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4)
公孫琢玉道:余氏被人發現的地方,在人煙稀少的紅泥道上,整個江州縣只有那一片地方有紅土。她如果是死后被人拋尸,鞋底必然不會沾上紅泥,顯然她是行至紅泥道時遇害的。 錢氏猶豫道:可可紅泥道人煙稀少,靠近半山腰,并不是通往我家的路 這個公孫琢玉就不知道了,他又不是神:她離開劉府已是半夜,要么天黑慌不擇路,要么是被歹人脅迫。 他說完掀起衣袍下擺,半跪在地上,抬起余氏的下巴,將她脖頸上的傷痕露出來給眾人看:她是被人活活勒死的,傷口很細,不像粗糙的麻繩,而是弓弦等細長柔韌的東西。并且殺她的那個人很強壯。 余氏顯然被玷污的不輕,臉頰紅痕頗多,像是被人大力親吻,胡子剮蹭留下的痕跡。 公孫琢玉說至此處,仿佛已經知曉了什么答案。從地上緩緩起身,摘了手套扔給師爺萬重山:什么人會用弓弦,什么人又住在荒無人煙的山上 答案其實已經呼之欲出。 公孫琢玉雙手抱肩,走上高堂,沒骨頭似的靠坐在太師椅上,若有所思,將推測出來的兇手的特征一一念出:身上有三道女子留下的指甲抓痕,胡須濃密,家中有弓,身體強壯,住在山上,沒有妻子,孤身一人大概是附近的獵戶。 他語罷拍了拍驚堂木,驚醒陷入呆愣的眾人,抬手召來捕頭:照本官剛才所說的話,速去紅泥道周邊搜查,一應可疑人物悉數帶回。 捕頭站在堂下,聞言回過神來,立刻領命離去。同時心中暗自納悶,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除了剛上任的那幾天,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公孫琢玉這么勤快審案。 圍觀百姓都在等待著結果,想看看他們這位縣太爺到底能查出個什么名堂來,同時禁不住議論紛紛。公孫琢玉列出的那幾條兇犯特征看似毫無道理,細想卻又不是無的放矢,讓人難以反駁。 余氏的尸體就靜靜躺在堂中央,再灼熱的太陽也沒辦法溫暖幾分,她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腐爛發臭。人命就是這么脆弱。 公孫琢玉靠在椅子上,有些困。他不喜歡審案,因為這種事沒辦法給他帶來任何好處,只會徒然浪費精力。劉家尚且還能孝敬一二,錢氏卻是種地的平頭老百姓,能送上一袋子苞谷都算不錯了。 他還是很想當名臣,不論名聲好壞的那種。要載入史冊,證明自己曾經來這個朝代走過一遭。 公孫琢玉閉目養神,靜靜思考著以后的路。該給上司孝敬的還是得孝敬,不然怎么升官。該撈錢的還是得撈錢,家里十幾張嘴等著養活呢,還有那么多門客。只是有一點,這輩子打死都不能投靠到蔡竭門下了。 那就是一個倒霉蛋。 公孫琢玉依舊不覺得自己上輩子的行為有什么毛病。滿朝文武貪官多了去了,他被揪出來只不過是因為投靠錯了人,這輩子得找個穩點的靠山。 紅泥道離此處雖有一些腳程,但并不算遠。加上那些捕快有功夫在身,搜尋起來倒也快速。過了大概一個時辰左右,外間忽而有人通報,小跑著進了公堂:報!大人,我們在紅泥道附近搜尋時抓到一個獵戶! 嘩 百姓聞言一片嘩然,不是吧,還真抓到了?! 眾人紛紛回頭看去,并自發讓出了一條道路,只見兩個衙役押著一名身體強壯的男子走了進來。對方滿臉黑須,腰間圍著張舊虎皮,身穿粗布衣裳,外露的胳膊滿是肌rou,掙扎起來連衙役都險些沒按住。 老實點!快走! 捕頭將人帶入了公堂,對公孫琢玉抱拳道:大人,我等依照您的吩咐在紅泥道四周搜尋,無意中瞧見此人形跡可疑,在遠處鬼祟偷看,便捉了來。 那男子奮力掙扎,哼哧哼哧喘著粗氣:我沒犯官司!你們憑什么抓我!憑什么抓我! 公孫琢玉眼尖,發現他脖頸處有三道不甚明顯的抓傷,略微坐直了身體: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男子聞言一怔,似是被他嚴肅的聲音嚇到,終于停住了掙扎,不情不愿道:小人劉二虎。 公孫琢玉淡淡闔目:嗯,做什么營生? 劉二虎道:自幼無父無母,在山中以打獵為生。 公孫琢玉睜開了眼:可有妻室? 劉二虎搖頭:回大人的話,小人自幼貧困,脾性粗魯,再加上家中無長輩張羅,因此尚未娶妻。 公孫琢玉笑了笑,一身錦袍官服,端的風流倜儻,外間的女子不由得羞紅了臉:劉二虎,你轉頭看看。 劉二虎一愣,轉過頭去,卻見地上躺著一個人,用白布蓋著看不清臉。