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27節
小室里,沉溪奉了茶。 要說伺候虞錦與伺候南祁王還是大有不同,同樣是奉茶,但給沈卻奉茶,沉溪的指尖都是繃緊的,平日輕松自在的拾星閣氣氛忽然有些沉悶。 虞錦殷勤地揭開茶蓋,道:“阿兄怎么來了?” 沈卻側目,目光短暫地從那張小臉上劃過,眉似新月,雙目澄澈,怎么看都不似裝出來的樣子。 他不動聲色地捻了下指腹,一時間不知是希望她真失憶,還是希望她在騙自己。 “怎么,你能悄悄摸進瑯苑,我就來不得拾星閣?” 虞錦默然,看,果然是來算賬的。 她心下腹誹,你來得,你當然來得,莫說拾星閣,整座王府都是你的,哪里是你南祁王去不得的? “嘶,好疼?!?/br> 姑娘眨著雙委屈的眸子,伸手碰了碰后頸。 就像是在說,你看我夠可憐了吧,那些爛賬就不要算了。 沈卻扯了下嘴角,明知她是故意的,還是招手道:“過來,我看看?!?/br> 虞錦怕他過會兒還要翻舊賬,搖頭道:“不必了,落雁還沒上完藥呢,阿兄走后我再接著上藥?!?/br> 這是逐客了。 沈卻眼尾輕抬,口吻里帶上兩分命令的語氣,道:“過來,坐下?!?/br> 虞錦只好老實挪過去,背對他落座。 垂在背脊的青絲被挑開,露出頸后泛紅的肌膚。 她是夸張了些,但這傷也是實打實的。 男人眉心一蹙,這人是瓷器做的嗎?楚瀾三天一罰五天一打的,也沒見這樣脆弱。 沈卻淡聲道:“落雁,藥?!?/br> 落雁微愣,忙把藥遞上去。 少頃,涂滿膏藥的手掌便直直覆在虞錦的后頸上,涼得她一個激靈,驀地站起身,又被拽了回去。 他道:“別動?!?/br> 不知是不是今夜看了不該看的,虞錦渾身僵硬。 平日里再如何碰觸,都還隔著衣裳,可眼下也、也算是字面意義的肌膚之親了吧…… 他二人又不是親兄妹,這不合適,實在不合適。 虞錦側身避開,下意識往后仰了一下。 她道:“怎好麻煩阿兄,還是讓落雁來吧,落雁,打水給阿兄凈手?!?/br> “不麻煩?!鄙騾s看她一眼,頓了頓又道:“兄妹之間,何須客氣?!?/br> 虞錦:“……” 怎么,他也失憶了嗎? 愣神之際,她又被拉回了原地,只是這么一來,便成了面對面,他的手繞到了后頸。 虞錦有些喘不上氣,但她要保持冷靜。兄妹,既是兄妹,這時候就該冷靜才對。 小姑娘摳了摳掌心,朝他一笑:“多謝阿兄?!?/br> 沈卻打量她的神色,道:“之前撞了腦袋,還疼嗎?” 虞錦柔聲道:“有時夜里還有點疼呢,不過已大好,阿兄不必擔心?!?/br> 沈卻“嗯”了聲,不經意地問:“以前的事,還是半點記不起來?” 聞言,虞錦心中的弦霎時繃緊。 她眼一垂,嘴一癟,傷心道:“記不得,一想便頭疼,也不知何時才能想起?!?/br> 四目相望,虞錦攥緊手心,很是沉得住氣。 那兩簇忽閃忽閃的眼睫,沈卻不由多看了一眼,半響才松了手,用帕子擦凈手心,道:“后頸別沾水,明日記得上藥?!?/br> 虞錦應了聲,趁他低頭之際重重松了一口氣。 須臾,虞錦目送他離開,好聲好氣道:“夜深,阿兄小心看路?!?/br> 沈卻邁過門檻的腳微頓了一下,那話里暗含的一絲喜悅,還是準確無誤被他捕捉到。 他無聲笑了一下,這么怕他? ===== 后頭幾日,王府都安分許多。 虞錦日日提著冰鎮果茶去槐苑陪楚瀾抄書,一來二去,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又親了不少。 沈卻聞言,并未阻攔,也沒多放在心上。 他正兩手撐在桌沿,細看狼倉關的輿圖,門外“篤篤”兩聲響,元鈺清推門進來。 他瞥了眼桌案,道:“王爺上回讓我查的,有眉目了?!?