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1)
不知道他在樹下坐了多久, 日升月落,晨露凝結又再度消融。 他已經化身為一座雕像,雙眼不知何時閉上了。 就像本該如此一樣, 他與大樹融為一體。 夏油杰突然出現了。 他的靈魂看起來比之前要更加凝實,仍然是光以及其他東西都能透過的程度,之前靈魂松散的感覺卻越來越少了。 夏油杰自然也體會到了這一點。 在他待在琥珀中不曾出來之時, 來自琥珀身上的生機蘊養他的靈魂。他還感覺到了來自他處的能量。能量不像是咒力,咒力本身是負面的能量, 這股能量卻帶有中性的感覺。 單純的, 對他有利的能量。 輸入能量的人大方得令人咂舌, 簡直像能量不要錢一樣,多到夏油杰都覺得滿溢出來的程度了。 輸入能量的人還能是誰? 除了鏑木暉不做他想。 便是自己擺出那樣一副態度, 鏑木暉還是在做為自己有利的事情。 懷著復雜的心情,夏油杰從琥珀中出來。 不知為何,靈魂狀態的他身上只有簡單的一襲白衣,頭發也放了下來。 他以為會是死前的模樣才對。 擁有狐貍一樣眼睛的男人低下頭, 看向坐在樹下的人。 那人背靠著樹, 身體都自然地放松開,修長的雙手隨意搭在身側,支起的腿帶起一部分衣服, 衣服順勢達下,折出漂亮的褶皺。 俊逸的臉上是他不曾見過的表情,面上一派安然。 記憶里, 那人總是嘴角帶著輕輕的一抹笑意才對。 夏油杰俯身下去,他神情莫測,右手在身側動了一下,覺得手莫名地想動起來。 那人擁有一副好皮囊,臉的弧度堪稱完美,骨相看起來恰到好處,眉骨的位置更是讓一雙眉毛宛若天成。 那雙眼睛,平時隨意睜著,偶爾會盡顯凌厲的眼睛,現在正閉著。 他,是不是睫毛有點長?夏油杰后知后覺地想到。 又濃又密的睫毛達下一層清淺的陰影。 就連唇形都是剛剛好。 鬼使神差地,夏油杰把手抬起來,伸向鏑木暉的臉。 鏑木暉的呼吸聲很輕,就算湊到他身側幾乎也聽不清。 風把呼吸聲送了過來。 就在要接觸的時候,鏑木暉猛地睜開眼睛。 下一刻,他的手鷹爪般襲向夏油杰,身上的能量涌動間一同向他撲去。 夏油杰一絲驚訝都沒有,他靜靜地看著鏑木暉,沒有分毫想要躲閃的想法。 鏑木暉的動作停住了。 意識從朦朧到清晰不過一瞬間,鏑木暉認清面前之人,他笑了起來,我還以為是什么人能在湊這么近的時候才被我感知到,原來是你啊。換做其他人,在他睡覺時還沒接近多少,他就已經醒來了。 就像是他們沒有之前那樣略顯生疏的對話一樣,鏑木暉的態度自然極了。 因為我是靈魂的狀態吧?夏油杰便也順著鏑木暉的節奏,他不確定地回答道。 可能吧。 鏑木暉松開了抓著夏油杰的手。 他略驚奇地說道:一般不都是說靈體接觸不到的嗎?為什么我能接觸到你。 誰知道呢?或許有其他原因吧。夏油杰聳了聳肩。他后知后覺地想:鏑木暉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眼睛是什么顏色的? 他們之間的關系又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模式,之前的生澀與屏障一并消失,恍惚間讓人覺得他還活著。 剛剛的溫度尚停留在他的手腕上,這樣的溫度讓他想起來在琥珀中時,貼在鏑木暉胸前感受到的溫度。 不知道什么原理,他能感覺到一些東西,來自外部的能量的話,還能理解,勉強可以說他和能量都是同一種性質的東西。那么溫度呢?這應該牽扯到了物質方面的東西? 他現在可是靈體啊。 還是說因為對象是鏑木暉? 他感覺到他和鏑木暉之間好像有模模糊糊的一些聯系。 話說,我的靈魂為什么會在你這兒? 在他有意識時,在的地方就是這個琥珀里了,自己身邊的人已經是鏑木暉,那在此之前呢?之間總不會什么過渡都沒有吧? 是我把你的靈魂匯聚起來的。 你的靈魂,一開始只剩下殘余在身體上的一點了。那些部分太少了,靈魂的消散又讓人很苦惱。 那你是怎么將我的靈魂匯聚起來的?夏油杰盯著鏑木暉。這幾個字聽起來簡單,有關靈魂的東西又何其玄妙? 沒什么。鏑木暉輕描淡寫地把這里略了過去。 是嗎 辛苦你了啊。夏油杰說話的口吻很輕松,話間更是帶著玩笑般的感覺,如同兩個朋友間的隨口一言。 