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簡沁能夠明顯地感覺到姬景憐身上的戒備，雖說對于母親有這樣的反應絕對算不上正常，但聯想到她先前的種種行為，簡沁又不覺得有多驚訝。

    豪門之間無親情，看起來并不是什么都市傳說。

    阿姨，我

    姬景憐既然已經把話說死，不管怎么樣都不讓她再來看望景惜，那么此時此刻她只有向景惜的母親求助。她相信，至少母子之間還有真情存在。

    不要亂說話。姬景憐轉頭瞪了她一眼，低聲呵斥著打斷了她的話，我答應你的要求。

    姬景憐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可見真的十分忌憚自己的母親。

    我知道你是誰，不過還不待簡沁細想，那名中年婦女已經幽幽開口，你是景惜的女朋友簡沁，對不對？我是景惜和景憐的母親，我姓王，你可以叫我王阿姨。

    王阿姨，你認識我？

    因為姬景憐第一次上門時的表現，簡沁以為姬景惜還沒來得及和家里說兩人的關系。畢竟姬景惜去世半個月了，也沒有人聯系過她。

    當然，景惜和我談到過你，也給我看過你的照片。過年的時候他還和我說想向你家里提親，王娟神色黯然，說著說著似乎難忍悲傷，從手包里取出一塊手帕輕輕擦拭著眼中滲出的淚水，我當時很猶豫，沒有立即答應他的要求，畢竟這不是一件小事要是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我一定說什么都支持他都怪我

    失去至親，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這種傷痛一定比她這個當女朋友的更加深刻吧。

    簡沁受到對方情緒的感染，眼眶又再次濕潤起來：阿姨，你不要太自責

    姬景憐聽著兩人的對話，眉目間有一絲煩躁與厭惡，察覺到簡沁想越過自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簡沁，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

    簡沁仰著頭，冷笑了一聲：我為什么要聽你的話？

    景憐，你對人家小姑娘客氣一點，她還有孕在身呢。王娟似是對女兒的行為看不下去了，軟綿綿地輕聲斥責道，她一定非常難過也非常不安。

    簡沁這幾日獨自承受悲傷，早已不堪重負，今天終于遇到了一位理解她、關懷她的人，心中立時生出了好感。

    與姬景憐相比，這位王阿姨實在是太善解人意、平易近人了。

    王阿姨

    王娟款款走上前來，拉住簡沁的手，溫柔又略帶悲傷地道：孩子，對不起，我應該再早點聯系你的。只是景惜的手機壞了，我們不知道你的聯系方式，安排葬禮又耗費了太多的精力

    簡沁感覺到她溫軟的手心，聽到她叫自己孩子，只覺得有種面對母親的親切。

    請您不要這么說。她一邊落淚一邊搖頭，回握住王娟的說道，我知道您一定是最傷心的人。

    簡沁在姬景憐手里看到過姬景惜的手機，理所當然地認為王娟沒能在第一時間找到自己是因為她的隱瞞。只不過她不想當面拆穿姬景憐，落得個挑撥母女關系的罪名，也認為沒有那個必要。

    當然，簡沁還是因此狠狠地甩了姬景憐一個白眼。

    姬景憐像是心虛般偏開了臉，默默退到了一邊。

    我再怎么傷心難過也是心境上的，但你我知道你現在面臨著人生之中的重要抉擇，王娟說著微微低下了眼睛，目光落在了她的小腹上，小沁，我有個不情之請。我知道這個要求對你這樣的好女孩來說非常過分，但我真的

    她說著已經啪嗒、啪嗒落下淚來，簡沁瞬間便明白了對方這個不情之請是什么，畢竟這才是一個母親的正常反應。

    王阿姨，我

    簡沁非常明白輕易生下孩子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孩子都不是負責任的表現，所以先前才會下定決心打掉胎兒。但此時看到王娟的悲傷與難過，想到男友就安葬在自己身后不遠處，無論是拒絕還是答應都一時說不出口。

