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9)
現在倒是有些慶幸他有記憶障礙癥了,雖然開心的事情記不住,但不好的事情,同樣也會很快忘記。 不然的話,一個人,十年前被親生父親利用背上弒母的罪名,十年后又被最親近信任的人再次利用,將殺人的罪名推到自己頭上,如果他都還記得,不知道心里有多難過。 *** 姜讓依舊靠墻坐著沒起來,連支起的那條腿都沒放下,只是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嘴角向兩邊咧開,無聲而笑,仿佛遇到了什么特別值得歡喜的事情一樣。 門口的人慢慢走了進來,又在距離姜讓幾步遠時停下。 姜讓的手指動了動,慢慢抬起雙手在空中虛按,動作越來越快,像是在按著琴鍵彈奏什么激昂的曲子一樣。他的表情也越來越興奮,閉上眼睛,身體隨之搖晃,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彈奏的動作漸漸慢下來,琴曲趨于尾聲,姜讓睜開眼,仰頭望著走到近前的人,張開嘴,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最后一個音符按下,姜讓身體猛地一振,面上卻沒有一絲痛苦表情。他慢慢垂下頭看了眼自己的腹部,然后又抬起頭望向站在面前的人,咧開嘴無聲地笑著,笑容歡喜而滿足。 曲終,刀落。 他的腹部,插著一把手術刀,刀身完全沒入,只余刀柄在外。 **** 別想那么多,一個案子結束了,便將記憶封存,等待下一個案子。這一點,你應該學學褚初。孟衍夾了一筷子冬筍放到莊笙碗里,隔桌摸了摸他的臉,笑得溫柔,吃飯吧,這幾天都沒好好吃過東西。 其實自己吃不好,更辛苦的是孟衍,莊笙不好意孟衍像哄小孩子一樣哄著自己吃飯,于是清空了思緒什么都不想,專心吃飯。 叫著莊笙好好吃飯的人,自己卻沒怎么吃。一半心思花在看吃飯的莊笙上,另一半心思則看著手機剛收到的信息,嘴角勾了勾,面上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莊笙抬頭,? 孟衍隨手把手機塞進口袋,又給莊笙夾了一筷子菜,沒什么,吃吧。 莊笙也沒追問,埋頭繼續吃飯。 沒吃幾口,電話鈴聲響起,是莊笙的手機。 看到來電顯示許解的名字,莊笙眼皮一跳,不知怎么忽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電話一接通,許解焦急的聲音傳了過來,莊博士,你和孟二哥快回局里,出事了! 莊笙心里咯噔一下,推開椅子迅速站了起來,聲音還是沉穩的,出了什么事? 他一邊聽手機,一邊看向孟衍示意,孟衍眉頭微蹙,很快又松開。他跟著起身,拿過衣架上莊笙的外套給他披上,兩個人并肩往包廂外走。 此時電話里,許解語氣很急,三言兩語把事情說了一遍,聽說話聲他自己也是迷惑的,似乎弄不懂到底發生了什么。 那個姜讓死了,是褚初殺了他,誰也不知道褚初是怎么進的拘留室,而且殺死姜讓的是一把手術刀,沒人能說清楚手術刀是哪里來的,之前他身上根本什么都沒有?,F在沈局發了火,把看守的人大罵了一頓,還讓今天在值的人全部寫檢查。 莊笙猛地頓住腳步,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褚初殺了姜讓? 迎面走來的餐廳經理看到兩人走得匆忙,快走兩步,恭敬地看了眼孟衍,帶點不安地問道:二公子,怎么這么快就走了,是哪里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嗎? 孟衍淡淡瞥了他一眼,不認得他是誰,餐廳經理看懂他的眼神,微微躬身很自覺地介紹了句,我們是孟氏集團連鎖餐飲新開的一個品牌,去年有幸參加集團年會,目睹了董事長與二公子的風采,至今難忘。沒想到今天二公子會來鄙店用餐,實在是榮幸。 兩句話間莊笙已經走到大門口,他專心聽著電話那頭的許解介紹情況,完全沒注意到餐廳經理的到來。 孟衍本也沒打算理會這文縐縐的馬屁,但剛走出一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頓住,回頭對忐忑期待的餐廳經理說道: 集團的事大姐在管,我很少參與,今天的事跟你無關,是工作需要。他看了眼快走沒影的莊笙,加快語速,把剛上的菜重做一份,送到這個地址來。 快速說出市局的地址,孟衍撇下餐廳經理,大踏步追上前面的莊笙。 市公安局?大好的家業不繼承,竟然跑去當警察,這是有錢人的新玩法么?餐廳經理搖搖頭,喃喃自語兩句,也沒再多想。 ***** 仿佛唐靈死那日的情景再現,拘留室里,褚初拿著沾血的手術刀,身上也染了很多鮮血,他安靜地站在那里,臉上沒有什么表情。