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京華 第9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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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那老者所說,這些昔日軍閥手里的兵零散分布在華北,隨時要聽南京政府調令,向張家口的同盟軍進攻。雖然老者說,他們現在選擇了按兵不動,日后如何,誰又料算得到? 謝騖清從未怕過。但今夜,他惹不起這一干人,這一干謝家的知交故友。 青衫中年人見他的煙盒干癟,從桌上拿起一盒新的,欲遞過去。 謝騖清輕擺手。他坐在桌旁,兩指夾著抽出來的一根煙,從煙灰缸邊拿到火柴,低頭,以手攏住,劃亮、點燃。 他深吸了一口,再抬頭,煙霧后的面容已不見情緒。他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煙霧于指縫間飄散,許是閑散的姿態,緩和了這包廂里的氛圍。 關外、多倫和這里的人事物,都毫不相干。 老者對候在簾子外的副官輕招手,副官入內,老者附在他耳邊吩咐了兩句話。副官領命而去,未幾,外頭熱鬧起來,臨近被屏風隔開的包廂里的往日軍官們,舉著酒杯,來敬酒。 謝騖清來者不拒。 瓊漿玉釀,一杯頂得上多倫普通士兵的數十日的口糧。 他們從前一個被攻下的縣城連夜行軍趕往多倫時,兵士們都餓著肚子的,頂著連綿夜雨,翻山越嶺,只為搶占先機…… 他一人坐著不動,只等人敬酒,觥籌交錯,來往的人如走馬燈上一般,神態各異,衣著各異,均是面容模糊。 “我也是保定畢業的,17年畢業的,沒趕上謝少將軍在的時候,”有個高個子的男人道,“那間宿舍,說是謝教員讀書時住過的?!?/br> “是嗎?!敝x騖清回應,彈掉煙灰。 他咬住煙尾,親自倒了一杯酒,輕聲道:“那該喝一杯?!?/br> 對方誠惶誠恐,仰頭一飲而盡。 “多大年紀了?”謝騖清也干了這一杯酒,問這個模糊人影。 “三十有六了?!睂Ψ叫?。 “我們十四軍軍長趙博生,17年畢業于保定。就是在三十六歲那年,在第三次反圍剿中犧牲,”謝騖清微笑著,仿佛閑聊,“九一八之后,他曾請求北上抗日,被拒絕后起義,投身紅軍。和你是同一期的?” 對方面上的笑容凝結。 “你是哪里畢業的?”謝騖清看向又一個。 “云南講武堂?!?/br> “我們東北抗日聯軍第五軍軍長,是那里畢業的,”他道,“土生土長的云南人,白族人,現在在關外抗日?!?/br> “你是何處畢業的?”謝騖清轉而問身旁的另一個模糊人影。 “黃埔?!?/br> “第幾期?” “四期?!?/br> “李德芳,和你同一期的,步兵科。二九年被你們南京政府軍法處逮捕,就義于南京秦淮河,”謝騖清往左看,“你呢?” “一期,黃埔一期?!?/br> 謝騖清平靜地笑笑:“譚其鏡,黃埔一期,你的同學,二七年就犧牲了。他在校時,曾手書——“他注視那人,鄭重道,“‘國不寧,暫不還鄉’?!?/br> …… 謝騖清一個個問過去。到后頭,他對誰說話,手都搭上那人的肩,或輕,或重拍上一拍。 他醉了。 何未的淚在眼眶里,靠心力強行壓制。 問到后頭,再無人敢答。 “世侄醉得深了?!崩险咴诩澎o里,讓這些敬酒的親信退出。 何未立身而起,到屏風外,喚了老板,低聲囑咐,添了幾道海味。 無力感彌散在心底,她背對著包廂,立在雕著山水圖的屏風外,背靠上去。隔著一扇木板,抬手,假意理臉邊碎發,匆匆將眼角的淚擦了。 “怎么了?”身旁,有男人的聲音低聲問。 她心一顫,回頭,對上他的眼眸。 謝騖清咬著一根沒點燃的煙,倚靠在她身旁,以一種極親近的姿態,近乎耳語問她:“不舒服?” 許是酒氣暈染,他的眼眸里有水汽。 “難得見你和這些人應酬,”她輕聲答,“不習慣?!?/br> 避重就輕,仿佛剛剛里邊的事從未發生。 謝騖清被惹得笑了,那雙眼睛直視于她。他竟低頭,離她離得更近了:“二小姐心疼了?” 仿佛從未成過親……是一場舊情人相逢的戲碼。 謝騖清從未在外人面前同她有過于親昵的接觸,他確實醉了。 “怎么不說話?”他低聲又問。 他臂彎里是黑西裝,立領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手指上勾著一副圓鏡片的黑眼鏡。人倚在屏風側,醉意濃重……好似回到那年,南北和談,他帶著副官和一行從南方來的將軍們,踏入利順德飯店的大門。 