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簡沁急匆匆地吃完剩下的早餐，在用短信確認王娟已經起床后迫不及待撥通了她的電話。

    小沁啊，你怎么樣了？感冒好點了嗎？

    電話一接通，簡沁就聽到了王娟和藹可親的聲音。

    我好多了，謝謝阿姨關心。那個

    那就好那就好，唉，最近天氣反復，你要好好注意身體啊。

    我會的，那個王阿姨

    對了，你和景憐相處得怎樣？她有沒有照顧好你？這次一定是她疏忽了吧？我晚點好好說說她。

    啊，不是的，Erica很照顧我，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簡沁幾次想提卻都被王娟打斷，心下不禁有些著急，王阿姨，我給Erica添了太多麻煩，我想問問您

    景憐讓你叫她Erica嗎？這孩子怎么那么見外，明明叫jiejie或者景憐更好。

    簡沁有點頭大，幾次被王娟溫柔卻及時地打斷話頭，她的勇氣都要流失殆盡了。

    阿姨，請您聽我說，我不能再麻煩Erica了那個，我希望能盡快搬出去，如果您找不到適合的房子，我可以自己找我不挑的！

    她一鼓作氣終于表達完了自己的意愿，電話的那頭卻陷入了沉默。

    簡沁心臟跳得有些快，只覺得這短短的幾秒好長好長，喉嚨還不合時宜地瘙癢了起來，惹得她忍不住咳了幾聲。

    唉，小沁啊，我原本不想和你說這些，王娟微微嘆了口氣，聲音聽起來有些沉重，但現在看來，有必要讓你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系。

    簡沁只覺得心被吊了起來：您是指什么利害關系？

    你知道我為什么一定要讓景憐照顧你嗎？

    因為您很信任Erica

    這只是一方面，還有另外更重要的一個方面王娟停頓了一下，小沁，阿姨只有景憐和景惜兩個孩子，如今景惜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身體能健朗到什么時候，這個孩子到時候大概率要由景憐這個當姑姑的來照顧你，明白嗎？

    簡沁只覺得大腦嗡地一下，口舌仿佛打結了一般。

    您、您是什么什么意思？

    她此時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欠考慮，孩子生下以后交給姬家，可是之后呢？

    她相信以姬家的家境不會讓孩子吃苦，但究竟由誰來照顧孩子這件事，她真的完全沒思考過?；蛘卟蝗缯f，生下孩子以外的事她都還沒好好考慮過。

    王阿姨，您還那么年輕只是生活上的話，應、應該是可以聘請人來照料

    當日王娟的許諾戳中了她所有的弱點，她最終被說服接受了安排。但從始至終她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從未替孩子考慮過。不，也不能說沒有為孩子考慮過，在她淺薄的認知里，也隱隱約約有著孩子在姬家會得到很好的照顧這樣的念頭。

    畢竟王娟看起來很和善，姬家又那么有錢。

    但是，什么健全的家庭，父母的關愛，她統統都沒想過，她直到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從未從感情的角度出發考慮過孩子的未來。

    突發變故以來，簡沁一次次地意識到自己的自私。

    重點并不在這里小沁，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孩子出生之前就失去了父親，所以我希望他至少還能擁有母愛。我女兒的性子我最明白，她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但也不會隨意泛濫同情心。我希望能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加深她對你們的感情，這無論是對孩子還是對你都有好處。你也無法保證，自己將來完全不想見孩子吧？

    一個什么都沒考慮過的人怎么都不可能說得過深思熟慮過的人，簡沁早在王娟說孩子將來會由姬景憐來照顧時就已經懵了。

    簡沁無法想象自己孤身照料孩子的未來，所以當王娟愿意接過這份責任的時候輕易地被說服了。畢竟王娟是孩子的奶奶，孩子跟著奶奶一起生活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嗎？

    但如果是由姬景憐來照顧孩子，那么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一方面，姬景憐至少在一開始并未期待這個孩子的降臨，她一直說什么不想麻煩姬景憐，事實卻是她和孩子注定會麻煩對方。

    另一方面，這很可能意味著她會徹底失去母親這個身份她如今無法負擔起一個做母親的責任，但說實話，也并未下定決心徹底拋棄孩子，只是一邊給自己留退路一邊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之后王娟還對她說了很多，但簡沁已經渾渾噩噩記不住什么了，只記得掛斷電話時，王娟對她說的最后那句話。

