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一刀兩斷
宋亭沾酒即醉,柳知故也是今日才知道的。 他將宋亭抱入偏殿,連頭也沒回,“砰”的一聲用腳將殿門關上了。 宋亭睡著了,柳知故輕手輕腳地放下他,正要起身,腰間卻是一緊,他低頭一看,原是放下宋亭時沒注意,叫他壓住了自己的衣角。柳知故甚是無奈,伸手去拽衣角卻無論如何也拽不出來,最后只得作罷。 他坐在床榻邊,用手撐著額角雙目不轉睛地瞧著宋亭,宋亭的呼吸有些重,帶著些許酒氣,柳知故覺得自己聞著聞著都快醉了,他用手輕輕撥開了宋亭額間濕透的碎發,有濕熱的呼吸打在他的手腕上。 酒氣上來了,宋亭額間出了不少密汗,兩頰逐漸染上一層緋紅,他肌膚白皙,此時更是白里透著粉,柳知故的手指鬼使神差地下移,經過額間,掠過鼻尖,最后停在了那微張的雙唇上。 他的手并未觸碰到宋亭的肌膚,可宋亭卻感覺到了,他微微蹙眉,翕動了一下嘴唇,柳知故眼底暗沉沉的,平靜的面色上其實也出了些薄汗。 “宋亭?!绷瘦p喚。 宋亭不甚清楚地“嗯”了一聲,柳知故嘴角蕩開笑意,他微微起身,閉了眼傾身緩緩壓下去,觸到那片溫熱的唇瓣時柳知故停了一下,隨后又往下壓了壓。 神界的瓊釀果然會使人失了心智,柳知故覺得自己快要醉在宋亭平緩的呼吸中。 他放開那唇瓣,抬眼時卻猛地對上了宋亭那雙迷離的眼。 柳知故眼中閃過一瞬慌亂,忙向后退了一下,然而宋亭只是瞧著他,沒有下一步動作。 “……你醒了?!绷蕪娮麈偠?,袖中的雙手卻在輕顫。 宋亭雙眼似乎并未聚焦,他眼下還彌漫著霧氣,那是酒氣蔓延給他鍍上的一層水霧。 “我沒醉?!彼瓮ら_口,竟真無半點酩酊的意思。 柳知故雙眸閃動,他躊躇著不知如何開口,其實他從未想過將自己藏在心底的那份心思告訴宋亭,不是因為師徒禁忌,也并非害怕宋亭不肯接受他,而是他從心底覺得宋亭還小,他們第一次在圍場相遇時宋亭才巴掌大,可眨眼間宋亭就快趕上他了,但在他心底,宋亭一直都是那只狐貍。 他不愿將這層窗戶紙捅破,他生怕神界那些流言蜚語傷了宋亭分毫,更怕他因為那些流言蜚語同他疏遠,他們二人從此形同陌路。 躊躇間,卻是宋亭先開了口,“師尊,我們是如何相識的?” 柳知故抿著有些干的嘴唇,淡淡道:“在皇家圍場?!彼戳怂瓮ひ谎?,發現對方甚是認真地瞧著他,他便只好說下去,“那時你受了傷,差點從懸崖上掉下去,是我將你救了上來?!?/br> “我真是一點都記不起來了,”宋亭移開了視線,盯著床幔出神,“我阿爹一聲令下將我送去人界,卻不想在那兒遇見了師尊,可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見我阿爹了?!?/br> “師尊,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何會認我做徒弟?我不是一只狐貍嗎?” 宋亭這話柳知故不知如何作答,因為所謂師徒,從始至終都只是他接近宋亭的一個借口。 “你一直在騙我嗎?”宋亭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柳知故心中卻“咯噔”一下。 “我還以為你當真是拿我當徒弟看,你瞧我的眼神,對我的笑,我一直騙自己你目的單純,師徒之間,這樣很正常,即使越線,我也在努力騙自己,我一直在為你找借口……不想……竟是……這樣……” 宋亭一口氣說了一串,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柳知故看過去時發現宋亭已經睡著了。 