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25)
最后是地上沾血的那把刀。 聞炎盯著看了半晌,然后俯身用紙巾包著撿起來,走進廚房用水沖洗干凈血跡,用毛巾塑料袋一層一層的包起來,幾經猶豫,最后裝進了自己的書包。 一顆藍色的光球靜靜落在書桌上,就像是擺件一樣紋絲不動,009與靳珩的意識海相連接,它察覺到靳珩的情緒混亂且起伏不定,撲棱著翅膀輕輕落在了枕頭旁邊,一縷細若游絲的藍色能量線順著探進了他的大腦。 靳珩陷入了一個冗長的夢境中。 磅礴的雨夜,家門樓下的小巷,地點一般無二。 這個時候靳珩已經高考完畢,靳長青卻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債,撬鎖溜進家里偷了所有值錢的東西。 亡妻去世前留下的金項鏈,還有靳珩半工半讀,攢下的一筆積蓄,但靳長青不管那么多,什么值錢就拿什么,本就空蕩的家最后更是如劫匪入室,已經不剩下什么了。 靳長青拿著銀行卡,哆嗦且興奮的去取錢,然而試了幾次密碼都不對,最后只能氣急敗壞的折返回去,誰曾想靳珩就站在樓道口等他,雙手靜靜垂落身側,攥得死緊。 靳長青沒有打傘,磅礴的雨兜頭澆下,像一只貪婪的落水狗:阿珩,銀行卡密碼是多少,密碼是多少?! 靳珩不說話,他背手一步步走下臺階,冰涼的雨水將他澆了個濕透,低著頭,仿佛在醞釀什么東西,手在抖,因為怕,也因為恨。 靳長青拔高了音量,近乎低吼出聲:密碼到底是多少! 靳珩背在身后的手繃得死緊,他深吸一口氣,在雨幕中緩緩抬頭看向靳長青,聲音低啞顫抖的說了一句話:把卡給我,還有我媽的遺物 錢是上大學要用的,遺物也不能丟。 靳長青恨極了靳珩這幅軟硬不吃的樣子,揪住他的衣領抵在墻上:人都死了,留著那些破東西又有什么用,錢有你爸爸的命重要嗎?!你是不是想眼睜睜看著我被高利貸砍死?! 靳珩雙目空洞,雨水順著他的面龐滑落,只固執重復著一句話:把卡還給我,還有我媽的遺物 他的態度顯然激怒了靳長青,斑駁的墻壁簌簌落灰,路燈年久失修,隱約可看見兩條扭打在一起的身影,齊齊滾在地上,衣服沾滿污泥。 后來,聞炎趕到了,再后來,便是小巷中三個人的混戰 直到一聲慘叫響起,空氣才陡然寂靜下來,三人觸電般后退拉開距離,當啷一聲輕響,刀刃落地,而靳長青捂著腹部,面色青白的緩緩倒下身形,刺目的血一點點擴散開來,順著指縫滴答下落。 場面漆黑混亂,是誰動的手? 誰也不知道,包括那個藏刀的人。 靳珩見狀踉蹌后退,臉色白的像一張紙,他后背緊貼著墻,而后怔然的看向聞炎,過了許久許久,才艱難且沙啞的出聲道:我殺人了? 有些不可置信。 他問聞炎:我殺人了? 靳珩單薄的身軀幾欲經受不住暴雨的擊打,仿佛下一刻就會消弭于無形,他唇色寡淡,眼瞳漆黑,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將身體澆得冰涼透徹。 他只是想拿回自己的錢 他不想再受欺負了 他想,他想離開這里 僅此而已。 聞炎也處于怔愣中,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他反應極快,在雷聲中攥緊靳珩的手,一字一句低聲提醒他,語氣狠戾:不是你! 不是靳珩,那是誰? 聞炎撿起了地上的刀,鮮血很快被雨水沖刷干凈,只有靳長青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銀行卡掉在身旁,沾滿污泥。 靳珩成績很好 靳珩已經考完試了 靳珩馬上就要上重點大學了 聞炎指尖顫抖的撿起銀行卡,然后手忙腳亂用衣服把上面的污泥擦拭干凈,用力塞到靳珩手中,面色平靜,但緊繃的身形泄露了他內心同樣也是慌張難平的,他看了一圈,發現這里沒有監控,對靳珩道:你上樓。 靳珩沒動。 聞炎用力推了他一把,聲音兇狠:上樓! 靳珩似乎被他嚇到了,面色蒼白的往樓上跑,他一面跑,一面回頭看,隔著重重雨幕,聞炎的身形有些模糊,但他也在看著靳珩。 像一根繩子倏忽被斬,斷成兩節,越行越遠。 靳珩身形沒入了樓道中,他摔了一跤,爬起來,又繼續往上走,喘著粗氣,渾身發抖,力氣就像被抽空了一樣,連身形都支撐不住,狼狽至極。 聞炎站在樓下。 雨聲淅淅瀝瀝。他以前對靳珩說過一句話:考出去,別回來。 