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2)
傻子,杜陵春到底緩了語氣,捏著他下巴道,人哪兒有不死的? 公孫琢玉緊緊抱著他道:不得善終和壽終正寢還是有區別的。 杜陵春沒好氣的道:那你便覺得我會不得善終? 公孫琢玉是個實誠孩子,聞言點了點頭:嗯。 杜陵春: 公孫琢玉握著他的手,將指尖挨個撥弄過去,低聲道:司公既已權財不缺,那些銀子要了是錦上添花,不要也無傷大雅,反而白擔一份風險。再則南地蝗災嚴重,倘若那些子人做得過分了,說不得會鬧到陛下耳朵里,何苦趟這一趟渾水。 杜陵春心境還是與從前有些不一樣,說不上哪里變了,但就是變了。聽公孫琢玉如此說,竟也沒有立即生氣,意味不明的道:你倒是會做好人。 公孫琢玉笑意溫暖又明朗:司公是好人,我就做好人,司公是壞人,我就做壞人。 杜陵春甩開他的手,但沒過多久,又自己牽了回去,咬著牙陰惻惻的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值得你掰扯這么多理由,只是這銀子若退了回去,不過從一個口袋換到另一個口袋。你如果想救濟災民,我叫人換成米糧,南下一趟分出去便是。 杜陵春在官場浸yin多年,其中的水有多深他比公孫琢玉清楚,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公孫琢玉拈起他肩上的一縷頭發問道:司公會不會嫌我多管閑事? 杜陵春自然不會這么想:你我之間,何必說這種話。 杜陵春在皇宮苦熬了太多年,早將心中最后一點仁慈磨了個干干凈凈。他隱隱知道,自己可能永遠都沒辦法變成和公孫琢玉一樣的人,但這并不妨礙他護著對方往前走 公孫琢玉不知道該說什么,半晌后,才略有些嘴笨的說了四個字:司公真好。 司公其實不好,但司公只對公孫琢玉一人好。 杜陵春不愿與他年糕似的膩歪,干脆起身走向了床邊:時候不早,趕緊歇息,明日睡遲了可沒人喊你。 公孫琢玉立刻小碎步上去,跟著爬上了床。他睡覺很簡單,將被子一蓋,把杜陵春往懷里一摟,半盞茶功夫就睡著了。 大概沒心沒肺的人睡得都快。 杜陵春不似公孫琢玉睡眠好,往往要許久才能入睡。他閉著眼,忽的想起了自己初至江州,知府設宴款待的那晚。 張吉吉不知他就在門外,曾醉后失言,譏笑自己再權勢滔天也沒用,不過是個沒根的閹人。 這句話十足十惹了杜陵春不虞,藏在袖中的手都狠狠攥了起來,然而他未來得及發作,便聽另一人道:窮苦人家多有衣食貧乏的,若不是逼不得已,一個好好的男子想來也不會入宮凈身,何必出言中傷,如此輕賤人 這聲音低沉又平和,他鬼使神差的便將火壓了下去。 奴才,閹人,這兩個詞是杜陵春心中的一根刺,輕易觸碰不得。 暮色沉沉,菱花窗上一片疏疏密密的樹影,夜風順著縫隙吹進來,帳幔輕動。紅燭無聲且緩慢的燃燒著,紅淚偷垂,最后燃燒殆盡,緩緩滅了,冒出一縷青煙。 杜陵春見公孫琢玉翻身蹬掉了被子,又拉上來給他蓋好。靜靜躺在床上,心想jiejie何必讓他找什么知心伶俐人,身邊不就有一個么,自己已然找到了。 這個人不嫌棄自己是奴才,也不介意自己的殘缺,看自己的目光從來不帶著異樣。會教他寫字,給他念詩,還會給他買米糕 杜陵春某種時候也像個孩子,有很多事想和杜秋晚這個最親的jiejie說,但很可惜,都不能說。一樁樁一件件,都和公孫琢玉有關。于是他只好藏在心底,藏得誰也看不見。 京兆尹掌治京師,可參朝議,府下共轄二十三縣??梢哉f這偌大的京城倘若犯了什么官司,都繞不開京兆府。只是這官位不易坐,十年換了十五個人,平均算下來一年不到就要換一任,可見是個高危職業。 公孫琢玉清早從床上迷迷糊糊的爬起來,坐著馬車抵達京兆府的時候,人還沒睡醒。他看著京兆府門前兩只威風凜凜的大石獅子,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這里已經不是江州了,下意識扶了扶自己頭上的官帽。 司錄一早便在此處迎接,見一身著緋色官袍的年輕大人從馬車上下來,料想便是新上任的頂頭上司,忙迎了上去:敢問可是公孫大人? 公孫琢玉見來人一副文書打扮,出聲問道:你是? 司錄忙道:屬下文仲卿,乃京兆府司錄,特來協助大人,得知大人今日上任,已將近年卷宗悉數整理妥當,就放在桌案上。 