而周圍人的咆哮與憤怒地質問,也都入不了他的耳,他好像,與外界完全隔離了開來。 放在角落的單人床上,姜讓背靠著墻一動不動地坐著,頭向一側耷拉,眼睛睜開,嘴角微微上揚,這最后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他腹部的衣服完全被血浸透,血水一直從床上流到地面,匯聚成了一小灘血泊。 這一次他臉上的笑跟以往不同,以往的笑仿佛面具,戴久了摘不下來;而現在他臉上的笑,是完全出自真心的笑容,他心情愉悅地迎接死亡,毫不反抗。 與療養院不同的是,拘留室是有二十四小時監控的。 看過監控視頻后,更能肯定,姜讓對自己的死亡,沒有絲毫恐懼,甚至可以說是期待的。 當他看到門口出現的人是褚初時,百無聊賴的表情瞬間轉換成了高興,哪怕褚初手里握著刀,也絲毫沒影響他的好心情。甚至因為那把刀是他所熟悉的手術刀,姜讓的視線好幾次從刀身上掃過,每一根頭發絲都透露出喜悅的意味。 褚初來到拘留室后沒有馬上動手,他站在那里,沉默而安靜地看著姜讓。姜讓臉上綻開愉悅的笑,然后抬手虛彈了一首鋼琴曲,彈完后,他張嘴說了句話。 幾乎是在他開口的瞬間,褚初將手術刀送進了他的腹部。 監控視頻的畫面很清晰,所以能清清楚楚看到,褚初是獨自走進拘留室,然后動手捅了姜讓一刀。從他會站著等姜讓彈完一首曲子來看,他當時是清醒的,清醒的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姜讓最后彈的是什么曲子? 有人問道,他們能看明白姜讓最后的動作是在彈鋼琴,但對鋼琴一竅不通,所以看不懂他具體彈的是什么。 視頻沒有聲音,而從畫面來看,自始至終,褚初都是沉默的,嘴巴沒有動過,只有姜讓在最后好像說了一句話。 沒人知道,姜讓最后也沒有發出聲音,他說的是一句無聲的話。 命運交響曲。 回答的是孟衍,他不是通過讀姜讓的唇語知道的,而是在姜讓剛彈奏幾個動作時,就已經看出他所彈的是什么曲子。 他最后說的,也是這首鋼琴曲的名字。 視頻在褚初一刀刺入姜讓腹部時按下了暫停鍵,會議室里卻是一片安靜,沒有人開口說話。 這起殺人案查都不用查,兇手兇器證據,一應俱全。既不用費時費力去找線索,又不用冒著危險去抓兇手,因為兇手本就在警察局。 只是沒有一個人為此感到高興。 一片沉默中,響起許解困惑的聲音。 褚初為什么要殺姜讓,他不是已經不記得姜讓了嗎?許解被這個案子徹底搞糊涂了,不管是之前姜讓殺人嫁禍褚初,還是現在褚初突然殺姜讓,雖然證據擺在了眼前,他卻越看越看不明白。 還有,姜讓死前為什么會笑,還笑得那樣開心? 許解問了兩個問題,但沒有人能回答他。 莊笙開始時的說法并不準確,對于姜讓和褚初來說,或許更恰當的描述是 這本該是一個相互救贖的故事,最終卻走向相互毀滅的結局。 第95章 Ⅲ.記憶迷宮20 因為姜讓的死,市局揪出了那個一直以來都在查的內鬼,是一個在市局待了快五年的普通刑警。平時不顯山不露水,話也不多很沒有存在感,沒想到竟然做出了背叛組織的事,只是一筆數目不算多的錢就讓他叛變了。 被揪出來后,他也沒有反抗辯解,很老實地交待了經過,還交待了上次給羅冰.毒.藥的人就是自己。 不過可惜的是,他跟上線是單線聯系,既然他暴露了,基本就成了棄子,上線不可能為了撈他這一枚無足輕重的小棋子而暴露更多。 哎,我沒想到,內鬼竟然是出在我們丹藤市局。余生民這個同志,雖然平時挺不引人注目的,但也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地,哪里想到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沈副局長抱著他的搪瓷杯搖頭嘆氣,頗有幾分痛心疾首,他說著看向黎白,那個褚初的轉移手續辦好了吧? 最終褚初還是殺了人,證明了自己最初的判斷是對的,但黎白臉上也沒有絲毫高興的表情,習慣性的皺眉,在領導面前也沉著張,活像所有人都欠他錢似的。 已經辦好了,下午那邊會派人過來接走。頓了頓,又補充了句,省廳那邊的人也是下午到。 省廳來人自然要帶走內鬼余生民。 嗯那就好,那就好,可別再出岔子了。沈副局點點頭,心有余悸地說道。 上次的案子,羅冰在轉移前服毒自殺;這次眼見要定姜讓的罪了,結果轉眼間他又被另一名剛洗清嫌疑的人殺掉。 老局長都要懷疑是不是市局的風水不好了,好在這個內鬼終于被揪了出來,省廳那邊查內鬼查了這么久都毫無進展,基本已經擱置了,沒想到這個內鬼最終在丹藤市被揪出。 想起還躺在醫院沒醒來的前刑偵支隊長史柯,沈副局長在心里沉重地嘆了口氣。雖然這次抓到的內鬼說公路爆炸案不關他的事,他也不知情,但順著他這條藤摸下去,應該還是能摸到些什么的。 