靳珩也是這么想的,他考完試,離泥潭抽身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了,不能不能毀在這里 短短的幾層樓,卻像是沒有盡頭似的,怎么都爬不到頂,恍惚間靳珩聽見了救護車和警車的聲音,身形倏的頓住,陽臺就在身邊,他卻不敢回頭看一眼。 一條絕境在身后蜿蜒盤旋,他已不能回頭。 小巷那么黑,那么混亂,沒人知道靳長青是怎么受傷的,包括他自己,或許是不小心撞上的,或許是別人蓄意捅的,大概只有天知道答案。 但靳珩要想抽身,需得有一個人墊在他腳下。 還得有一個人付出自由,經受數年的牢獄之災。 夢境潮濕扭曲,血腥氣遍布,系統有些難以適應這樣的負能量,緩緩抽離了能量探測。 靳珩呼吸陡然急促起來,他躺在床上,死死攥住身下的床單,像離了水瀕死掙扎的魚,聞炎發現他粗重的喘息聲,連忙走到了床邊,卻見靳珩雙目緊閉,滿頭冷汗,夢囈似的吐出了一個字:溫 溫什么? 聞炎靠近了一點。 溫 溫什么? 聞炎又靠近了一點。 靳珩緊繃的身形陡然泄力,無聲動唇:聞炎 原來是在叫他。 聞炎看了他一眼,見時間不早,輕輕躺上床,然后重新抱住靳珩,生疏拍了拍他的后背:嗯,我在。 他一直在的。 墻上的時鐘滴滴答答走著,當夜色沉寂時,靳珩忽然睜開了眼,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受到身旁人灼熱的體溫和帶著煙草味的懷抱,一動不動。 系統飛到了他眼前:【你醒了?】 它藍色的身軀照亮了天花板。 靳珩慢半拍的轉了轉眼睛,不說話。 系統說:【你在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br> 它抓不到靳珩做錯事的把柄,因為他什么都不用說,什么都不用做,聞炎就已經自發替靳珩做了所有事,對或錯,善或惡。 系統第一次和靳珩說這樣的話:【機會只有一次,抓不住的話,就真的沒了?!?/br> 人的壽命如此短暫,有些人的相逢是恩賜,有些人的相逢是教訓,但當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記憶全部清空,有些人就再也不會遇見了。 恩賜只有一次,教訓也只有一次。 靳珩比旁人多了一次機會,他卻硬生生要把恩賜變成教訓,如果是這樣,系統會覺得可惜,也會覺得浪費。 系統翅膀輕扇:【你想活嗎?】 靳珩不說話。 系統道:【如果你真的不想活,我可以收回重生機會,你現在所擁有的,都會消失?!?/br> 靳珩終于有了反應,他在黑夜中緩慢偏頭,借著系統身上淡淡的藍光,依稀可以分辨出聞炎深邃的五官,心跳,體溫,都是真實存在的,一個活生生的人。 被抱著的時候,靳珩感到自己仿佛也是活著的。 他想了很多,前世,今生,蔣少龍,龐一凡,靳長青,還有母親,還有 聞炎 活 靳珩看著系統,忽然無聲動唇,一字一句道:我想活。 他想活。 他要活的比誰都好。 聞炎睡熟了,嘴角留著打架后的青紫,手腕上纏著紗布,哪怕在睡夢中,眉頭也是緊皺的。靳珩看了他半晌。然后在黑夜中緩緩轉身,一點一點的,將他擁進了懷里,體溫灼熱,心臟跳動。 他們都要活著。 他們都在活著。 第142章 聚會 少年還很年輕,所以他們總會抱著很多希望,靳珩也有,但他在某一刻忽然發現,有希望也是一件令人絕望的事。 也許在上輩子的、那個很多年前的雨夜,假使他回頭看一眼,做出些什么,結局很可能全然不同,但靳珩還是跌跌撞撞的跑上了樓,躲避著身后的一切,最后一頭扎進了黑暗中。 他亦有罪。 他把拉他的人拽下了深淵,于是后半生都過的不痛快。 靳珩想毀掉那些不痛快,但在與靳長青打斗瀕死的那一刻,才發現所有的痛苦都來源于他自己本身,還有當年考上大學,漸行漸遠時,被他丟在此處的某個人。 當系統說出可以收回重生機會的時候,靳珩罕見的猶豫了,他不知自己因何猶豫,但切切實實的就是猶豫了,他開始貪戀活著的感覺。 心臟跳動,血液guntang 聞炎只在床邊占了一塊很小的位置睡覺,天剛蒙蒙亮時,陽光從窗戶直接照了進來,他不自覺皺眉,習慣性想抬手遮擋,結果卻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溫熱的懷抱,被對方抱得很緊,四肢都難以動彈。 嗯? 