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雀 第26節
角落的梨木夾子上掛滿了衣裳,虞錦蹲身在此,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她猛地捂住眼,顯然是要急哭了。 救命! 她緊緊貼著墻,耳畔的水聲一下、一下擊打耳膜,她又改去捂住耳。 倏然,面前的梨木架子往前歪了一下,虞錦手快地握住架腳,險險歪著桎梏住架子,然,只聽簌簌兩聲,幾件衣裳落了地。 虞錦:“……”欲哭無淚。 空氣rou眼可見地凝滯了下來。 男人抬眼,一簇凌厲的目光落在角落。 “嘩啦”一聲,他猛地起身,驚起一陣水花,長衫就這么覆在身上,每走一步,便抖落幾滴水珠。 沈卻握住梨木架子,欲要挪開,豈料竟有一股相反的力道與之對抗。 望著那露出的一角藕色,他喉間溢出聲冷笑,稍一用力,“嗙”地一聲,架子與衣裳一塊倒地。 一個垂目,一個仰頭。 四目相對,虞錦忽生一種悲涼之感,覺得此生的尷尬都在這時了。 她腿發麻,緩緩站起身,垂目“我”了半響,尚未說出個所以然,又聽窗外一聲急促的哨響。 再看她手里攥著的長鞭,緣由霎時清晰明了。 虞錦不敢抬頭看他,只垂著腦袋,看他衣角的水珠啪嗒啪嗒掉落,不知為何,覺得后頸的曬傷更熱更疼了…… 頭頂一陣發涼,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幽幽傳來:“如何,看夠了?好看嗎?” 好看嗎—— 虞錦僵了一下,嗡聲反駁:“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阿兄恰要沐浴,而且我……捂了眼的?!?/br> “那我還要夸你?” “那倒也不必……” 沈卻真真是叫她氣笑了,抬手去扯她的長鞭,誰知虞錦不給,往回縮了一下。 她抿唇看他,他扯一下,她就縮一下,反正就是不給。 男人眼眸半瞇,涼涼道:“我看今日罰輕了?!?/br> 虞錦緊接著說:“我后頸還疼著,落雁說紅了一片,很是嚴重?!?/br> 沈卻嘴角一抽,還挺委屈。 不及再開口,手腕忽然被一股溫熱的力道握住。 虞錦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攥住一根食指,輕輕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直到男人力道漸漸收起,她才壓低了聲音,輕輕道:“我求你,求你了……” 一如從前對虞時也撒嬌那般,若是虞時也在場聽了,便會發覺連口吻語調都一模一樣。 可這一模一樣的話,到了不同人耳朵里,效果卻是大不相同。 沈卻只覺得喉間發癢,小腹都跟著一緊。 他平靜了一下,甩開虞錦的手,背身道:“出去?!?/br> 虞錦狐疑地看他一眼,“出去?” 沈卻啞聲道:“告訴楚瀾,再有下一回,我就把她和她那破鞭子一道扔進火場,誰來求都沒用?!?/br> 這是放她走的意思了? 虞錦連忙道:“阿兄放心,我一定好好說教她!” 說罷,腳底生風似的跑了。 站定半響,直至霧氣散開,水都涼了,沈卻才復又踏進浴桶,任由涼水沒肩,熄了火。 他摩挲了下陳舊的扳指,阿兄阿兄,她拿他當親哥哥,他一時倒還真邁不過那道坎。 男人長吁一口氣,如是想。 ===== 沐浴后,桌案上的紅燭恰好燒盡。 沈卻點了火折子,重新燃上一支燭,正抬眼之際,卻見燭臺滴落的臘跡左高右低,像是被人拿起來晃過一樣。 他微頓了一下,轉而去看擱置楚瀾長鞭的暗格,正正在桌案后的墻面上,燭臺放在桌上,正正照得明亮。 驀地,沈卻目光落在角落、沿著縫隙的幾滴臘上。就那么幾滴,很是不打眼,倘若等明日天一亮,丫鬟灑掃過后,許是便沒了痕跡。 他再往前幾步,又將被挪動了分毫的木雕移回原位。 