就是不知道,最終查出公路爆炸案背后的真相,還了當初所有殉職刑警一個公道時,躺了快半年的史柯還能不能醒過來。 砰地一聲,大家本來在好好開總結兼檢討會,再順便被領導訓幾句,一直顯得特別沉默的許解忽然猛地站起來,帶得椅子向后摔去,所有人都向他看去。 人是我們揪出來的,憑什么要讓別人帶走?!許解激動地喊道,他明顯壓抑著情緒,眼眶都紅了,他是我們的人,跟著隊長的時間比我還長,結果隊長被他害得現在還躺在醫院里沒醒來,要審也是我們審,我要問問他,為什么要出賣隊長! 他激動地揮舞雙手,在座的都知道他口里的隊長真正指的是誰,一時所有人都沉默了,沒人說話。 7.14公路爆炸案牽涉的是橫跨幾省的重案,不只我們丹藤一個市的事,你不要把私人感情帶到工作中來。最后開口說話的竟然是黎白,他沉聲說道,語氣并不算嚴厲。結果他不開口還好,他一開口許解直接炸了,沖他吼道: 你當然無所謂了,畢竟現在躺在醫院的又不是你,而且你還頂替了他的位置。如果不是隊長受傷,你能當得上這個支隊長嗎? 許解!沈副局長猛地沉下臉喝斥。 許解縮了縮脖子閉嘴,但表情看著還是很不服,賭氣地把頭偏到一邊去,整個人都氣呼呼的。 散會后沈副局長把黎白留下,拍著他的肩膀,特意安撫了幾句,許解不懂事,他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他跟著史柯的時間長,難免有感情偏向,也一直想親自查出當初的真相。說著說著忍不住深深嘆口氣,頭上的白發似乎又多了一些。 史柯在我手底下干了那么久,難道我就不想親自查出真相替他討回公道嗎?可當初犧牲的,不僅僅是我們丹藤市局的人,案件也超出了我們的管轄范圍,我們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該做的事。一個叛徒的出賣,犧牲了多少好同志啊,現在想想還是很痛心。許解的心情我理解,你也體諒一些,別跟他計較。 我沒有計較。黎白沉著臉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沈副局再次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黎白啊,有時候可以稍微軟點,別把同事關系搞太僵,畢竟像我們這種搞一線工作的,總是需要并肩作戰,交托后背的兄弟無論有多少都不嫌多。 黎白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默然片刻后沉聲說了句,我知道。 莊笙與孟衍并肩往外走,在剛才的總結會議中兩個人都沒有發言。莊笙眉頭微皺,一臉沉思。 我總覺得,這個內鬼揪出來的也太容易了些。 省廳那邊成立專門的調查組,明查暗訪了這么長時間都沒什么進展,突然他們這邊的內鬼就自己跳出來了在警局直接動手殺人,雖然只是從犯,可不也就跟自己暴馬一樣。 就好像知道他們在查內鬼,然后隨便拋出了一個內鬼來讓他們查。 余生民除了交待跟羅冰和褚初有關的兩件事外,其他的事情都守口如瓶,無論怎么問都緘默以對。上邊對這件事很重視,省廳那邊專門來人提審。但莊笙總有種感覺,余生民知道的并不多,他之所以保持沉默,不是不想說,而是沒有什么可說的了。 余生民只是個拿錢辦事的底層線人,跨省販毒伏擊警察這種層次的案子他還不夠資格參與。孟衍的語氣很淡,卻很篤定。 果然你也這么覺得嗎?莊笙扭頭看向孟衍,那現在 莊笙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孟衍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他唇上,還把他壓在墻上以一個很親密的姿勢抱住。莊笙的臉騰地紅了,以為孟衍要親他,可這里是隨時會有人來的過道。 孟衍低下頭,緩緩靠近,莊笙雖然覺得有些羞恥卻沒有推開他。這段時間忙著查案兩人很久沒過夜生活了,主要是孟衍怕他太累,憋得狠了也只是抱著親親,做些擦邊運動。 所以只是親一下的話也沒關系。 但孟衍并沒有親下去,身后傳來重重一聲冷哼,莊笙驚得立馬轉頭去看,只來得及看到黎白驟然轉過去大步走開的背影。 從背影都能看出,他現在心情有多糟糕。 孟衍跟著莊笙轉過去,他從后面雙手抱住莊笙,腦袋擱在他肩膀上,閑閑地說了句,呵,火氣還挺大的。 莊笙頗為無語地瞥了孟衍一眼,你剛才是故意氣他? 黎白這個人嚴肅刻板,對人對己都嚴苛得很,凡事都要按規章制度來,最見不得一點不正經的,說得好聽點是目下無塵,說得不好聽就是事逼。當眾親熱的這種事尤其挑戰他的神經,孟衍卻還故意當著他的面做雖然只是假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