鏑木暉眉眼微動,他抬眸看向夏油杰,嘴邊也拉開一個弧度,可別小看了我啊,這種事還不是小菜一碟? 好好好,不愧是你,能做到這種地步真是太棒了夏油杰毫無感情地棒讀。 夸人倒是用心一點啊。鏑木暉無可奈何地嘆氣。 之前的你是這樣的嗎?怎么變了個人一樣?倒是把之前的夏油杰換回來啊。鏑木暉挑眉,犀利吐槽。 夏油杰笑笑,人總是會變的。 這話說完他先沉默了。 為什么自己會不想復活?他或許是隱約知道一點答案的。 之前的他執著于創造一個只有咒術師的世界,義無反顧地為其奮斗、付出。 累嗎?苦嗎?這些都在承受的范圍內,他偶爾會因為身上的重擔而感覺喘不過來氣,但只要想到目標,想到那些平和到扭曲的猴子的臉,就覺得又有了動力。 死前,或許是解脫的吧。 勢必會迎來這樣的結局的,他這種和漫畫里標準反派一樣的目標創造一個xx的世界。是讓人看到了就會吐槽老套的程度。 這樣宏大的目標,自身資本還尚未到達一定程度,他不失敗誰失??? 但終究他還是要去做的,不管是為了自己的一腔信念,還是為了曾死去的那些人。 夏油杰,如同殉道者,頭也不回地向自己的目標前進。 然而終究會累,同樣懷疑過自己的目標是否太虛浮。 在迎來最終結局后,他已然放棄了一切,安心陷入黑暗。 然而現在,他又再度醒來了。 重擔即將再度壓上肩頭,他又要再度為其奮斗。 是為了徹底解脫,所以不愿意復活嗎?或許如此吧。 但現在夏油杰想了很多。 不管是之前自己的同伴,還是菜菜子和美美子,又或是鏑木暉為了自己做的一切。 他再度問出了那樣一句話:為什么要復活我? 鏑木暉眼睛定定地注視著夏油杰。 這一次,他沒有再回避話題。 因為我想。 你不應死去。 你沒有必要死去。 所以我做了。 哪怕我做了那些,對大部分人類社會都會造成威脅的行為?夏油杰神情莫測地問,說不清的感覺在他心里激起波濤。 哪怕你做了那些對大部分人類社會都會造成威脅的行為。鏑木暉一字一句地回答,看不出來有半分動搖。 多任性的回答啊。夏油杰快要笑出來了。 他湊近鏑木暉,伸手撫上鏑木暉的臉。 這一次,鏑木暉沒有避開。 夏油杰認真地和鏑木暉四目相對,他看著那雙顏色溫和的眼睛,不覺得自己之前看到的色彩是錯覺。 既然如此,做好了我會做出不好事情的準備了嗎? 那些事,若是被人們知道了,他們會歸結在你身上。 為什么這個惡魔會再度出現? 他不是死了嗎? 誰復活了他? 夏油杰扮演不同角色似的,不斷說出人們可能發出的攻訐。來自普通人的惡意,向來比其他都更讓人難以接受。 這種惡意會不斷放大,人們隨波逐流,或是不可避免被影響到,自以為客觀地作壁上觀,又或是深信自己和周圍人聲音一致的想法,堅持不懈地進行詆毀。只會有少許人擁有不同的想法,但他們面對龐大的普通人的惡意,和洪流前的渺小個體無疑。 更何況,普通人群確實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若是被人們知道,做出不好影響本已死去的夏油杰,是由鏑木暉復活的。 到時候,鏑木暉會成為萬夫所指的對象。 準備好和我共同背負重量了嗎?夏油杰輕笑著問。靈體本不會有呼吸,鏑木暉卻覺得自己耳旁有氣流拂過。輕飄淺淡,根本不會被人注意到的程度。 這種事情。鏑木暉慢條斯理地握上夏油杰的手,隨后他直起身猛地靠近夏油杰,和夏油杰的距離迅速拉近,兩人面部的距離近到幾乎馬上就要貼上。 鼻尖的距離,只差一點點。 我早就準備好了。琥珀色的眼睛中,似有金色在閃爍。 我可是咒靈啊。 兩個人在大樹下對視,彼此不讓分毫,和兩頭正在對峙的猛獸無疑。 風吹過,頭上的樹枝微微擺動,沙沙聲悄然響起,這片天地只余他們兩人。 發飄起,略帶涼意的風讓夏油杰的額發向后拂過,身前鏑木暉披散而下的黑色長發,帶著極淡的氣味飄到他臉側。 是風的味道。 自由、隨性,不可捉摸且無法捕捉。這縷風,似乎停下來了。 這種時候,夏油杰已經不會去想,為什么靈體的頭發會被風吹動這種事了。 夏油杰看著那抹金色,傳入耳中的聲音讓他不存在的心跳鼓動愈發強烈,只覺得整個人都要承受不住了。 真拿你沒辦法啊。 好吧。 他順勢近一步拉近和鏑木暉的距離,兩人的額頭抵在一起。一個冰涼,一個溫熱,正是他們之間鮮明區別的證明。就連這點差別,在不久后的將來也會被抹除。 夏油杰扯開一個笑,具有濃烈笑意的聲音,帶著氣音傳過鏑木暉耳旁。 