這是個聰明人,也是個老油條。 公孫琢玉抖了抖袖子,一邊往里面走,一邊問文仲卿:我聽聞京兆尹今年換了三人,是否為真? 文仲卿笑著道:自然為真,第一任大人被廣平王世子一鞭從馬上抽了下來,現在還躺著不能動彈呢,第二任大人審錯案子被都察院彈劾,現在發配回老家去了,第三任大人也就是楚連江楚大人,被那兇手吊死在房梁上了。 文仲卿說著,抬手指了指頭頂的一根橫木,上面有一道繩子勒出的淺色白痕:大人當時就被吊在了這根木頭上。 公孫琢玉順著他指的抬頭看了一眼,心想怪滲人的,不僅滲人,還晦氣??戳宋闹偾湟谎?,總覺得這人在指桑罵槐:京兆尹換了那么多任,那你這司錄可曾變動過? 文仲卿笑著拱手:屬下不才,忝居此位四年有余,今年是第五年了。 公孫琢玉心想真是個厲害人物,頂頭上司年年換,文仲卿還能穩居不動,是個人才。他走到桌案后,粗略翻看了一下,結果發現楚連江堆積未解決的案子竟然有數十件,比自己在江州當知縣的時候還出色。 公孫琢玉嘶了一聲:這些都是懸案? 文仲卿拱手:是。 公孫琢玉興致缺缺的扔到一邊:那就繼續懸著吧。 文仲卿聞言,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大概沒想到公孫琢玉連面子功夫都不做。心想曾聽聞他乃是杜司公一黨,只怕是靠關系坐上京兆尹之位的,此舉也就不足為奇了,當即命人撤下了卷宗。 系統神出鬼沒的飛了出來,靜悄悄落在公孫琢玉膝上,然后故意嚇他:【刺啦!】 媽呀! 公孫琢玉條件反射從位置上蹦了起來,已然被電出心理陰影,他驚慌失措的左右看了一圈,結果發現系統正落在桌案一角撲棱翅膀:【親,不可以玩忽職守哦】 文仲卿被公孫琢玉嚇了一跳:大人,你怎么了? 公孫琢玉半天沒有感到痛麻,這才發現是虛驚一場,他驚魂未定的在椅子上落座,心中暗自咒罵系統這個缺德鬼,同時對文仲卿道:沒沒什么,剛才看見一只老鼠。 009飛過去用翅膀啪啪打他腦袋:【你才是老鼠,你才是老鼠!】 公孫琢玉不著痕跡偏頭躲過,心想這個系統真討厭,陰魂不散。他還沒開始辦案,太陽xue已經疼起來了,趴在桌子上動都不想動。 009吧唧一聲坐在他頭上:【你既然不想為民請命,為什么要當官】 公孫琢玉掀起眼皮子:誰說當官只能為民請命了。 他還可以收一些無傷大雅的孝敬,還可以穿著官服出去擺威風,還可以領俸祿,還可以青史留名,好處多了去了。 009藍色的身軀閃了閃:【要么不當官,當官就要履行職責,否則電你哦】 公孫琢玉心想電電電,你就知道電,有本事用錢砸死他啊。但還是屈服在系統的威脅之下,心不甘情不愿的讓人把卷宗拿了回來,結果發現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公孫琢玉皺了皺眉,指著最近發生的一件案子問文仲卿:這個王旭是何人? 文仲卿上前看了眼,反應過來道:回大人,此人幾日前曾當街毆打刑部侍郎的公子以及隨從,現被羈押在牢中,因為楚大人身故,所以還未來得及審案。 公孫琢玉看向他:我知道他當街打人,我問的是,王旭是何身份? 文仲卿愣了一下:是一書生,家徒四壁。 公孫琢玉覺得挺有意思:這就奇了怪了,他一個窮書生,哪兒來的膽子去毆打刑部侍郎的公子,還要算上隨從,莫不是天生神力兼得狗膽包天? 文仲卿笑了笑,有些尷尬:這是楚大人吩咐的,屬下等也只好這么寫了。 系統趴在公孫琢玉肩膀上,可憐巴巴的吸了吸鼻子:【一定有冤情】 公孫琢玉面無表情看了它一眼:你能不能走遠點,別在我面前晃。 晦氣。 系統也不是第一次被嫌棄了,聞言不高興的哼了一聲,嗖的消失了。 公孫琢玉心想怪不得楚連江這么寫,一個是家徒四壁的窮書生,一個是刑部侍郎家的公子,誰傻了吧唧的去得罪人。但不得罪又不行,否則豈不是要挨電? 公孫琢玉揮了揮袖子:升堂審案,命人將王旭帶上來,還有,去把刑部侍郎家那個誰來著 文仲卿識趣接話:洪文濤洪公子。 公孫琢玉:對,把那個玩意兒也給我傳喚過來。 文仲卿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上司,聞言奇奇怪怪的看了他一眼,再次確認道:大人,真要將洪公子傳喚過來嗎,他若不來怎么辦? 公孫琢玉心想自己背后有杜陵春撐腰呢,還怕他一個紈绔子弟,將袖子挽起來道:不來就給我拖,拖不動就打,打到他肯來為止! 