    小沁，阿姨知道你非常不容易，也深深地感激你，希望你相信，我做這些安排都是為了你和孩子好。

    簡沁掛完電話后呆呆地坐在餐桌旁，心不知為何有些堵得慌。

    咳咳咳

    她捂著心口輕咳，眼角漸漸滲出了淚水。

    喝一點吧，就在簡沁混沌無措之際，一只手將一瓶藥水放在了她面前的桌上，我問過醫生了，這個沒什么副作用。含一湯匙慢慢咽下去，嗓子會好受點。

    姬景憐不知道何時又轉回了餐廳，另一只手上還拿了一個文件袋。

    嗚咳咳

    簡沁抬頭看向姬景憐的臉，想要說些什么卻咳得更加厲害，眼角淚花涌溢。

    姬景憐修長的手指微微曲起，遲疑了片刻后輕輕撫上她的后背。

    咳完再說，沒人和你搶話。

    與她生硬冷淡的語氣不同，輕拍在簡沁后背的力道十分溫柔。簡沁淚眼通紅地望著姬景憐，腦海中不禁浮現出王娟的話。

    Erica

    姬景憐是真的打算為死去的弟弟負起這個責任，雖然只認識她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印象甚至說不上多好，但簡沁已經開始相信她的為人。

    怎么？

    姬景憐如果愿意關照孩子，一定也會像照顧她一樣周到吧？

    可是，那樣真的好嗎？

    第19章

    我剛和王阿姨打過電話

    哦？她怎么說？

    簡沁猶豫片刻，試探性地問道：孩子你將來會照顧我的孩子嗎？

    姬景憐似乎并不意外她會這樣問，淡淡地道：有必要的話。

    簡沁面露掙扎，幾番遲疑之后弱弱地問道：你會成為孩子的養母嗎？

    有必要的話。

    那簡沁猛然提了口氣，加快語速道，那樣不會影響你的生活嗎？你將來如果要戀愛或者組建家庭

    姬景憐面色微松，眼神微妙地望著她。

    你到底是擔心孩子會影響我的生活，還是擔心我對孩子不好？

    簡沁噎了一下，面色有些尷尬：我只是沒想到會由你來照顧孩子。這樣的話，我、我將來還可以見孩子嗎？

    真是難得，你終于開始想這些了。

    姬景憐笑了一聲，像是嘲諷又像是感嘆，語調里竟然還帶了那么一絲欣慰。

    簡沁如今對她的話已經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并不覺得她在小看自己，反倒聽出了一點兒關心。

    是王阿姨提到的

    姬景憐在她身邊坐下，一邊打開資料袋一邊問道：那她還說什么了？

    簡沁沒有多想，一五一十地坦白：王阿姨說我應該和你搞好關系，對孩子好，我以后如果想見孩子也能有點情分

    呵，姬景憐搖了搖頭，將協議文件遞到簡沁面前，你還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照理說這些話你該放心底，不該告訴我。

    可這些都是王阿姨和我說的，你肯定明白她的意圖吧。

    話雖如此，但那是我和她的事，她私底下和你說這些，那是她和你的事，你要不要和我說這是你的事。

    簡沁被說懵了：那我不和你說又該怎么辦？阿姨她讓我繼續住你這

    她越說越小聲，最后自己有點不好意思了。

    因為被王娟那么一說，她先前堅定的想要搬走的心果然又動搖了。畢竟，她現在已經不討厭姬景憐了，只是怕麻煩到她，覺得有些別扭。

    但如果是為了孩子

    姬景憐盯著她的臉，高挑的身高讓她總是能從俯視的角度看簡沁，不過坐下來之后距離拉近了一些，簡沁感覺到的壓力也小了一些。

    你姬景憐緩緩開口，嘴角微微勾起，帶了一點兒笑意，不過這次的笑容意味與平日很不一樣，不是冷嘲熱諷，而是有種壞心眼的感覺，不應該和我說這些，應該不著痕跡地討好我。

    簡沁呆住了，不僅忘了移開目光，也幾乎忘了呼吸。

    從第一次見面至今，她對姬景憐的認知有過不小的轉變，但高冷正經這一初印象在她腦海中根深蒂固。她無法想象姬景憐會對自己露出溫柔的笑容，同樣的，也無法想象她露出這種有些促狹的壞笑而且還那么像景惜。

    姬景憐一字一句，咬得那么清晰，說到最后的時候，簡沁清楚地看到她鮮紅的舌尖抵著潔白的下齒，加重了討好二字?；蛟S是因為平時太過正經嚴肅，此時這種反差讓簡沁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色情意味。