沈卻就這樣站在此處,眸色晦暗難明,如夜鷹一般鋒利尖銳,目光一寸、一寸地掠過自己的領地。 他眼半瞇了一下,不知想起什么,過了好半響,開口喚道:“段榮?!?/br> “吱呀”一聲,侍衛推門而進。 “去把表姑娘給我叫來?!?/br> 他頓了頓,又說:“再讓元鈺清來一趟?!?/br> 第22章 懷疑 兄妹之間,何須客氣。 燭火搖曳, 將投在墻上的人影拉長、搖晃、扭曲。 虞錦,虞家,虞廣江…… 沈卻半倚在桌沿處,思忖著屈指叩了叩桌案, 扳指與木頭碰撞, 發出“咚”地一聲清脆聲響。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 墻縫上那幾滴紅臘, 怎么看怎么礙眼。他忽然想起在原州畫舫上, 她悄無聲息鉆進他的被褥里, 又失手打翻匣子。 那匣子里,有虞廣江的消息。 或許是他多疑, 但人便是這樣,一旦生疑, 看什么都覺得有異。 正此時,楚瀾來了。 她一步一步走得如置火海,嗡聲道:“舅舅?!?/br> 那語調里,是緊張,是謹慎,也是防備。 腹稿她都打好了, 實在不成,跪下認錯吧。楚瀾想。 沈卻站直身子,負手立在她面前,淡淡道:“誰的主意?” 楚瀾道:“是我的主意, 舅舅要罰罰我吧?!?/br> 沈卻鼻腔溢出聲諷笑,道:“這暗格的位置,你與她說的?” 楚瀾供認不諱,頷首認罪, 道:“是我囑咐阿錦,暗格在桌案正后方的墻面上,舅舅,她什么都不知曉,都是我說的?!?/br> 忽然,“吱呀”一聲,門扉被推開:“王爺,可是軍情告急?是狼倉關還是——” 元鈺清腳步與話音同時頓住,緩步上前,略有疑惑道:“表姑娘也在?!?/br> 楚瀾沒什么心思地朝他點點頭。 沈卻道:“行了,沒你事,出去吧?!?/br> 楚瀾驚訝抬眼,哈?這就完了?她還沒跪呢…… “是?!背懠膊诫x開,一刻都不敢多留。 元鈺清落座,熟稔地給自己添了盞茶,雙眸含笑道:“聽說今日王爺罰了表姑娘,還連虞姑娘一道罰了?嘖,王爺莫不是真拿虞姑娘當幼妹了?” 沈卻沒理他,沉聲道:“你上回說,虞家逼親的事傳得人盡皆知,連圣上都驚動了?” 元鈺清頷首:“是,怎么了?” “靈州距上京山高水遠,此事如何傳開的?” “這……許是虞家那位當家主母走漏了風聲也說不準?!?/br> 沈卻摩挲了下扳指,道:“去歲鄴州刺史之子當街強搶民女,至三名農家女子跳河自盡一事,圣上何時知曉的?” 元鈺清稍頓:“半年后……” 地方官員連上報政務的折子都要層層向上遞交,算上中途的路程,最快都要月余,若是無人特意上報,待督查官糾察、查清再稟明,慢的許是要一年半載。 要是靠幾張嘴口口相傳,那更不知要傳到幾時。 更何況,如若只是幾人說道,何以讓人信服?又何以驚動圣上? 元鈺清恍然大悟,道:“王爺的意思是,有人暗中借虞家一事對付承安伯府,亦或是意在對付奚家?” 沈卻沉默,他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他道:“尚未有定論,先查查此事從何傳起,要快?!?/br> 元鈺清正色應是。 沈卻對月抿了抿唇,也可能,是他想多了。 元鈺清見他起身,咽下涼茶道:“這個時辰,王爺去哪?” “隨便走走?!?/br> ===== “嘶?!?/br> 虞錦趴在圓木桌前,露出一片灼紅的脖頸,薄薄一層冰涼的膏藥,涼意襲來,她不由瑟縮了下雙肩。 落雁道:“姑娘別躲,別看曬傷事小,要在衣裳里悶一日,只會更疼?!?/br> 虞錦懶懶應了聲,眨了下眼,腦中便自覺浮現出男人精瘦的腰身,肩骨有力,脊線深邃,還有那水珠滴答滴答落地的聲響。 她抬手倒了盞涼茶,一飲而盡,道:“把窗子開了,有些悶?!?/br> 落雁應下,忙推開楹窗。 她驀地一怔,道:“王爺?” 桌椅那兒趴著的人頓了一下,扭頭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