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京華 第69節
書迷正在閱讀:[綜漫]和橫濱重力使隱婚之后、超英心理治療師[綜英美]、小太陽(重生)、[綜漫]本丸反穿日常、千萬不要愛上我、謀殺罌粟、你很像我男朋友(重生)、[綜漫同人]我的飼主是最強、[綜漫]今天我和透子掉馬了么、重生八零:傻妻,要逆襲
何未怕被人瞧見報紙,將它重新塞回布袋子,混雜著北平各色報紙的袋子里。 “總覺得委屈了你,”謝騖清替她攏好軍裝外衣,“沒能給你一個公開的名分?!?/br> 她笑,輕聲嘟囔:“還想如何公開?” 護國寺荒廢后,各殿各堂都被分割開。賣山貨、賣藝的,還有露天的茶館和戲臺等。瑞芝堂門前的一塊空地,搭著簡陋棚子,擺了八九張方木桌,售賣羊霜腸。夜色漸深,食客寥寥。一旁,有個老人家穿著老舊長袍,舊雖舊,卻干凈異常,竟是漿洗過的。 倒像謝騖清的做派,衣物式樣不多,每一件都干凈筆挺。 老人家做賣藝的生意,臨要收攤,不再應酬往來客,自娛自樂著,哼唱著喜歡的小曲。老人嗓音滄桑,哼得詞句不清。謝騖清聽了會兒,何未問:“聽出他唱的是什么嗎?” “沒想到長恨歌也能唱出來?!?/br> 言罷,他饒有興致跟著學起來,前半句倒是認真:“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后半句卻成了,“何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何未不讓他再唱,已有路過的女孩子瞧他了。 跟隨的警衛排散在四周,隱在人群里,陪著將軍享受難得輕松的一夜。夜深,西北風漸起了,她見大家辛苦,掏出手袋里的銀元,要老板在四張桌子上擺滿了大碗的羊霜腸。 熱氣騰騰的湯水里,滿滿的霜腸上灑了麻醬和香菜,正合此夜驅寒。 “我不是說過,要帶你吃遍四九城嗎?”她拉他在最里側的木桌坐下,主動藏于警衛排的掩護圈內,好讓眾人吃得安心,“這是霜腸,羊腸灌上羊血,用花椒大料煮出來的?!?/br> 她用筷子撥開香菜,給他看:“羊腸的白,像霜,所以叫霜腸?!?/br> “好名字?!?/br> 南方來的兵,沒吃過這個,倒是新鮮。 沒一會兒,來了批新入北平城的東北軍兵士,占了另外幾張木桌。軍裝不同,難免相互打量,那邊有人問,兄弟哪里來的?沒撤走的西北軍?林驍答,南方來的。毫無交集的兩撥人,說起了曾經的北伐。那年,南方軍隊為攻,北方為守,互為死敵,而今坐在同一處吃著北平小吃,說到昔日北伐戰爭,吳姓軍閥節節敗退,舉著大刀和機關槍一起督戰的往事。 “我們東北軍都看不下去,”其中一個人cao著關外鄉音道,“真不是東西,不許撤,誰撤,大刀隊就砍誰的腦袋,逼死了好多兵?!?/br> “這是他們的常態,我去武漢述職,在火車上,能看到好多路邊樹上的尸體,”林驍說,“都是不敢撤退,自己上吊死的?!?/br> 何未靜默聽著。 回到百花深處,兩人先后洗澡。 謝騖清一進了屋子,何未遞過去一塊白色毛巾,他接過來擦了兩下還濕著的頭發。 “他們說北伐戰場的事,發生在哪年?” “打賀勝橋的時候,我們有個獨立團和直系的人打,”謝騖清道,“直系打不過,往后撤,吳佩孚就叫來大刀隊和機槍架在橋上,砍了十個旅長的頭掛在橋頭,下令后退者殺無赦,后來他們打不過獨立團,一直往后撤又被殺,就調轉槍頭和督戰的人打上了,內部殺得血流成河,北伐軍大勝?!?