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還魂
姚知年在返京途中喪生大海,柳知故沒了實體的庇護只能從其中脫身,京師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姚知年的尸體最終被打撈了上來。 柳知故回到了京師,踏入清歌府中。院中,清歌正彎腰立在一簇海棠花前,他今年不過三十又七,發絲間卻已隱隱藏著幾縷銀白。 “好久不見?!绷试谛闹朽?。 今日日頭不錯,院中海棠盛開,花香襲人,柳知故卻覺得清歌那平靜無波的神情下壓抑著不為人知的情緒。 他看著清歌同往日一樣,四更上朝又退朝,在房中看片刻劄子后又去后院溜達一圈,時不時停在一簇花前發會兒呆,一日一晃就過去了,清歌不曾頹喪也不曾落淚,他像往常一樣生活,柳知故倚在門口邊,看著暮色將坐在屋內的清歌的影子拉長,自己離他不過兩米遠,房中卻絲毫沒有他來過的痕跡。 夜間,清歌房中的蠟燭滅了,他便穿過房門走到了清歌的床榻前。 清歌睡覺喜歡側躺著,到了十幾二十歲還喜歡在夜里踢被子,柳知故與他同床共寢之時半夜睜眼,被子鐵定都在自己一人身上,可越是長大,清歌越將以前那些小習慣藏了起來。 現在就算身邊沒有姚知年,他也不會踢被子了,一日三餐,清茶粗飯,他好像不需要任何人來教會他該如何好好活下去,生命中少一個人多一個人,不痛不癢。 柳知故坐在床榻邊,看著清歌的側臉,卻瞧見一滴淚從眼角滑下砸在了枕頭上。 淚如決堤,一發不可收拾,清歌將頭蒙在被褥中縮成一團,連哭聲都壓地幾不可聞。 柳知故伸手撫上將自己封閉在被褥中的清歌,可二人之間隔著一層結界,柳知故碰不到他。 柳知故收回手,一滴淚砸在了手背上,他毫無察覺。 清歌不再年少,經歷十幾年官場沉浮,見過太多人情世故,他早就知道如何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在最深處,即使夏倦塵病故,清歌也將心中的失落和傷感放在常人無法發覺的角落,夜間也只會做一兩個噩夢。 可姚知年死了,清歌卻在無人的夜里泣不成聲。 國舅和國舅夫人早些年便已經去世,夏嬋四十歲時病故,夏倦塵也在不久前舊疾復發,病故于護國寺,這世間于清歌而言,就只剩下姚知年了。 柳知故起身離去,腳步漂浮,他錘了錘胸口,胸口好像噎了一口氣,憋地他生疼。 幾十年前他一時情動,無法壓抑,小心翼翼地靠近清歌卻還是將他害成了如此慘狀。 柳知故跌坐在門外,耳邊卻是滿是清歌低沉的哭聲,這偌大的宅子往后便只剩清歌一人了嗎? 柳知故不愿,既然清歌命數已然至此,至少不能讓他落得一個孤家寡人的結局。 翌日天還未大亮,夜霧還在彌漫,清歌便已穿戴好官服準備上朝,可府外忽然來了個內侍,說陛下今日身體抱恙,早朝不必上了,若是有劄子要呈上交與他帶回宮中便好。 清歌將昨日寫好的兩個劄子交給了內侍,轉身踏進門時忽然感覺有一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身后。 他轉身,朱紅的門外,姚知年身穿一襲淡紫色的長袖衫,長發用一根白色的發帶輕輕束著,晨風帶起他的發梢,日光落在腳邊,眼前之人竟恍若隔世。 清歌腿一軟,□□的,前幾日剛剛入土的姚知年就這樣站在了他面前。 可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害怕,也不是不可思議,而是驚喜。 管他是人是鬼,重要的是他回來了,一別半年,二百零六日,他掰著指頭算,今日總算是見到了。 清歌跑過來的腳步有些踉蹌,柳知故上前幾步扶了他一把,清歌看了一眼對方的手,抬眼時雙眼亮澄澄的,柳知故在他眼中看見了死灰復燃、枯樹逢春。 “哥哥?!鼻甯枋畮啄陙砺錅I的次數用一只手數都嫌多,更別提在旁人面前落淚。 此時街上人來人往,馬車不斷,清歌那滴眼淚的日光下一閃,落在了guntang的地面。 . “哥哥,我吩咐了后廚做了碗陽春面,為你接風洗塵?!鼻甯璧?,聲音很是輕快。 柳知故轉了轉手邊的茶杯,“別到處跑了,大熱天的不嫌累得慌?!?