    那、那我要怎么才能討好你？

    簡沁呆呆地問出這句話，姬景憐的眉尾微微揚起，顯出一絲驚訝。

    簡沁如夢初醒，磕磕巴巴地道：我、我是說我很感謝你對我的照、照顧，我很感激你那個報答，對，我想報答你！

    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姬景憐和景惜明明一點兒都不像，而且就算再怎么好看也是一個女人，她怎么會突然像是被蠱惑了一樣呢？

    簡沁面紅耳赤，心口狂跳，就算面對姬景惜，她的心也沒跳得那么快過。

    完了完了，姬景憐肯定又把她當傻子了！一聽就是開玩笑的話，她怎么就當真了呢？

    再說了，人家說的是不著痕跡地討好，她現在把什么都暴露了，還怎么討好？報答什么的就更不用說了，她要是能報答，先前就不會想要搬走了。

    總之、總之就是我很謝謝你

    唯有感謝，她是真心實意的?？墒乾F在再說，聽起來也很功利。

    簡沁想到這里，不禁有些失落，雙眼不安地盯著姬景憐，嘴唇蠕動了幾下，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姬景憐深深地望著她，突然伸手用拇指擦了一下簡沁的眼角。

    ??？

    簡沁下意識偏了一下臉，姬景憐淡定收回手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中掉了幾滴眼淚。姬景憐用指尖幫她擦去，纖細修長的手指帶著些微涼意，喚回了她一點隱約的記憶。

    好像昨天下午

    簡沁轟然紅了臉她原本盡量不想去思考那件事，此時卻不知為何滿腦子在意起姬景憐幫自己換睡衣的事。

    姬景憐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沒必要感謝我，與其想這些，不如多為自己的將來考慮考慮。協議里我都寫得很清楚了，你看一看，有訴求可以提出來。姬景憐神情淡淡的，仿佛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突然做了多么親密的舉動一般，至于探望孩子我并不認為是你現在需要考慮的問題，當然，你如果很在意我也并不介意你將這條加進去。

    簡沁因為羞恥不敢看姬景憐的臉，干脆低頭看向那一疊厚厚的紙質文件。

    那么多

    詳細點對我們雙方來說都好，你可以慢慢看。

    姬景憐一副等她看完的姿態，簡沁這時也不敢再多說什么，悶頭看起協議的內容。

    真是愚蠢啊。

    姬景憐垂眼瞧著正低頭專心致志看協議的簡沁，不禁緊緊鎖起了眉頭。

    這種事放在有些人身上，或許早就已經借著孩子對他們家大敲竹杠了?？珊喦咚坪跽娴恼J為，自己受到了她們的幫助，并對此感激不已。

    這就是姬景惜的眼光嗎？

    找一個與他們家的人截然不同，單純、善良、天真到可以稱之為愚蠢的女人，希望借此得到救贖？

    他們家還真是，一個比一個卑劣。

    第20章

    簡沁仔仔細細地閱讀完整一份協議，發現其中大部分條約都是在保障她的權益，但在最后，這份協議中明確提到了她必須放棄孩子的撫養權。

    她當然明白這是合理的，卻無法立即下定決心。

    看完了？姬景憐大約是見她已經翻看完最后一頁卻一聲不吭，主動開口道，你有什么想補充的嗎？

    簡沁合上文件卻不敢抬頭看姬景憐，目光閃躲地道：那個你能讓我考慮幾天嗎？

    姬景憐微微挑了挑眉，但沒有表露出太多情緒。

    怎么，你有哪里不滿意嗎？

    不是這樣的簡沁語氣低落，神情苦澀，我只是有些混亂我或許真的還考慮得不夠多，也不夠清楚。

    你如果希望打掉孩子，現在也完全來得及。

    姬景憐神色淡漠，語氣也冷了幾分，似乎在此事上從未改變過主意。簡沁一聽連忙搖了搖頭，決定生下孩子后她就已經排除這個選項，現在根本沒有勇氣再做這個選擇。

    我只是想要更多的時間思考一下未來

    姬景憐的臉上閃過一絲無奈與悲哀，深深地嘆了口氣：那么我希望你能想清楚，決定生下這個孩子究竟是為了誰。是為了我們姬家、為了姬景惜、為了你的愛情，還是為了你自己？這世上最可笑的就是不求回報的奉獻，我希望你能做出一個不會讓自己后悔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