那就請多指教了,想要幫我復活的鏑木暉先生。 第65章 在聽到夏油杰回答的那一刻, 鏑木暉似是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加大了。 他實在是忍不住自己的心情了,便索性向后仰頭,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扯開的嘴里散出零星的笑聲。 像欣喜, 似無所謂,又似得償所愿。 夏油杰干脆利落地盤腿飄在空中,他不由挑眉:笑些什么? 那邊鏑木暉的笑聲尚未停止, 他抽空似的回答道:你,猜? 就這么兩個字之間,夾雜的笑聲就不知有多少了。 夏油杰快哭笑不得了, 就連這種東西都要我猜?還是不是你想要復活的人了? 這種時候,對我這樣的人應該要捧在手里怕化了吧?倒是放尊重點??! 鏑木暉笑聲就沒停過, 啊, 是嗎, 真是不好意思了啊,我和一般人不一樣。他深吸一口氣, 將遮住眼睛的手移開,半睜著眼虛虛看向夏油杰。 想要不一樣的待遇的話,還請出門左拐說到這里他一停,又莫名地笑了起來。 夏油杰奇怪地看他, 不知什么時候唇角微揚了起來。 不好意思, 鄙人家大業大沒有領居,方圓百里只此一戶。 你,鏑木暉說到這里時聲音放輕了些。 逃不掉啦。他話尾微勾, 眼睫半遮住的眼睛中有些許眸光透出,柔和至極,像一滴雨、一捧清泉、一彎湖、一片海。 夏油杰一時說不出話?,F在的自己, 在想些什么呢。 像是想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沒有想。 唯一確定的是,不知為何在緩緩動蕩的心田。 他眨了一下眼睛,好笑地問道:你不對勁,之前的身份莫不是強盜? 鏑木暉得意地輕哼幾聲,他從地上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身體舒展時幾乎能聽到骨頭之間發出的聲音,積累下來的疲憊苦惱都一并消失。 伸完懶腰,他一只手扣在肩膀上,同時放松似地轉動手臂。 在夏油杰的注視下,他掀開眼簾,夏油杰幾乎聽到空氣被睫毛帶起時的風聲。 然后他就遭受了一個wink。 發出wink攻擊的鏑木暉笑道:或許這樣也說不定。 夏油杰夸張地嘔了一下,算我求你了,拜托別對我wink。簡直心臟驟停。 鏑木暉哈哈笑著走了。 鏑木暉在身影走在前面,夏油杰看著他的背影,沒有動身,他臉上的表情漸漸淡了下來。不過一小會兒,他便脫離剛剛的狀態。 在這一瞬間,他想了很多。無關旁人,只和他的大業有關。 鏑木暉懶洋洋的聲音傳過來:喂解決一樁心事的他,聲音聽起來簡直蒙上一層少年氣。 千年的咒靈,也會有少年氣這種東西嗎? 夏油杰好笑地想到,他身上有股拉力越來越強,看方向是鏑木暉那邊,應該是來自琥珀的拉力?約莫是因為他算寄宿在琥珀身上,琥珀又在鏑木暉身上吧。 來了。他不輕不重地回答,飄得跟在了鏑木暉身后。他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自己被感染似地表情又輕松了下來。 他們走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這里是鏑木暉這段時間幾乎天天都會來的地方,在鏑木暉身上的夏油杰便被迫一起熟悉了這個地方。 房間內的擺設半分未動,放置在最中間的冰棺,已和這個房間融為一體,成為固有的裝飾之一。 其中的身體更是固有要素了。 鏑木暉走到夏油杰的身體旁,他將手放在棺蓋上,剎那間,冰制的棺蓋消融在他手下,它們由物質轉為了能量一樣的東西,盡數收回鏑木暉體內,連一點多余的水漬、碎冰都未曾留下。 夏油杰注意到了這一點,他不由刷新了一下對鏑木暉的認知。 雖說之前就知道這家伙很強,但除了最初的交鋒后,他們便再無武力上的交集,他偶爾有想過鏑木暉的實力到底達到何種地步,卻也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未曾出手試探,知道的只不過是鏑木暉很強這一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