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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里還有警笛的聲音,她猝然抬起頭,機場邊停著一輛白色的車,車旁的老人年過七十,在風雪之中杵著拐杖看著她。 ——那是姜知意的外公。 “如果時小姐沒有回頭,我不會出來?!蹦莻€老人家請她上車,聲音帶著嘆息,渾濁的眼里有著歲月沉淀下來的睿智清明。 “時小姐有自己的人生,我總不能讓我的外孫女毀了你的一生,”老人干枯的手拿出厚厚一沓病例放在她手中,咳嗽了一聲,“你大概不知道,知意是有病的?!?/br> 時清薏驀地收緊雙手,聲音發著抖:“她現在在哪里?” —— 姜知意在姜家十九層的天臺。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有病的,她的父親是個殺人犯,小時候同學們會把草和泥土扔在她身上,說她是殺人犯的女兒,說她以后長大了肯定也是殺人犯。 她家里很窮,經常吃不飽飯,面黃肌瘦打架也打不過,她隱忍的哭會不小心讓班主任發現,別人拿她的作業恰好被教導主任查出來,諸如此類,意外很多,欺負她的人總也要吃一些虧。 姜家有遺傳性的精神病,她的爸爸當初意外殺人其實被懷疑過是精神病發作,可后來還是老老實實進了監獄,精神病院也貴,所有人都以為她的父親還在服刑,其實不是。 他在進去的第七年就選擇了自殺,用一個小瓦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一年她的母親沒了,她的父親知道消息跟著走了。 伯母一直不告訴她,以為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伯父一直有暴力傾向,精神不穩定,會拿全家人下手出氣,她從小被打到大,曾經想過無數次跟那個人同歸于盡。 還有姜知晴,她失去了孩子,顧川景創業失敗要回家商業聯姻,她在醫院里跳完樓就瘋了,現在抱著洋娃娃瘋瘋癲癲的喊寶寶。 姜家一家子的瘋子,下一個就是她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她心里清楚。 她小時候就知道怎么用最小的代價報復人,年少時就想著跟家暴她的人同歸于盡。 她第一次遇見時清薏的時候是被人堵在巷子里面勒索,勒索完了幾個少年開始不干不凈的對她動手動腳,后來被時清薏挨個踹了一腳,老實了。 她哭的瑟瑟發抖,示敵以弱,她覺得那個囂張的金發少女肯定要欺負她,她緊緊縮成一團,企圖降低存在感,然后,那個女孩子脫下了自己的外套,遮在了她身上,兇巴巴的說:“走不走?” 她一下子懵了,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遇見一點點光都舍不得放手,哪怕那道光燙的灼傷了手。 從時清薏第一次耍她開始,她心里就有陰郁恐怖的念頭滋生,想要磨去她的尖銳的棱角,讓她只徹底屬于自己。 可那時候的她實在太弱小了,當初她是真的想跳下去嗎? 不,她才不想,她憑什么去死?那些折磨她的人還好好的活著,她怎么可能去死,她想好好的活著,在她從天臺的縫隙里看見時清薏的那一刻她爬上了天臺。 她很小的時候就懂得洞悉人心了,如果真的毫不在意,又怎么會去天臺找她呢?就算真的只是玩弄她的感情,她站上天臺的那一刻起,時清薏就要有愧疚。 畢竟,那可是一條命啊。 時清薏總覺得一切都是意外,其實不是的,她為什么單單看見豆漿杯子就知道時清薏偷偷陪她回家呢? 因為她曾經,不止一次的站在遠處看著那個女孩子啊,那個漂亮的精致的,讓她忍不住想據為己有的人。 她年少時多么可憐啊,但其實有時候也不是,姜家伯父曾經因為打她被拘留過,是她的手筆,后來就懂得不在看得見的地方留痕跡。 時清薏為什么能看見那些傷痕呢?因為那是她自己親手留下的痕跡。 有些痛苦實在忍耐不了,她會一刀一刀的割傷自己,傷害自己,疼當然是疼的,可是越疼清薏就會越心疼,對她越好。 她能窩在她懷里,一邊哭一邊小聲求她安慰,她能得到更多想要的東西—— 她在飲鴆止渴,最終自取滅亡,她從一開始就清楚,可是忍不住,時清薏對于她就是短暫的解藥,哪怕會引火燒身也不在乎。 她一直沒有跟時清薏解釋過安眠藥的事情,其實很早以前她就有這個癥狀了,她多疑又敏感,心思太重,為人偏執,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她的病其實很早就出現了。 那瓶安眠藥不是給姜家伯父的,一直都是她的,她做家教的錢一直在供養自己吃藥,還有家教的位置,又怎么會那么碰巧的就剛好在時清薏的小區呢? ——所以她才能拿到處方藥。 其實三年前的那場車禍,她不是沒有過懷疑,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又有什么事是查不到的呢? 是她自己不愿意揭開迷霧,她要時清薏欠著她的,她要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心安理得的把她綁在身邊—— 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啊。 她處心積慮了半輩子,步步為營了半生,到此為止了,她發現,她終究終究還是舍不得。 她看不得時清薏在她面前失去活力和人生,她更看不得她出事。 那個夢真可怕啊,她夢見她的清薏一去不回,把她一個人扔在這孤零零的人世間。 清薏做錯了什么呢?她什么都沒做錯,是自己,是自己從一開始就騙了她,算計她,把她一步一步帶入深淵不得解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