正欲出聲詢問,堂中忽然刮起一陣沒由來的妖風,將那白布吹了開來,余氏的尸體頭偏著,不偏不倚正好對向他。 青白的尸體,散亂的鬢發,冰涼且泛著尸臭,無聲彰顯著她身上到底發生過什么。 烈陽當頭,有人硬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 第165章 真相大白 舉頭三尺,上有神明,舉目四望,卻不知風來何處。唯那蓋尸的白布半落不落的搭在余氏身上,白得有些刺目。 劉二虎面色rou眼可見變得難看起來,他盯著余氏的尸體,而后倉惶收回視線,身形不穩,噗通一聲跌坐在地,結結巴巴道:大大人,堂上為何會有女子尸體?! 他不知剛才公堂上發生了什么,亦不知自己是如何被抓來的。圍觀百姓卻目睹了公孫琢玉驗尸推理的全過程,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盯著劉二虎,想看看他如何反應。 堂上為何會有女子尸體?嗯,這件事就說來話長了。 公孫琢玉換了個坐姿,最后還是覺得硬邦邦靠著不舒服,干脆從椅子上起身。雙手揣袖,一步步走下臺階,在余氏尸體旁來回踱步:這是一名可憐的女子。 劉二虎咽了一下口水,僵著臉不敢出聲。 公孫琢玉俯身問道:她姓余,閨名素云,劉二虎,你瞧瞧,她是不是生的很美??? 劉二虎臉頰肌rou控制不住的輕微抽搐起來,豆大的冷汗順著額頭滾落。 公孫琢玉相當喜歡這種貓捉老鼠的把戲,他像是在講故事般,一點點重現當晚事發的情景:余素云那日上市集買布的時候,被一名惡少看上美貌擄回府中,雖僥幸逃脫,卻驚魂未定。 一旁的劉耀祖因為言語中提到自己,略微直起了身體,誰料公孫琢玉卻踢了他一腳:跪遠點! 強搶民女很光榮? 劉耀祖慌不迭的跪遠了,滿臉陪笑。 公孫琢玉抖了抖袖子,繼續道:天黑路滑,余素云急著回家,卻沒想到被歹人盯上。那歹人并無妻室,獨居多年,饑渴萬分,見她貌美,便欲行不軌之事 他比了個姿勢,模擬犯罪情景:對方從后面捂住她的嘴,一路拖至紅泥道,jian污之后,用隨身攜帶的弓箭勒死了她。余素云拼命掙扎,撓破了那歹人的脖子 劉二虎低下頭去,只覺全身血液倒流,連帶著脖子那一塊也異樣起來,不自覺抬手捂住,反應過來又觸電般放下。 公孫琢玉撥開余素云散亂的頭發,里面藏著一顆很小的玉珠,顯然曾戴有簪子等飾物。被強行拿走之后,發絲勾住不慎留下的:不僅如此,歹徒殺人之后,還取走了她的首飾,你說是不是,劉二虎? 最后一句直戳心肺。 劉二虎嚯的抬起頭來:大人,小人不知你在說些什么! 公孫琢玉最煩這種犯人,鐵證如山還要砌詞狡辯,既受了皮rou之苦,又浪費時間。他站的有些累,干脆坐在了臺階上,反正這小破地方他說了算,最近也沒收到什么風聲有大官下來巡視檢查。 公孫琢玉隔空指了指他的脖子:你脖頸上有抓傷,怎么來的? 劉二虎咬死不認:這是小人晚上睡覺抓蚊子不甚撓傷的。 公孫琢玉點頭:也行,說得過去,雖然你指甲短得根本撓不破皮rou,本官姑且就當你剪了吧。 外間百姓焦急高呼:大人,千萬不能放過這名兇徒??! 此地門挨著門,戶挨著戶,誰家沒有一兩個女眷,且隔三差五就要上山摘些蘑菇野果。出了這檔子事,劉二虎倘若不被抓起來,他們以后也不敢再上山了。 劉二虎面色青白:我沒殺人!我沒殺人! 公孫琢玉心想你說沒殺就沒殺,你說了也不算呀。目光上下打量著劉二虎,只覺得對方邋里邋遢的:本官看你五大三粗,不像心細之人,且弓箭遇水便會影響壽數,那弓弦勒死人后,你怕是還沒清理吧?唔現在去你家里說不定還能搜到帶血的弓弦。 捕頭立刻領命:大人,我這就率人去搜查! 公孫琢玉雙手交握,大拇指輕輕撥弄著:不急,記得搜搜他家中是否有女子首飾,倘若沒有,便去鄰近的當鋪問問,這三日是否有一獵戶打扮的男子當掉金簪銀簪等物。 兇手取走女子貼身飾物,要么是為了圖財,要么是為了做紀念,滿足內心的收集癖。如果劉二虎家中沒找到余素云的簪子,那就只可能是在當鋪這種地方。 劉二虎活了大半輩子,從沒見過這種人。他jian殺余素云的時候周遭分明空無一人,面前這位縣太爺卻仿佛親眼目睹一般,將他行兇作案的過程說得絲毫不差。笑瞇瞇的模樣,偏偏令人膽寒萬分。 大人,大人!劉二虎忽然慌了起來,在地上砰砰叩首,痛哭流涕道:小人是一時鬼迷了心竅才會害死她,并非有意,并非有意??! 案件至此水落石出,外間百姓一片嘩然,原以為是富商狗官串通一氣,誰曾想案子竟在公孫琢玉翻手之間就顛了個真相,兇手真的另有其人。 