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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平常,顧王氏肯定已將這比她兒子大不了幾歲的姑娘抱緊懷里,但這回她才往那邊挪動一下,又一個女人丟進了她們之間。 那一雙黑腿長滿長毛的土匪,還站在板車邊。他好像是頭目,一直呦呵,但自己并不動手干。 他纏著頭巾的臉上,和他的腿一樣多毛??吹筋櫷跏系呐e動,竟然朝她翹起嘴角,露出一個能見到殘缺不齊黃牙的惡心笑容。 “是個好女人啊,”多毛頭目道,“記得聽話點?!?/br> 顧王氏咬牙,從自己嘴里嘗出了血味。 板車一震,其他的土匪已將這次搶來的所有活女人——船上死掉的丟進了河里——搬上板車,然后推動板車向大船走去。 顧王氏根本找不到逃跑的機會,血液如鋼針,無法流動的麻木,又一次襲上她全身。 她們給關進了破了個大洞的船艙底部,從破開的大洞可以看見外面的土匪升起炊煙,搬出五六只大鐵鍋,開始煮早飯。 丟進鍋里的,是顧家莊幾十戶人家艱難攢下的存糧,顧王氏和好幾個村里的女人死死盯著那邊,之前一直沉默什么聲音都不發出的幾個嫂子,竟然在這個時候發出了哭聲。 多毛頭目不知道在想什么,鍋邊走一圈后,第一個端走自己的一份后,就坐在船艙底部的破洞旁邊,碗放一邊,端著煙桿,但既不吃飯,也不抽煙。 顧王氏麻木的腦子幾乎無法思考,只偶爾想起她丈夫,還有小泉。 便是在這種已失去所有羞恥的渾噩間,她突然聽到噗通一聲。 噗通兩聲,噗通三聲。 大鍋邊吃飯的土匪,突然一個又一個倒了下去。 他們也沒有留人警戒,剛做完一票,所有人疲憊又饑餓,全圍在鍋邊,故而倒下后也層層疊疊,特別壯觀。 就像死魚一樣堆疊在船艙底部的女人們。 唯一沒倒下的多毛頭目哈哈一聲,一腳踢翻了腳邊的碗,任雜糧粥和骯臟的泥土混合。 “這下可好了,可以輕裝上路了?!?/br> 他邁著王八步走到大鍋邊,又一腳將大鍋踢翻了。 guntang的粥湯潑在那些死豬一樣的土匪身上,但他們一個沒醒。 多毛頭目一轉頭,發現船艙里幾個女人目不轉睛盯著外面看,有幾個眼里還升起了希冀,再次哈哈大笑。 “放心,這些家伙都活不過今天了?!彼舐暤?,“我這算不算也為你們報仇了?以后可要好好伺候你們的恩公大爺我??!” 顧王氏一時不懂他為何會說出這種話。 亂世二十年,這個世道里,逆來順受的女人早就和羊羔一樣,給食盡了。這里有十幾個還活著的女人,而多毛頭目要是殺掉所有手下,那他只有一個人,多對一,就算沒法把多毛頭目也給殺了,她們也可以逃跑。 更多女人眼里升起希冀,直到多毛頭目丟了一把香料進篝火。 然后多毛頭目摘下頭巾,披頭散發,就在火邊跳來跳去。 他時不時發出尖叫,伴著香料點燃后蓬發出的奇異香味,火焰也變成了詭譎的青色,船艙底部的女人們,都感到無形的寒意如漣漪般擴散,讓她們無法出聲。 “陳將軍的軍營里沒有一個人!都是空營,都是空營!”他喊道,“這楚州是待不得了!所有人全都要死!萬萬兵馬大元帥——萬萬兵馬大元帥——看一看啊,看一看啊,這些都是獻給您的,獻給您的!助我一臂之力,讓我逃出去吧!” “空營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做陳將軍麾下沒有一個人?” “不可能,我打聽過了,我家漢子正在和越州打仗呢,雖然他沒有傳信回來,但衙門的陣亡名單上沒有他,沒有他!” “如果陳將軍手下沒有兵,怎么會傳出北邊大勝東邊大敗的消息,總不可能江北和潮州大軍打的是一陣清風吧!” 就連最麻木的女人,也清醒了過來。 顧家莊,乃至天星城周邊,家家戶戶的漢子都從軍了,有的人家里從軍的甚至不止一個漢子。 陳家軍的消息,是每家主婦最關心的消息,前線的一點傳聞,女人每夜待在織機邊,都要反復咀嚼。 多毛頭目只是大笑。 青色炊煙升入蒼穹,一時之間,天色都昏暗下來。 多毛頭目好像感覺到了什么,他聲音尖利地顫抖起來。 “都獻給您,都獻給您,萬萬兵馬大元帥,萬萬兵馬大元帥??!讓我成為您麾下的十人長,請讓我成為您麾下的十人長!” 嚓——?!?/br> 篝火陡然擴大,擴大到比人還高。女人們眼睜睜看到,一具披堅執銳的白骨骷髏,從青色火焰中跨出,像是跨過一道門檻,出現在這已經給青藍色煙氣籠罩的河邊。 “本將乃是萬萬兵馬大元帥座下右先鋒”這具白骨將軍出來便問,“就是你,向大元帥獻忠?” “是我!是小人我!”多毛頭目立刻回答。 白骨將軍掃一眼周圍,似乎對這一批祭品的成色很滿意。 “不錯,你有資格當這個十人長?!?/br> “這是小人的榮幸!” 多毛頭目的聲音更尖利了。 白骨將軍那黑洞洞跳躍紅色火焰的眼眶,看向船艙里的女人們。 以為自己以成功的多毛頭目才要松口氣,突然聽到白骨將軍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