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禍福相依
“府里發生了何事情?”陸邪掀開車簾,想了想回頭問小廝。 小廝聞言四下張望了一下,用手掩著悄聲說道:“老爺想讓少爺去安國寺避避風頭?!?/br> “避風頭?”陸邪稍一思索便明白了。 估計是今日上朝,他爹從圣上那兒得了些關于自己要出征的消息。 去安國寺?安國寺能有什么辦法? 陸邪笑著搖頭,低身進了車駕。 小廝一扯馬繩,馬車便“骨碌碌”地揚塵走遠了。 姜靈和鎮國公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轉身進去。 “爹,”姜靈開口叫住了鎮國公,“陸邪何時出征?” 鎮國公腳下的步子一滯,他想了想,無奈地笑笑——他這個兒子雖然體弱,從小也未過多接觸過外界的事物,可那七竅玲瓏心真是比誰都通透,什么事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他轉過身來,看著姜靈:“還未定,皇上的心思,我不好猜測?!?/br> “陸邪這一去,還回得來嗎?”這話在姜靈嘴里轉了圈,又咽了回去。 姜靈往前走了一步,對鎮國公道:“爹也會去嗎?” “如果這是皇上的意思,我也只能遵旨?!辨倗Z氣沉重。 姜靈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眼眶染上了些許紅,他道:“爹,那個地方會吃人,皇上連太子的命都敢折在那兒,更別說你們了?!?/br> 鎮國公伸手摸了下姜靈的頭發,嘆道:“靈兒,這些事情你不要cao心了,土都蓋到我胸口了,遲早的事?!?/br> 姜靈默了一下,又聽鎮國公道:“這話在我這兒說說就算了,別被外人聽了去?!?/br> “......知道了?!苯`垂頭應道。 鎮國公握了握姜靈的手,道:“外面冷,回屋吧?!?/br> 說完,他收回手,轉身向屋內走去。 姜靈雖是聰穎,可畢竟年輕,有些事情他懂得但不一定能接受。 就如同這件事,若是皇上下旨出征,誰能抗旨?他鎮國公既是頭上頂著這個名號,就必定要和這個國家共存亡。 生逢亂世,爾豈能獨善其身? 但陸邪可以,只要他愿意。 . 陸府內。 陸邪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屋子,還以為是遭了賊。 “陸邪,”陸文臣眼里的無奈與滄桑毫不掩飾,“去安國寺吧,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br> 陸邪覺得有些好笑,這是做什么?為了不讓他出征特意送他出家?他出個征就一定回不來了?算命的都不會把話說得這么死。 “爹,皇上還沒下旨呢,不必如此如臨大敵吧?!?/br> “等到下旨還來得及嗎?”陸文臣急道。 “我覺得這事兒你得聽你爹的,”戚氏在一旁說道,“你知道邊疆是什么地方嗎?去的人就沒有幾個能回來!若是等皇上下了旨,你難道要抗旨不成?” “誰說我要抗旨了?”陸邪把包袱一推,“皇上若是下旨出征,我去便是?!?/br> “不許去!”陸文臣臉氣成豬肝色,眼神陰沉了下來。 “陸邪,你逞什么能?你當朝中那戰死的老將都是吃素的嗎?!他們吃的沙子比你吃的飯都多,你不過年及弱冠,那幽族人的砍刀往你身上揮你都不一定接得??!” 陸文臣這段話說得重了,陸邪怔楞在原地,好似沒有反應過來。 氣氛一時僵住了,戚氏看陸邪的樣子,到底是心軟,便上前溫聲道:“你爹一著急就口不擇言,但你爹說得也......不無道理,安國寺的無量法師與你爹素來交好,此計雖然讓你受了些委屈,但總好過把命丟在外面......” “娘,”陸邪直直看進戚氏眼中,“我不怕委屈,更不怕刀劍?!?/br> 陸文臣負手背過身去,冷哼了一聲。 “旁人不知,可您還不知嗎?我自幼習武,雖是文臣之后,卻放棄了仕途,我究竟是為了什么?國難當頭,人人自危,我怎可獨善其身?” “邊境少你一個不少,你何必趟這趟渾水?”戚氏道。 “若是人人都如此,那這個國家才是真要亡了!”陸邪不肯松口,挺直了腰板。 “我們若是平民百姓也就算了,可爹,你是臣子,你見過滇國的輝煌,難道它一落魄您就要棄之不顧嗎?” 陸文臣叫陸邪這幾句氣得發抖,五指攢成拳頭,閉眼緩了好一陣才壓下上涌的氣血。 “我是臣子,”陸文臣再睜眼時,滿眼猩紅,“不錯,我是臣子!可皇上他!” 