/br> 何未在書桌旁的椅子上,托著下巴聽。 謝騖清解襯衫紐扣。 “這剛幾點?”她驚訝,還不是兩人睡覺的時辰。 他手指一頓,盯著她瞧。 “……剛回來,就關燈睡覺,院子里的人要笑話的?!彼÷暤?。 謝騖清仿佛被提醒,撳滅臺燈。 “說不讓關,你還關?” “想開著燈?”他走向她,“我倒沒什么,都隨你?!?/br> 謝騖清彎腰,果斷把她從椅子上抱起來。 “你的腿……” “好差不多了?!?/br> 一兩丈見方的床榻,兩人睡了不少日子。他喜好床帳放下一半,以擋玻璃窗外的月光和小院兒里的油燈光。前兩日她心血來潮,換了暗紅床帳,冥冥中像為今日準備似的。 “沒解槍?!彼綐屘?。 他不答。北伐那陣槍不離身,有時躺在簡易帳篷里,想起她,常想到她喜歡這把槍的。在天津九先生的客房里,在枕頭下摸著玩,也許她不怕走火。 煤油燈的光被玻璃減弱了一半,再被床帳遮去大半,只余下極暗的紅燈影。謝騖清親她。 “今天該提前說的,”她被親的間歇說,“婚紗就在家里,帶過去多好?!?/br> 謝騖清任由她遺憾婚禮的著裝,將她白色緞面的睡衣剝了。 “你怎么衣裳都不脫?” “干凈的?!彼f。 她回抱謝騖清。他背上的皮膚緊而滑澤,摸上去有不平的地方,在紅燈影里,她從他肩頭望下去,望到襯衫下的舊傷。她分出去的神,被他耐心地拉回到床榻。 白色緞面睡衣壓在她背下,她沒留意。等窗外煤油燈熄滅,謝騖清短暫離開,光著腳到多寶格隔斷墻的瓷碟子里找香煙,她費力將睡衣從身下拉出來,丟去床腳。 瓷碟子里的雜物堆在一塊,他撥開附在上頭的幾根筆和鑰匙,拿到香煙和火柴盒?;貋頃r,拍了下她的腿,低聲說:“等我抽根煙?!?/br> 還不睡? 謝騖清輕撥她的小腿,讓她往墻邊靠,他挨著床沿坐下。 火苗呲地一聲,在他手指間冒出光。他低頭想點煙,停了片刻,又將火柴甩滅了,輕聲道:“走前讓老先生把個脈?!?/br> “把什么脈?”她問完,即刻懂了。 謝騖清怕她已經有了身子,在旅途上奔波受累。 她喃喃說:“怎么好意思開口問?!?/br> 他笑,將煙盒和火柴盒丟到枕頭邊:“我看差不多了?!?/br> 這還能看的?她腹誹。 謝騖清這回把軍褲也脫了,丟在床邊的椅子上:“就算之前沒有,今夜也差不多?!?/br> …… 她想到六國飯店的舞廳,兩人交換完對戒后,恭喜兩人的一批批軍官,那些他昔日的學生面對他,不管軍銜多高,都有著對恩師的敬重。偏這個被人敬重的謝教員,在這黃花梨木的床榻上極不檢點。 這天夜里,謝騖清幾次離開床榻,其中一次出去看最新的電報,安排即將到來的南下行程。最后一次他上了床榻,她熟睡了,被他橫抱起,在顛簸里醒來。 橫抱她的男人,把她放到外間的臥榻上。 “好好床不睡?!彼龘牟弊?。 “這里有海棠,”他耳語,“你睡醒了,能看見?!?/br> 她笑著,窩到他懷里睡了。 *** 六國飯店的事很快傳開,說是謝騖清將軍為討何未歡心,辦了一場訂婚宴。何家二小姐從少年時訂婚數次,每每無疾而終,眾人見怪不怪。 “倒是趕上一個時間了,”七姑姑把一份《申報》翻開,“召應恪和至臻剛登報離婚?!?/br> 第三頁的一個邊角的位置,刊登著一則離婚啟示:召應恪、召何氏(即何至臻)因雙方意見不洽,自愿離婚,永遠脫離夫妻關系。特此登報聲明。 “至臻跟一個東北軍的人同居有兩年了,”七姑姑說,“一直在天津,召應恪在南京,說是前兩天才約見了一面,當日登報離婚的?!?/br> 召應恪從北洋政府倒臺后,就直接去了南京擔任要職。 