文仲卿心想倒沒看出來這位大人這么硬氣,只盼別是個紙扎的老虎才好。那王旭本就體弱多病,在牢中關押幾日命都去了半條,再晚些只怕就魂歸地府了,現在放出來也好。 是,大人,屬下這就命人去辦。 文仲卿說完走出去,對門口五大三粗的幾個衙役吩咐了幾句,命他們將洪文濤押回來,又讓人去地牢將王旭抬上來,這才重新回到大堂。 公孫琢玉正在喝茶,但心里總有些打鼓。京城這個地界權貴云集,一塊磚頭砸下去,十個有八個都是皇親國戚。京兆尹這個位置聽著威風,但有些事不能以官位高低來論,說白了也就是個受氣包。 例如宰相府看大門的護衛,單拎出來說不定比一個知縣老爺還威風幾分呢。 公孫琢玉看了眼文仲卿:那洪文濤的父親是刑部侍郎? 文仲卿點頭:正是。 公孫琢玉默了一瞬:他家還有沒有什么其他亂七八糟的親戚? 呃文仲卿思索一瞬,猶猶豫豫道,洪家有一女在宮中為妃,雖只是貴人位,但已懷了皇嗣。 這京城但凡有頭有臉的大家族,誰家沒幾個女兒,到了年齡都會入宮選秀,而皇帝為了拉攏朝臣,多數都不會撂牌子。 當皇妃沒什么厲害的,但肚子里揣了個龍種就了不得了。 公孫琢玉嘶了一聲,心想豈不是惹麻煩,正準備讓人把去傳喚洪文濤的衙役喊回來,誰曾想忽然聽得外間一陣叫罵聲,連忙起身和文仲卿快步走了出去。 放開我!你們憑什么抓人! 那洪文濤剛好在附近的青樓喝花酒,幾個衙役一逮就逮著了。他們奉了公孫琢玉的命令,對方若不肯來就拖,拖不來就打,直接將洪文濤拖麻袋似的從青樓一路拽了出來,直接拖到衙門口才松手。 洪文濤氣死了,臉色鐵青,渾身哆嗦,指著那幫衙役怒聲道:你們這幫天殺的狗才,竟敢如此對我!你可知道我父親是誰!我jiejie又是誰! 在京城這塊地界,背景才是硬道理,否則人家拼爹拼娘,你只能蹲在旮旯角拼多多。 衙役各個都是老油條,聞言眼皮子都不帶掀的開始甩鍋:奉我家大人之命,前來傳喚公子過堂,有什么事您盡可向公孫大人稟明。 公孫琢玉剛火急火燎的趕出來,迎面就飛來一口黑鍋,眼前一黑差點吐血,正準備說話,卻聽洪文濤道:呸!區區一個京兆尹,也敢動本公子,他這是在以卵擊石! 公孫琢玉在后面默默挽起了袖子。 第201章 人蠟 這天底下到哪兒都不缺看熱鬧的人,尤其洪文濤囂張跋扈慣了,在外總是以國舅自居,殊不知旁人背地里都在暗中嘲笑。 若論國舅,先排皇后胞弟,其次是貴妃胞弟,何時一個小小貴人的弟弟也能自稱國舅了。只是礙于洪侍郎的面子,眾人不好言說,只能任其猖狂。 現如今洪文濤衣衫不整的被衙役當街拖行,不少百姓都在圍著看熱鬧,在旁邊指指點點,討論這洪家的小霸王為何會被捉。 莫不是前些日子當街縱馬? 不不不,我瞧著是強搶民女。 這京兆尹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惜肯定擰不過洪家,我看啊,不消片刻功夫就會乖乖把人放回來了。 圍觀人群議論紛紛的時候,洪文濤還在叫罵不休,而他的家仆打不過衙役,早已捂著青紫的臉跑回去搬救兵了。 你們識趣的就快放了我,否則讓我jiejie知道,莫說一個京兆尹,就算來十個也得丟了腦袋!速讓你們那狗屁大人滾出來 洪文濤話未說完,就被人冷不丁從后面踹了一腳,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仡^一看,卻見公孫琢玉不知何時站在自己了身后。 公孫琢玉顯然不是讓人指著鼻子罵的性子,更何況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若真忍了,日后怎么抬得起頭來。他將官袍下擺一掀,一腳踩在洪文濤背上,語氣不善的問道:怎么,你想見本官? 洪文濤想說話,但被踩在地上,一口氣堵住了胸腔,半天說不出話來。連聲咳嗽,狼狽掙扎的樣子活像一只綠烏龜。 公孫琢玉見狀心中總算舒服了些,負手而立,義正言辭道:本官身為京兆尹,司掌京城治安,傳喚你亦是為了審案申冤,乃職責所在。不管你背景有多強硬,倘若觸犯王法,一樣罪責難逃。 語罷對著衙役下令:來人,給本官押進去! 他這一番話說的漂亮,有圍觀百姓已經叫起了好,另一部分人則覺得公孫琢玉不知天高地厚,等洪家一來,誰知道他會不會后悔捉了洪文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