聞炎慢半拍的睜開眼,入目就是靳珩近在咫尺的喉結,上面有一圈青紫,襯著白凈的皮膚看起來有些駭人,此時他緊緊圈住聞炎的腰身,把臉埋在他頸間,呼吸平緩,大概還沒醒。 昨天昨天他們是這種姿勢嗎? 聞炎總感覺有哪里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正猶豫著要不要叫靳珩起床上學,后者忽然似有所覺的動了動,發絲擦過耳畔撩起一陣輕癢,然后緩緩睜開了眼。 靳珩眼神清明得不像是剛醒的人,他望著被收撿干凈的地面,愣了一會兒神,然后低頭看向懷里的聞炎,緩緩松開他,聲音還有些許破碎的沙啞,令人想入非非:幾點了? 平靜的好像昨夜什么都沒發生過。 聞炎維持著一個姿勢太久沒動,腿都抽筋了,他從床上坐起身,用手機看了眼時間:七點四十,你要是想上學我送你,還來的及。 雖然他還是建議靳珩休息一天比較好,家里都進賊了,老師就算知道了也會通融的聞炎不認識靳長青,但看昨天那個場面,他就先姑且認為是賊了。 靳珩看起來倒是不急不緩的,他見聞炎動作飛快的穿上外套,似要準備送自己去學校,出聲提醒他:今天是周末。 聞炎動作一頓,打開手機重新看了眼,發現原來真的是周末,復又扔了回去,穿衣服的動作也慢了下來,轉頭看向靳珩,欲言又止。 靳珩抹了把臉:是不是有事想問? 聞炎點頭,猶豫一瞬又搖頭,看起來有些矛盾,嘖了一聲: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 他只是怕那個人又回來,對靳珩不利。 靳珩聞言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又沒能笑出來,穿衣服下床,聽不出情緒的出聲道:按血緣關系來說,我應該叫他一聲爸,不過很久都沒見了,他喜歡賭,欠了一屁股債,當年把我媽治病的手術費拿出去輸的精光,就再也沒回來過。 想起母親的死,他又出了一會兒神:他昨天開門進來,想偷錢,我沒給。 聞炎想起昨天的事,有些后怕,總覺得他如果昨天送靳珩回家,就不會讓對方落到如此險境,抿唇認真道:以后放學我跟你一起,不會有下次了。 昨天黑夜看的不太清楚,此時陽光從窗外照進來,他臉上的傷痕便也無處遁逃,靳珩略微俯身,白凈的指尖輕輕捏住他下巴端詳片刻,末了做下定論:你昨天跟人打架了。 聞炎右手還纏著紗布,沒打石膏,也就是沒骨折,他覺得打架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挺耽誤事的,不然昨天也能早點送靳珩回家,老老實實道:嗯,打了。 說完不自覺偏了偏頭,總覺得這個姿勢像是被調戲的民女。 靳珩道:很丑。 他指傷口。 聞炎掀起眼皮,看向靳珩嘴角微腫的傷,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隨后撇嘴:行,就你最好看。 他們兩個人細看誰也比誰好不到哪兒去,一看就是打過架的產物,以至于吃完早飯,下樓去附近籃球場閑逛遇見徐猛和顏娜他們時,險些被當成猴子圍觀。 你們三個到底背著我做了什么? 顏娜匪夷所思的盯著他們三個看了半晌,徐猛和聞炎打架受傷就算了,怎么靳珩也受傷了,現在打眼看過去,就她一個正常人:為什么你們臉都紫了,就我沒事? 徐猛樂了:簡單,我給你臉上也來一拳。 顏娜冷笑:我借你兩個膽。 靳珩坐在球場看臺上,用手機屏幕照了照自己嘴角的傷,其實也不算很明顯,只是涂了藥水之后顏色有點深,走在大街上難免被人多看兩眼,在口袋里摸索片刻,掏出一個口罩戴上了。 聞炎也是要臉的人,他見靳珩戴上口罩,轉頭與他對視片刻,靜默不語: 靳珩懂了他的意思,從口袋里拿出另一個口罩遞給他。 徐猛精力旺盛,在球場上打球,揮汗如雨,最后傷口被汗水蟄的有些疼,就從場上撤下來了,見靳珩穿著高領衣服,戴口罩捂的嚴嚴實實,忍不住吐槽道:大男人受傷了還跟姑娘一樣害羞,戴什么口罩,嘖嘖,丟人。 照他來看,受傷是一件光榮的事。 靳珩不應答,只是抬手將口罩略微往下拉了一點,偏頭對身旁的聞炎淡定道:他說你丟人。 聞炎涼颼颼的視線立刻掃了過去:自己不要臉,還敢罵別人丟人?打架挨揍你覺得很光榮? 徐猛把籃球在地上拍了兩下,笑嘻嘻的:兄弟,你可別聽他挑撥咱倆之間的關系。 聞炎瞇了瞇眼:我跟你這個破關系還用挑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