拋開抓人搜查的時間不談,他前后不過花了半個時辰不到就推理出了真兇,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那富商老爺若有所思,搖了搖扇子,見剛才那賣面的攤販也擠在人堆里看熱鬧,出聲詢問:你不是說你們這位縣太爺昏庸無能嗎,怎么今日一見,倒是有幾分機敏之才。 賣面的小販撓了撓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這我就不知道了,天知道他今日怎么不在官衙睡覺,反倒審起了案來。 杜陵春笑了笑,難得出聲:此人大智若愚。 堂上此時一片人仰馬翻。公孫琢玉拎著官袍下擺,一腳將劉二虎踹了個底朝天:人都死了你跟我說無意的,早認了多好,浪費本官時間! 他語罷三兩步走上高座,將驚堂木用力一拍,聲音震徹公堂:案犯劉二虎,于二十六日晚jian殺良家女子余素云,掠其財物,證據確鑿,罪不可赦,現押入大牢聽候審判!退堂! 劉二虎驚慌起身,還欲再言,誰料兩邊衙役卻將水火棍一擊,直接將他擒住,強行拖下了堂去。 劉耀祖跪在堂下,見狀先是松了一口氣,隨后殷勤諂媚的問道:大人,那草民呢? 你?公孫琢玉差點忘了他了,把官帽一摘,隨手扔給師爺,走到劉耀祖身邊蹲下身來,給他比了個數,惡狠狠威脅道:回去叫你爹送三千兩銀票來,當做本官的精神損失費和睡眠補償費,不然你就和劉二虎一起去蹲大牢! 劉耀祖人都傻了,詫異出聲:???!大人,這這這這精神損失費和睡眠補償費是何物??? 劉家再有錢,銀票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公孫琢玉屬貔貅的吧?! 公孫琢玉: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千兩銀票! 他說完從地上起身,由仆役伺候著洗了手,忽覺腹中饑腸轆轆,這才發現自己一天都沒吃飯了,對師爺道:本官出去吃碗面,剩下的事勞煩先生善后。 萬重山習慣了,哪次不是他善后,摸了摸自己的小山羊胡子:大人去吧,記得給錢,一碗面就莫賒賬了。 一個七品知縣能有多少俸祿,再加上公孫琢玉喜好奢靡,仆從無數,又喜歡去銷金窟里喝花酒,再多錢也不夠填補,賒賬是常有的事兒。 公孫琢玉擺手出門,也不知聽沒聽見。 系統一路跟著他:【親,你剛才算不算受賄?】 公孫琢玉看了它一眼,裝傻充愣:受賄?受什么賄?我收了誰的錢嗎? 目前是沒有的,但等劉家送錢來就不一定了。 系統不吭聲,等著下次再電他。 公孫琢玉走出府衙大門的時候,恰好看見錢氏站在路邊,手里捧著幾枚銅板,請求過路的車夫將余素云尸體拖回鄉去。奈何別人嫌錢少晦氣,不肯接這單生意。 那富商老爺未走,見狀搖頭嘆息,向杜陵春使了個眼色。后者立刻會意,不著痕跡皺了皺眉,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走上前去,然而還未開口,就見一抹綠色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老人家,可有困事? 公孫琢玉步下石階,走至錢氏身旁,聲音清朗,看起來倒比公堂上平易近人些。 錢氏見狀拄著拐杖,哆哆嗦嗦下跪,哽咽含淚:多謝大人替素云申冤,老婦打算帶她尸身回鄉,然后好生安葬。 余素云的尸體就在一旁,案子結后,便歸還給其家人了。錢氏也不嫌棄什么,用蒼老的手替她整理散亂的鬢發:這孩子爹娘去世的早,娘家已經沒什么親人了,人已經死了,魂總該有個去處。 公孫琢玉看了一眼:原來如此。 他語罷,隨手喚來門口輪值的衙役,好人做到底算了:你叫兩個兄弟,幫這位老人家送其兒媳尸身回鄉,好生照料。 衙役抱拳領命:是,大人! 錢氏見狀感激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低頭垂淚:大人是青天大老爺,青天大老爺,老婦回去定刻長生牌位,替大人香火祈福。 公孫琢玉案子都破了,不撈點名聲實在虧的慌,他扶起錢氏:老人家忠烈之后,本官心中欽佩,更何況身為父母官,本該庇護一方百姓安寧,不過是分內之事罷了,不必言謝。 語罷差人送走錢氏,這才直起身形,然而視線不經意一瞥,卻發現不遠處站著一名身著紫衣的陰柔男子,不由得愣在了當場。 說不清為什么,公孫琢玉總覺得對方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