柳知故在床榻下呆坐了許久,腦中晃過許多畫面,像是在看戲,又像是在走馬燈,他什么想法都沒有了,心中只剩一個念頭——他們的路走到頭了。 宋亭只將他當做師尊,可他卻從未將宋亭當做徒弟,他藏在心底的非分之想忽然被大喇喇地拋在了宋亭眼前,宋亭該厭煩他了,他們該……分道揚鑣了。 柳知故從袖中摸出一截紅繩,那根紅繩逐漸在他手心顯露出來,一頭系著他自己,一頭系著宋亭的小指。 這是緣神真君給他的,真君不愧是掌管姻緣的神仙,一早便發覺了他心底的心思,她趁著沒人時偷偷將這截紅繩交給了他,可惜這根紅繩只能拴得住兩情相悅之人。 柳知故指尖凝光,在紅繩一分為二處輕輕一劃,繩子便軟軟地垂落,瞬間堙滅了光輝,從相逢到一刀兩斷,不過短短幾個月的光景。 身后忽然吹來一陣風,柳知故從傷神之中醒過神來,微微側首,一個小仙童憑空而降,俯身對柳知故道:“長明上神,滇國的城門……破了?!?/br> 柳知故垂了垂眼眸,指尖還揉捻著紅繩斷開的那一處,見長明上神沒有反應,小仙童只好又重復了一遍,柳知故忽然起身,身下卻一輕,他低頭一看,自己被壓住的衣角不知何時已經從宋亭身下落了下來。 柳知故沒再猶豫,回頭負手走出了偏殿,小仙童瞟了長明上神幾眼,知道他心情不大愉悅。 方才轉身時,他分明看見上神眼眶微紅。 長明上神前些日子命他盯著滇國的狀況,他這幾日便一直在滇國都城的城門上觀察著戰況,他想著想著忽覺方才那床榻上之人十分眼熟,可一直到南天門他都沒記起來。 柳知故在前面腳步很快,不知是擔心滇國的情況還是另有別意。 “走快些?!绷势沉四切∠赏谎?。 小仙童忙亦步亦趨地跟上了,腦中卻靈光一閃,腦海中的面容于一人的模樣對上了。 他又快走幾步,跑到長明上神身邊,急急道:“長明上神,方才那熟睡之人我這幾日在滇國見過他!” 柳知故的步子明顯一頓,小仙童以為他要停下,便倏地剎住了腳步,不料對方短暫的停頓后反而走地更快了。小仙童低下了頭,不敢說話了。 又走了幾步,前面的人忽然又問:“然后呢?” 小仙童沒反應過來,呆愣地“啊”了一聲,柳知故便沉聲問道:“我問你,你見過他,然后呢?” 小仙童如夢方醒,忙湊上前去輕聲道:“那人立在滇國城墻之上,用靈力cao控一柄長刀,重傷了幽族首領?!?/br> 柳知故沉默了半晌,最后“嗯”了一聲,小仙童不知長明上神究竟在想什么,便將自己的嘴緊緊閉上了。 他們二人來到滇國都城的城外時,已能瞧見城內蔓起的硝煙,城門大開,門前堆著或是滇國人或是幽族人的尸首,狀甚慘,污血一直蔓延至柳知故腳下。 柳知故眉頭緊鎖,他違反了神界律令,為了給滇國百姓爭取逃走的時間,他用靈力拖延了戰況,不想滇國仍是一片生靈涂炭,遍地亡靈。 “上神,皇上和皇后已從宮中逃了出來,好像往皇陵那邊去了?!毙∠赏吐暤?。 柳知故微微頷首,抬腳便往皇陵趕去。他并無得知自己父皇母后仍幸存后喜悅,眼中只有難以壓抑的猩紅。 . 宋亭醒來時晨鐘還未響,神界一片寂靜,封神大典早已結束,殿中杯盤狼藉,他抬腳繞過幾個醉地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神仙,在殿中尋了許久,沒見到師尊的身影。 他其實醉地并不厲害,那瓊釀應是緣神真君兌了清水,不然那一杯下去別說現在了,明早都不一定能睜眼。 可方才他明明記得師尊還在自己身邊的,自己說著說著話就睡著了,醒來時小拇指上多了一條斷開的紅繩,再無其他。 