/br> 沈卻頓了下,視線上移,落在他身上,“說?!?/br> “不查不清楚,這一查才知,虞家那些傳言被編排成了戲曲,一路傳唱到上京,名氣還不小,唱的正是一惡毒繼母趁家中主君征戰未歸,強逼著原配所出的嫡女下嫁的故事,且這出戲里的細末簡直與虞家那檔子事一模一樣,其中還牽扯了兵部,這不明著說是蔣淑月那位靠外甥女下嫁謀職的兄長嗎?且一旦事關朝廷,百姓自然熱絡,難免傳得就快些,也難怪承安伯府沒能攔住此等傳言。不過,追根溯源,你猜這戲從何處唱起的?” 沈卻沒那個耐心,只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 元鈺清摸了摸鼻梁,繼續道:“正是原州平玉樓,一個喚作芰禾的戲子,不過據她所言,這出戲是她自個兒編纂的?!?/br> 原州,平玉樓。 沈卻若有所思地蹙了下眉,“知道了,段榮,叫沉溪來?!?/br> 元鈺清疑惑挑眉,叫沉溪來作甚?這與沉溪有何干系? 他問道:“可要繼續查?此事有疑,怎可能如此巧合,戲里唱的竟與虞家境況樁樁件件都能對得上,這出戲,定是有人授意?!?/br> 沈卻覷他一眼,見元鈺清對此事熱情高漲,頓了下道:“隨你?!?/br> 如此,元鈺清才算作罷離開。 沒一會兒,沉溪便來了。 說起來,沉溪與落雁本是伺候在瑯苑,眼下雖伺候虞錦,但偶有時也會被沈卻叫來問上兩句,她也自是知無不言,主子畢竟是主子。 沉溪上前,福身道:“王爺?!?/br> 沈卻看她,直截了當道:“在原州時,是你陪虞錦去的平玉樓?!?/br> 沒想王爺竟是要問此事,沉溪回想了一下,“是,那日是奴婢陪三姑娘去的?!?/br> 沈卻接著問:“她當日是坐在大堂聽戲,還是點了戲子?” 沉溪道:“回王爺,三姑娘當日開口便是要最好的,倒也沒具體點誰?!?/br> “來人是誰?” “好似…好似喚什么荷,王爺恕罪,奴婢愚鈍,沒能記清?!?/br> 過了好半響,才聽男人道:“你下去吧?!?/br> 沉溪費解又心慌地應聲退下。 未時了。 叢云遮日,窗外忽地吹過一陣清涼的風。 沈卻望著那飄起的簾幔,唇角輕勾了一下,倏然垂目,溢出情緒不明的笑。 他轉動桌前的山水筆架,墻上的畫像瞬間移開,露出暗格。 里頭是成山一樣的密信。 沈卻取出其中一封,捏了捏邊角,叫來了侍衛。 ==== 晚膳后,虞錦照例前往槐苑。 五十遍《女戒》,兩個人辛苦了幾日,已然所剩不多。 她走過石子小徑,正要拐角時,便聽前方兩個侍衛正笑談。 其中一人道:“這個時辰,你不是應在瑯苑當差么?” 另一人便答:“元先生來了一趟,拿著封密函,提了句什么……哦,邊城,王爺便將屋外守衛都遣了出去,眼下兩人一道出了府,左右無事,我啊偷會兒懶,陳兄莫要拆穿我才好!” “哪里哪里,你們瑯苑當差實在辛苦……” 第23章 頭疼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邊城、邊城又怎么了? 邊城二字, 何其有效。虞錦對任何與父兄有關的消息都敏感至極,腳步立馬慢了下來。 與侍衛擦肩而過后,虞錦在槐苑小門前頓步。 她面不改色道:“帕子好似落在拾星閣了,沉溪, 你先進去吧, 我去去就回?!?/br> 沉溪忙道:“姑娘, 奴婢去拿?!?/br> 虞錦攔住她, “我自己去就好?!?/br> 她又拿了沉溪手中的食盒, 道:“日日都是果茶, 表姑娘也喝膩了,正好, 我讓落雁換綠豆湯來?!?/br> 說罷,虞錦腳步匆匆地離開。 沉溪不解地看了眼她的背影, 這又鬧得哪一出? 虞錦似一陣風,一溜煙就走至瑯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