一心治學的召家,出了個棄文從政走仕途的大公子,從昔日京城到如今的南京,竟是越走越順。去年召應恪回京,穿著中將制服,身邊前呼后擁的北平官員有十幾個。 他下榻北京飯店,那晚接風洗塵的酒會上,何未也在。有不知兩人過去的新調任的官員,竟主動為他們引薦:“召委員,這位是何家航運的主人,何二小姐?!?/br> 兩人對視,都笑了。 那官員身旁的秘書忙耳語,道出兩人過去的姻緣,官員嘴里訥訥著,只怨自家多話。 當晚召應恪是貴客,往來引薦者無數,何未沒同他說兩句話,他便被接走,去了另一處接風洗塵的酒會。 其后一日,召應恪的秘書遞了名片到船運公司,邀她同游故宮博物院。 當年被何未和謝騖清一同救出租界,送上出海游輪的召家小公子召應升,自大哥從政后,就重獲自由身,不久歸國,受聘于博物院,清點、管理清朝皇帝留下來的文物。 那天召應恪請她去,何未在故宮博物院的大門外,見到召應升時,召應升一個大男人對著何未失了語,半晌才道:“我從回北平,一直不敢見你。當初……實在抱歉?!?/br> 召應恪適時打破弟弟的窘迫,讓他帶兩人逛一逛博物院。 召應升走在大小展柜前,情不自禁說了許多的話:“遜清皇帝搬走后,日本人在《順天時報》上發文章,要我們把故宮交給他們管理,說我們政局混沌,應‘由最近之日本民族代為盡保管責任’。我就是看到這篇文章,氣得睡不著,坐船回國的。從一開始籌備登記造冊開始,做到了現在,薪水不多,勝在做的事有價值?!?/br> 這個老同學已忘了在宮內被老太監折磨的往事,看著展柜上的寶貝,視若珍寶:“說起我們故宮的理事們也都是風骨卓然,有個大理事叫莊蘊寬,真是硬骨頭,我們一度開不出薪水,他當時都不求北洋政府,用個人名義向銀行貸款,給大家發了工資?!?/br> 就是有這些人,在軍閥混戰時,保住了故宮。 那天,他們三人在館內留到四點,沿著宮道至太和殿前。 召應升沒忍住,輕聲問:“謝將軍有消息了嗎?” 她被問得愣住,輕搖頭。 等他們一行人離開故宮,她和召應恪坐在轎車后排座椅上,召應恪才低聲對她說:“謝騖清身份過于特殊,連我這里都沒有他的消息?!?/br> 當時她想問,你說,他還活著嗎? 后來想想,沒開口。一定還活著,她有感覺。 …… 何未從往事中抽離,看著桌上的《申報》。 “我倒是對你和召應恪的事,始終想不明白,”七姑姑笑著說,“照理說,青梅竹馬,又志趣相投,該順著婚約成親的?!?/br> 或許,老天安排她退婚,就是為了認識謝騖清。 “行程定在哪日了?”七姑姑問。 “今夜,他先走,”何未說,“白將軍的那批東西我不放心,須親自盯著裝貨,送出北平。我們約了十日后天津利順德見?!?/br> “自此后,你就要體會到什么是背井離鄉了?!逼吖霉瞄_她玩笑。 “不管走到哪兒,我心里還裝著白塔,裝著紫禁城,還有三山五園,”她笑,“還有姑姑?!?/br> 何未返回百花深處的院子。 院門外的小胡同里,燈火依舊,家家熱鬧。 院門內,堆滿了木箱子,其中半數是軍官們的發電機和發報機等公務用品,余下的是這小院子里的雜物,不少來自于謝騖清的叔叔嬸嬸。 她進了院子,見老伯對著院子里的大水缸抹眼淚,他年紀太大了,想著謝騖清這一別,怕今生再難見,心里掛念,嘴上說不出,拍拍水缸的缸沿,將水震得晃了出來。 何未沒打擾老人,繞過箱子,還有收拾東西的軍官們,進了正房。 斯年正墊著腳,摘下相片墻上的那張合照:“這張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