宋亭有些頭痛,又有些著急,他郁悶地踢開了倒在他腳邊的琉璃盞,往邊上的柱子上一靠,十分心累。 他怎么就睡著了呢?他還有話沒說完呢…… 宋亭從神殿走出來時,神界的云邊金光顯露,晨鐘就快響了,師尊到底去哪兒了? 宋亭一路郁悶地溜達到長明殿,卻見長明殿的殿門緊鎖,他搖了搖那把金鎖,又郁悶地將它放下了,腳步一轉,十分不樂地往緣神殿走。 不曾想,緣神真君也沒回殿,他們二人在回殿的半路碰上了。 緣神真君一見宋亭面上就蕩起了不明意味的笑,她走到宋亭身邊,用胳膊杵了他一下,道:“昨晚,同誰在一起呢?” 宋亭興致缺缺:“明知故問,你不都看見了,昨日是師尊將我帶走的……”話已說完,他才忽地想起昨日師尊是如何將他帶走的,頓時有些面紅。 緣神真君只當他在害羞,便打趣道:“然后呢?怎的天快亮了才回來?” 宋亭方一蕩起的緋紅被真君這句話澆滅了,他懨懨道:“師尊不見了?!?/br> “不見了?”緣神真君繞到宋亭面前,宋亭見她擋路便繞開了她。 “你是不是吃虧了?難怪神色不對!”緣神真君被自己腦中的猜想氣地不行,猛地拉住了還在往前走的宋亭,道,“別回殿了,同我去長明殿找他算賬!小兔崽子……” 宋亭被拉了幾步才反應過來緣神真君的意思,知道又是誤會便忙攔住了氣急敗壞的真君。 “我沒吃虧,”宋亭為難道,“不是我吃虧?!?/br> 緣神真君一聽,雙眼瞪地比神鐘還大,“那是,長明……吃虧了?” “不是,沒有,”宋亭急地跳腳,“誰也沒吃誰的虧,就是昨晚師尊腦子一昏,親了我一下,我嘀嘀咕咕地說了半晌不小心睡著了,今日一睜眼,師尊就不見了?!?/br> 緣神真君聽得脖子都伸長了,好一會兒才回神,回神后她腦子里就只剩一句話——親了我一下。 “他親你了???”緣神真君驚叫了一聲。 宋亭忙去捂真君的嘴,被真君躲開了,“還說沒吃虧,他都上嘴了!” 真君的氣焰一下子沒收起來,吼幾句才算平靜下來,她拉著宋亭問:“然后呢?你說什么了?他怎么就走了?” “我也不記得我說了什么,反正說了一大堆廢話,正要說正事兒呢我兩眼一閉睡著了……”宋亭想起這事兒就又氣又急,他怎么能睡著呢?多大的心才能在那時候睡著???! 緣神真君恨鐵不成鋼,恨不得往宋亭腦袋上來一掌,最后瞧著那圓溜溜的腦袋,愣是沒忍心下得去手。 “罷了罷了,總會再碰見的,”緣神真君安慰道,“到時候再說開就是了……我給你一樣好東西?!?/br> 后面那句話總算是將宋亭從愁緒中拉了出來,他好奇地看著真君,只見真君從袖子里摸出兩串鈴鐺,拎在指間晃了兩下,頓時那鈴鐺頓時響起了清脆的鈴響,還閃出了金光,宋亭細細一瞧,那金光原是鈴鐺上刻著的符咒,形狀甚小,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這是什么?”宋亭用手指撥弄這鈴鐺。 “此物名為緣結鎖,可以讓兩情相悅之人心靈相通?!本壣裾婢龑⒕壗Y鎖放在了宋亭的手心。 “緣結鎖是一對兒,戴在兩個人的手腕上,便能互傳心意?!?/br> 宋亭的眼神柔了柔,難為真君為他們倆cao碎了心。 宋亭笑著點點頭,欲轉身同真君回緣神殿,身后忽飄來一陣風,宋亭連忙回頭,卻只瞧見了一位神色匆匆的小仙童,眸中的光瞬時暗了暗。 那小仙童卻徑直向宋亭走來,拱手急道:“神君,快去叫人,長明上神他……他失心瘋了!” ※※※※※※※※※※※※※※※※※※※※ 終于寫到一百章了!我才是那個為了你們倆談戀愛cao碎了心的人吶!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