可皇上他又何時盡過君臣之宜?! 陸文臣急急住了口,這話一旦說出來就收不回來了。 自古帝王皆多疑,若是這話被有心之人傳到了皇帝耳中,不用等陸邪戰死沙場,他們一家便只等獲罪入獄了。 戚氏是個急性子,可大事面前倒是比這二人都冷靜,她走到陸文臣身邊幫他順了幾口氣,安慰道:“這件事情再緩緩吧,邪兒說不準哪一日就想通了?!?/br> 陸文臣仍是沉著臉,心中又急又氣,知道這件事今日算是談崩了。 陸文臣大袖子一揮,不再看陸邪一眼,厲聲道:“滾回你房中去!想不通就別出來!” 戚氏扶著陸文臣,朝陸邪使了幾個眼色。 陸邪也不想同他爹吵,聞言一撇嘴,把包袱往身后一甩,便道:“孩兒告退?!?/br> 陸邪走后,戚氏的愁容才顯現了出來,坐下與陸文臣說道:“我怎么說來著,邪兒他不會同意的?!?/br> “這孩子怎么像頭驢一樣,鞭子都抽不動他!”陸文臣氣得頭暈,扶著額頭不住搖頭。 “不是老爺您從小教他‘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嗎?這不正合老爺對他的期望?!逼菔系?。 “可我也沒讓他用命來踐行??!”陸文臣頭疼的不行。 “這事兒是個長久戰,我看今日是辦不成了,無量法師那邊老爺您記得去說說?!?/br> 陸文臣甚是無奈地點點頭,道:“我這就去?!?/br> 戚氏聞言對身邊的小廝道:“去備馬?!?/br> 小廝應下后便退下了。 . 安國寺內,一位白衣如雪,眉眼如畫的和尚盤腿坐在榻上。 陸文臣早與無量法師打好了招呼,讓陸邪出家于安國寺,只要無量法師一口咬定陸邪有佛緣,皇上信佛,縱然對此事心有懷疑也不會多說什么。陸邪若是出家,則無法掌兵權,出征一事自然就避過去了。 歷朝歷代,從未出現過和尚帶兵打仗之事。 “他不肯來?!标懳某甲卤阏f道。 無量法師淡淡地“嗯”了一聲,道:“我知曉?!?/br> 他伸出如削蔥般的手指,提起茶壺,為自己和面前的人各斟了杯茶。 茶葉打著旋,緩緩沉在杯底,裊裊熱氣徐徐上升,茶香隨之溢滿整個禪房。 “你知曉?”陸文臣一楞,隨即反應過來他方才一路走來都安靜得很,禪房也未收拾出來。 “你早就知道他不會來?” “自然?!睙o量法師抿了口茶,苦澀回甘。 陸文臣默了默突然笑了一聲,道:“都說安國寺的無量法師掐指一算便算得凡人半生,如此看來果真不假,這些年你對我倒是將鋒芒藏得嚴實?!?/br> “不是對你,”無量法師淡淡道,“是對至尊之人?!?/br> 此話一出,陸文臣立即明了。 十幾年前無量法師曾推演出滇國終將國破之局,皇帝對此深信不疑,當年泄露天機,終會惹來反噬,許多人的命運都因為這件事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此等虛名,不提也罷?!睙o量法師垂眸,不愿再提當年事。 “我兒陸邪,是個剛烈的性子,可出征一事事關他性命,他怎么就不懂做父母的苦心呢......”陸文臣想起這件事便心力交瘁。 “陸邪性情堅定,是個性情中人,我深知他的秉性,因此猜測他今日萬不會前來?!睙o量法師道。 什么推演、算命,天下哪兒有這么多需要鬼神來解釋的事?單從一個人的性格,便可窺得他的半生。 “陸兄,禍福相依,這未必就是件壞事?!?/br> 無量這話說得頗有些隱意,陸文臣深深看了他一眼,眉頭雖是擔憂不散,但心中終歸是輕了輕。 “上元佳節日漸近了,皇上前日喚我入宮,商討了些祭祀的事宜?!睙o量又道。 陸文臣這幾日焦頭爛額,連日子都過得忘了,經無量這么一提醒才如夢初醒般反應過來,不由感嘆道:“又是一年啊......” 屋外又在落雪,方才他走進來時還未落下,這時再看去,屋外廊下的地上不知何時已經鋪了一層薄薄的雪霜。 掐指算算,離太子戰死已有兩年,聽聞太子頗有仙緣,生前又立了功,一經身死便飛升了。 這是傳聞,到底信不信就看個人了,反正太子身死飛升后是一點靈也沒顯過。 祭祀一向是安國寺cao持,這次也不例外。 陸文臣望著窗外紛紛落雪發呆,忽的擱在案上的手指一溫,低頭一看,原是無量將茶杯推到了他手邊,只聽無量用沒什么起伏的聲音道:“茶涼了,就苦了?!?/br> 陸文臣盯著那茶杯,忽而仰頭將茶水一并倒入口中,前路未知,可他心中總是莫名打著鼓,好像有什么大事要發生,自己卻又無能為力,這種使不上勁的感覺叫人分外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