

    不過風水輪流轉，現在，倒是她保有周海珍想知道，但又無從知曉的秘密了。

    第122章

    往后的很多天里, 陳念都會和周海珍在早晨的跑道上相遇。

    周海珍從來不強求陳念同他交流，也沒有非得問出陳念一個答案，這讓陳念的那點遇故人的驚恐, 慢悠悠地就消失了。

    后來陳念又去查了許多跟Y有關的信息，每當這個時候, 就是她心情最糟的時候。

    但別無他法, 哪怕痛苦，陳念也要搞得清清楚楚, 明明白白，來避免方芝的痛苦。

    緩解糟糕心情的方法有很多，最有效的就是和方芝打個電話, 開個視頻，或者干脆去見她一面。

    只要方芝在她身邊安安全全地待著, 她就覺得不管干什么, 都是有意義的。

    其次有用的方法是去運動。跑步, 打球, 做器械訓練, 把精力榨干，晚上便能睡個好覺。

    這個時候常遇到周海珍，陳念以前真不知道, 周醫生是這么喜歡運動的一個人。

    接觸得多了, 自然就熟了, 會聊幾句無關緊要的事情，關心一下彼此的工作和學習。

    周海珍到底是個醫生，說話總是帶著心理咨詢師那個味，陳念和他聊天，效率很高, 可以加速緩解焦慮。

    天氣越來越涼，秋天短暫，很快進入了冬天。

    Y背景雄厚，在圈內勢力又大，陳念把他干過的那些混蛋事都摸得差不多了，卻沒能找著一個解決他的辦法。

    照有些人的說法，人家只是生性風流。

    又不強迫，又沒有暴力違法行為，女人送身體，Y給資源，是很公平的交換。

    他連婚都沒結，連個出軌的道德審判都背不上。

    陳念別無他法，只能從別的方向入手。

    暑假的時候她已經在著手注冊自己的公司，現如今一切手續辦妥，見微娛樂，可以正式開始它的運營了。

    或許成長起來要很久，或許最終都無法與萬事抗衡，但這是她握在手里的牌，多一張，多一份重量，就能為方芝的未來多一份保障。

    要學習，要忙新公司，陳念幾乎沒有一分鐘的空閑時間。

    她唯一能擠出

    來的娛樂，就是陪方芝。

    當然，方芝也忙。兩人在工作和學習的空隙里抓緊一分一秒湊一塊，每一秒鐘都顯得那么珍貴。

    臨近年底，各個公司都開始準備自己的晚會。

    陳念和方芝收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邀請，兩人一塊挑了挑，應了兩個重要的合作伙伴，和一個頒獎典禮。

    方芝今年有主演的作品播出，熱度挺高，提名起碼是確?？梢阅玫玫降?。

    頒獎典禮當天，陳念早早地和方芝會合，方芝做造型，她抱著電腦忙工作。

    方芝瞄她一眼，不喜歡她睫毛總是下垂的樣子，于是沒話找話道：你這么忙，干嘛還接攝影的活啊，《紅麗》那邊又不是沒有攝影師。

    賞潘悅一個面子，陳念笑著道，順便蹭個工作證陪你啊。

    方芝：你不工作也可以來呀，以我經紀人的身份，或者見微老板的身份。

    陳念終于抬眼看她，笑盈盈的：可是我喜歡給你拍照啊。

    方芝：你就拍我一個嗎？

    陳念：還有幾位得關照一下，都是《紅麗》下期的主版人物。

    方芝一噘嘴：哼。

    陳念帶著椅子往前滑了滑，趁著化妝師找東西的空隙，湊近方芝耳邊說了句：但肯定把你拍得最好看。

    一擊即退，方芝笑起來，陳念回歸原來的位置，再抬眼去看的時候，總覺得方芝的耳尖紅紅的。

    晚會準時進行，陳念紅毯的時候忙了一會兒，也就沒什么事了。

    進入了大廳，她的位置同方芝不在一個區，兩人遙遙相望，倒是有點上輩子那熟悉的感覺。

    方芝頻頻轉頭看她，陳念掏出手機給她發消息：【注意女明星的職業素養啊?！?/br>
    方芝從助理手上拿過手機，很快回過來：【就許你看我，不許我看你啊?！?/br>
    陳念：【誰讓你坐前面呢?！?/br>
    方芝：【我要換座位?！?/br>
    陳念：【哎呀，乖啦，沒多長時間就結束了?！?/br>
    方芝：【今晚不回學校，陪我在酒店住?！?/br>
    陳念：【好好好?！?/br>
    跟

    個粘人的小貓咪似的。

    陳念收了手機，唇角微微上揚。

    她觀察四周，今天來了不少明星不少幕后制作人，是個適合搞社交的場所。

    陳念記了幾個人，打算待會晚宴的時候再發力。

    視線滑動間，陳念看見了萬事娛樂的經理人。

    今天來了不少萬事的藝人，有經理人在場非常正常。

    只是這經理的級別有些高，屬于沒什么別的事情，不會特意陪著藝人過來的職務范圍。

    陳念掏出手機，查了查具體的資料。

    經理人叫劉河，主管公司藝人和各影視方的對接。

    陳念沒再動彈，她緊盯著劉河，防止他往方芝身邊而去。

    頒獎典禮順利進行，方芝競爭的獎項，有一位爆火大劇的候選人，所以沒能拿下最佳女主角。

    這在兩人的預料之內，所以出結果的時候，誰都沒有沮喪失望，方芝熱烈地為別人鼓掌，真誠得很。

    頒獎典禮結束，方芝快步到了陳念跟前，跟她商量：晚宴不參加了吧？我們一塊去酒店。

    不。陳念拒絕了她，有正事兒要忙呢。

    方芝耷拉下了眉毛。

    陳念捏了捏她胳膊：待會你和我一起，給我分擔點社交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