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頁
不少人瞪大眼睛,主祭對她們回頭,豎起枯瘦食指,在唇前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眾人:“……” 在這眾人之間,盧妙英不在狀況中。她顯然累癱,汗水濕透胸前背后衣物,十分狼狽,給任飛光攙扶著,才能站穩。 東君見此抬手,日光如流水從他掌心滑過,然后他提起,一抖,水流張開,就成了一面薄如蟬翼的紗布。 這位神君松手,紗布輕飄飄落到盧妙英頭頂,烘干她渾身汗水,免得她吹風傷寒。 做好這些,他才抬頭看向東皇太一和李朝霜那邊。 “啊,”東君揮去頭頂玉藻,青霓白裳上玄妙的花紋消弭在衣角縫隙,做這些的時候他眼神不離,低聲感嘆,“這孩子,還會這么笑的啊?!?/br> 兩邊距離不近,李朝霜雖是劍客,卻讓羸弱身體拖累,按理說聽不見這句話。東君剛閉上嘴,就見對方投來目光。 對視片刻,見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眼神中露出明顯懇求,雖不明所以,東君還是咽下了接下來想說的。 第一時間避免自己身份泄露,李朝霜微松氣,眼神轉回,就發現小鳥湊得極近,在看他。 鹓雛現在沒有隱藏自己的非人之處,那雙宛若石榴石的眼珠一瞬不錯,他的眼睫幾乎與李朝霜的眼睫貼在一起,兩人身高明明沒什么相差,此刻李朝霜卻覺得自己好像給一只人高的大鳥籠罩在下。 他心里有鬼,瞳孔不禁微微一縮。 溫熱的手指貼上李朝霜額頭,少年退開一些,手指往下,按開青年蹙起的眉心。 “一夜沒睡,你還好么?” 阿暈問。 少年自覺實力高強,但既要負擔《祖氏綴算經》,又要給其實犯了挺多錯的出巡隊伍查漏補缺,再加上查看整個江北狀況,一夜下來,心神同樣疲憊非常。 而朝霜在他認知里,是個弱不勝衣的鳥。熬上整夜會如何,他實在不敢想。 神降一去,阿暈就擔憂起來,道: “沒想到在這卻月城里耽擱了一天,你先休息會兒吧,休息好了我們再啟程?!?/br> 誰知道我還剩多少時日啊,李朝霜想。 而且,雖然陪著熬了一夜,他所作所為,只是坐在巫廟里,憑借莫大名聲嚇鬼罷了,和旁人哪能比。 廣袤的江北大地上,千萬人搶收米糧,千萬人夜不能寐。 露娘在東大封拼命,父親在修復東大封。 和這些人相比,李朝霜算個什么東西,為何別人都在忙,只有他需要休息? 話雖這么說。 小鳥問起時,他難得一日都十分集中的精神,如骨牌倒塌般無可挽救地渙散。困意襲來,他頭一偏,下巴枕在少年肩上,閉上干澀雙眼,投入已經熟悉的懷抱中。 作者有話要說: 眾人:汪? 第70章 肆日(五) 十月初六,不像清晨的清晨。 平京。 這六朝古都,位于秦州中央,在平原上雄壯兀立。 在樓宇之后,便是重重宮殿。 陽光烈烈,琉璃瓦反射的光芒刺得人眼都睜不開。同樣一夜沒睡的宮中侍從侍女,還穿著秋裝,幾個時辰下來,中暑的人有幾十個,沒中暑的也熱汗連連。得走入宮室中,才能得到一點點足夠棲息的陰涼。 但侍從侍女們,寧愿站在大殿外,也不愿跨進門檻。 四百年前大泰立國后,就花了兩代人的時間,將前朝的大樂宮擴建,又改名成長明宮。 改朝換代都在稷下學宮主持下的一大好處,就是戰爭中宮室損毀不大。 但細想,這不變的宮墻后,天曉得藏了多少伴著性命的陰私,叫人毛骨悚然。 宮殿內帷幕垂地,燃燒的香料味道刺鼻,緊急從地窖里搬出來的冰盆在高溫下散發潮濕的水汽,與香料味道混合在一起,讓此時每個站在殿前的朝臣,都感到自己深陷泥澤中,動彈不得。 壓下的高山迫使他們焦急尋找一個發泄的出口,沒說兩句話,聲音就大起來。 嗡嗡嗡嗡,好像這不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大殿,而是一個關滿了蚊子的鐵絲籠。 尊貴的大人們吵得面紅耳赤,瞪著眼睛甚至動起手來。 無人關注,金鑾寶座上,新帝旁若無人地環著溫香軟玉,手上還提一只大煙桿。 他瘦骨伶仃,里面穿再多件也支撐不住外面那身大紅袍,硬翅幞頭緊繃在他腦門上,便是量身定制,依然顯得空蕩蕩搖搖晃晃。 新帝年紀堪堪三十,但這幅模樣,哪比堂上中氣十足吵架的八十歲宰相年輕? 他肆無忌憚吞吐云煙,一張臉給熏得青白,只能枕著美人半.裸的胸膛,好像這樣就可過一點暖色到自己身上。 如此哪有帝王之相?不如說是富豪家的紈绔子。 難怪繼位十六年,暗地里對這位的稱呼,還是新帝。 他這個模樣,走在城里鄉下,哪怕不熟的人看到,都要暗道晦氣,脾氣急的不得直接罵開——病癆鬼,臭煙筒,不義不孝,這這那那,那那這這。 可偏偏是朝堂前這些滿口“為生民立命”的大學,反而對癱在金鑾寶座上的新帝熟視無睹,不勸誡,不上諫,眼睛掃過,像是根本看不到新帝這個人。 卓遠,真正的卓遠,跨入大殿時,所見便是如此滑稽場面。 他冷哼一聲,聲音好像北風,穿堂過道,紗簾帷幕配合地大幅度搖晃了一下,滿殿的烏煙瘴氣散去些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