/br> 清歌上前幾步挨著他坐下了,“哥哥,一路辛苦了?!?/br> “不辛苦,”柳知故笑道,“見你就不辛苦?!?/br> 清歌的視線落在對方執起茶杯的手上,忽然道:“哥哥有沒有受傷?” “不嚴重,皮rou傷而已,已經好了,”柳知故隨便扯了個謊,他想了想還是解釋道,“我從江南坐船,途中遇上了狂風和暴雨,船沉了,我便抱著一塊木板在海上漂了一日,幸得路過的上船所救,有驚無險?!?/br> 柳知故主動解釋,因為他知道清歌不敢問他,清歌怕像話本子里那樣,自己一問,對方知曉自己已故就要走了,可是他給清歌下了一劑定心丸。 “戲班子沒了,我不會走了?!?/br> 此那日起柳知故便與清歌同住一處,清歌四更上朝,柳知故在家中等他回來一起吃飯,吃完飯二人便尋些事情打發時光,說是打發時光,其實二人在一起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飛快。 清歌看著對方一頭烏黑的頭發,羨慕道:“哥哥,你說你怎么都不會老呢?” “你不會是從天上來的吧?”清歌笑著問道。 柳知故看他,那張臉依然熟悉,卻不似以前的明媚少年,而是多了一份滄桑浮沉,可他還是清歌,面對他時會說會笑,只有面對官場之時才會下意識亮出眼中的老成與精明。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柳知故也笑。 “那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要回天上去了?” 柳知故一愣,手里的削了一半的梨差點脫手。 “幫我向天帝王母問個好?” 柳知故神色恢復如常,“你自己去向他們問好?!?/br> 清歌那句話在他心里刺了一下,他從前沒敢細想,怕一想眼前的日子就在不知不覺中溜走了,可現在他忽然意識到,如果清歌還在世,而他卻神界的人發現了蹤跡,押送回神界,那時清歌怎么辦? 要怎么和他解釋?要怎么同他告別? 姚知年的rou身已毀,柳知故幻化成姚知年的模樣才回到了清歌身邊,毫無掩飾,他將自己的行蹤赤|裸裸地暴露給了神界的人。 若是有心尋他,很快神界就會派人下來羈押他了。 可是他已經走過一次了,怎么忍心再讓清歌看著他走一次? 柳知故想著,手掌攤開,掌心立刻幻化出一張靈符,他在心中默念了幾句話,將靈符傳了出去。 他將靈符傳給了緣神真君,其實心中也有些不確定,他不敢肯定緣神真君會幫他,更不敢肯定緣神真君會在眾神的眼皮底下替他掩護。 可別無他法,看眼下的情況,神界應當還未發現他的蹤跡,神界若已著手開始查,可能還沒查到此處,倘若神界中有人肯幫他混淆視聽,提供錯誤的消息,那至少可以暫時拖一段時間。 誰知緣神真君正巧在人界辦事,她傳回靈符道:“你現在在何處?” 柳知故思量了片刻,將實情告訴了緣神真君。 “今日府上要來客?!绷侍みM房中對清歌說道。 “客?什么客?哪個大臣要來?” “不是朝中大臣,是我的一個故人?!?/br> “那我去讓后廚多做幾個菜?!?/br> 緣神真君叉著腰站在府外,看著闊氣的宅子,在心中嘖嘖道:“沒想到這家伙被貶下界了還能混了個官兒當當?!?/br> 她正要入府,卻被守門的小廝攔下了,“姑娘找誰?” 小廝見對方周身氣度不凡,生怕是哪位達官顯貴,于是沒有出手趕人。 “找柳……我找姚知年?!?/br> 小廝“哦”了一聲,“您在府外等等,我去尋知年先生?!?/br> 緣神真君笑吟吟的,看著那小廝跑遠了。 清歌正與姚知年說著話,忽然一個小廝跑進來道:“知年先生,府外有個姑娘找您?!?/br> 柳知故一笑,對清歌道:“到了?!?/br> 清歌看著他起身,“你怎么沒告訴我,你那位故人是個姑娘?” “她算不上姑娘了,年紀能有你奶奶大了?!?/br> 清歌眼皮子抖了幾下,也跟著走了出去。 府外無人,小廝奇怪道:“奇了,我明明叫她在外面等我一下的?!?/br> 柳知故四處望了幾眼,竟然在府中的前堂看見了緣神真君的身影。 “不必找了,她自己進來了?!绷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