那時的謝騖清有兵,有和談,有抱著同一目標的同僚。 短短九年,同僚反目,家國已破。 老板在一旁候著,遠近是輪番端上佳肴瓊釀的伙計。 “在想,為你溫一壺新酒,”她輕聲道,“少將軍遠道而來,方才的酒,怕是不夠?!?/br> “昔日兩省重兵,換不得二小姐一個點頭,”他低聲又道,“而今,手中無兵無人,倒能討得一壺酒,騖清之幸?!?/br> 何未問老板要了預定好的包廂,要了一壺酒和幾道下酒菜。 謝騖清把小圓片的黑墨鏡戴上,遮住一雙眼,和她朝拐角處包房走。一百四十四張象牙雀牌在每一個路過的包廂內被無數雙手退散、重新碼放,籌碼丟在桌上的動靜,還有笑聲,嘲鬧聲。他穿過俗世的喧鬧,撩開珠簾子,進了包廂。 正當中的牌桌空置,擺放著兩個骰子和四排翠綠色的雀牌。 “他們幾個,”謝騖清仿似能見到數年前這里的人,“那一晚輸了不少?!?/br> 而今物是人已去。 謝騖清徑自進了隔間。羅漢榻上已擺了溫熱的酒和菜,臨近酒壺的一道,最是樸素,是不該出現在泰豐樓這等地方的炸香椿。 何未要點燈,他低聲說:“不要點燈?!?/br> 謝騖清在矮桌旁坐下,他靠在羅漢塌旁,取下墨鏡。借著走廊投進來的燈光,他持筷,沒夾菜。何未要倒酒,被他按住手背:“未未?!?/br> 她靜在那兒,等他說。 “有的話,不借著今夜,怕難說出口,”他的嗓子被酒氣熏染過,有蝕人心魄的溫潤和低啞,“是我誤了你?!?/br> 他不給何未回應的機會,繼續道:“昔日的謝家,昔日的謝騖清有重兵在握。而今,什么都沒有了,不止沒兵,說送你的天津公寓也讓人賣了?!?/br> 他輕聲又道:“為買|槍?!?/br> 何未想藏住淚,低頭,眼淚掉到了他的手背上。她搖頭,說不出話。 謝騖清久久不語,靜靠坐在墻邊。 他探手,握住酒杯,旋即放開,從褲子口袋里找煙,什么都沒找到。香煙盒落在方才的包房,不過就算找到,也沒煙了。 “一直沒和你說,”他輕聲說,“我的母親,是桂林人。桂林算我第二故鄉,在南方我最常住的地方,就是桂林,有時候……真想回去看看?!?/br> 何未已泣不成聲,她以手捂住口鼻,妄圖掩飾,或至少不讓一堵墻外的人聽到。 誰人不念故土,不思家鄉。 從漓江到松花江,千萬里之遙,從十萬青山到風雪長白山,若非為國土,誰會背井離鄉,行軍萬里,葬身風雪。 第77章 華夏萬古長(1) 走廊外的喧鬧,隨時辰推移,漸散了。 謝騖清在包廂隔間和衣而眠。 何未拿起他用過的竹筷,把剩下的兩塊炸香椿送入口中。她嚼著嚼著,眼睫已被淚染濕。她見謝騖清睡得不是很舒服,輕放筷,俯身過去,兩手解他的襯衫。 “什么時辰了?”謝騖清低聲問。 他半夢夢醒間,問了舊日時辰。 “卯時三刻?!彼鞔?。 默了半晌,他道:“快天亮了?” “快了?!?/br> 何未從他的呼吸中辨別到他已再沉睡,離開臥榻。 泰豐樓內的包廂只有三四個還亮著燈,牌局全散了干凈,有同謝騖清一般醉酒的客人被人攙著架著,朝外走。何未繞過轉角,迎面看到謝騖清的警衛員避讓開酒醉的京城貴胄,看到她,急忙走近,輕聲問:“將軍還在里頭?” “嗯。要緊事?”她問。 警衛員點頭。 何未帶警衛員回包廂。謝騖清似剛撐著身子坐起,手肘搭著矮桌,自倒了半杯茶。他抬眼,看到警衛員,警衛員竟躊躇不前,不知該如何說。 “說?!敝x騖清低聲道。 “張家口天亮后……將要通電全國,馮將軍下野?!?/br> “繼續說?!彼值?。 謝騖清拿起矮幾上的茶杯,十分平靜。靜到警衛員情不自禁控制著說話的語態,把忐忑和躊躇都從面容上抹去。他要像自家將軍,寵辱不驚,哪怕做不到,都不可慌張:“馮將軍下野后,張家口的抗日同盟軍總部將會撤銷?!?/br> 謝騖清頷首,向外揮揮手,讓警衛員先走。 張家口總部取消,馮玉祥下野,等于解散了抗日同盟軍。 何未輕合攏那扇推拉門,調頭,瞧著他:“酒醒了?” 謝騖清抬眸,對她笑著說:“若說醒,還不算。不過昨夜真感受了一回,何為醉生夢死?!?/br> “難怪我二叔喜歡你,他過去說過醉生夢死這話,”她挨著他,在矮桌對面坐下,把高跟鞋脫掉,曲著腿,倚靠在墻邊,“他說,生逢亂世,醉則生,夢醒則死?!?/br> 謝騖清品了品此話,略一頷首:“二先生高見?!?/br> “八國聯軍燒過北京城之后,城中斷糧,老街坊們吃不飽。我親爹有錢,不肯開銀票買糧,后來二叔和他朋友就冒險從城外運糧進來,救濟災民。后來有了名聲,就被眼紅的人誣陷倒賣糧食,抓進牢里,”何未回憶,“那年,他才二十來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