    我知道你的顧慮，只是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這是一個生命，是你和景惜愛情的結晶，是景惜唯一的孩子，你難道不想讓他來到這個世界上嗎？王娟緊握著簡沁的手，動情道，我并不是想讓你為此賠上人生，孩子生下來，可以由我們家來全權照顧。如果你想見他隨時都可以來見他，如果你想開啟新的人生，我也絕不會讓他成為妨礙，小沁，你就當是給我這個老人留個念想，好不好？

    與姬景憐張口閉口就談錢完全不同，王娟全程動之以情，讓簡沁難以生出一絲反感。

    可是

    可是像阿姨說的那樣安置孩子真的好嗎？是對孩子、對景惜以及對她自己負責的表現嗎？

    她能生下孩子就不去管他嗎？如果放不下孩子，她還能開始新的人生嗎？

    小沁，或許你認為打掉孩子自己才能重新開始，但我作為一個母親，知道事情不會就這樣過去的。你那么善良，難道就不怕將來一生都生活在不安與后悔中嗎？不要在失去孩子后才開始懊悔，因為那樣一切都來不及了。

    結合此時此景，簡沁只覺得王娟的話是如此發自肺腑。

    是啊，難道打掉孩子她就一定能向前看了嗎？難道不會于心難安，不敢面對景惜呢？

    我從景惜那里知道你是什么樣的女孩，也知道流產對你這樣的好孩子來說是非常艱難的事。景惜如果知道你懷孕了，一定會非常高興，一定會希望立即和你結婚。他一直是個非常顧家的孩子，也一直和我說希望能早點成家、早點成為一名父親。你如果愿意生下孩子，不僅滿足了他的遺愿，也是救了我。景惜去了之后，我的人生也失去了方向，只能每天、每天到這里來看他

    對方每一句話都刺中簡沁的要害，一句比一句沉重。她確實非常害怕流產這件事，因為在她的觀念中，那都是壞女孩才會做的事。而相對的，生下孩子被王娟描述成了一件皆大歡喜且值得贊頌的事情，讓簡沁難以抑制地往這個方向傾斜思考。

    王阿姨，您能讓我考慮一下嗎？

    王娟臉上露出了一絲欣喜：當然，這對女孩子來說是非常重大的事，我不會逼迫你的。如果你愿意生下孩子，我會給你安排最好的養胎環境，負責所有的費用。你可以放心，我不會讓你留下記錄，不會讓你被他人用異樣的目光看待。你如果愿意接受，我還會給你一筆誤工費請不要誤會，我絕不是想以錢來羞辱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因此吃虧。

    經歷過姬景憐那種目中無人的甩錢方式，簡沁反倒覺得王娟的誤工費很誠懇和真心。

    這些事我們以后再說吧，您讓我好好想想。

    好好，我們一家都會感謝你的。

    王娟看起來非常開心，簡沁卻忍不住想，這個一家人肯定不包括姬景憐。

    說完了的話，那我就先送簡小姐回家吧。

    一旁沉默良久的姬景憐此時終于開口，簡沁不禁微微一驚。她都忘了自己是坐姬景憐的車來的，回去時還得兩人獨處姬景憐不會對她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景憐，mama好久沒見你了，你留下陪我說說話，我讓我的司機送小沁回家就好。

    姬景憐掛著臉，態度強硬地道：她是我接來的，我有責任把她安全送回家。

    王娟微微一笑，看向簡沁：那就讓小沁自己選吧。

    簡沁覺得王娟簡直是自己的救星，連忙道：那就謝謝王阿姨了。

    她剛說完就被姬景憐丟了一記眼刀，簡沁不服輸地對視了回去。就連簡沁都覺得奇怪，僅僅只見了兩面自己就能那么討厭一個人，這在她的人生中還是第一次。

    一定是因為她從來沒遇到過比姬景憐還過分的人。

    簡沁，姬景憐似乎是看她不知悔改，狀似威脅道，你可要好好考慮清楚，不要將來為自己的決定后悔。

    簡沁好像從中聽出了咬牙切齒，梗著脖子道：我會的。

    這一次，是她說完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姬景憐心口微微起伏，目光緊緊地盯著簡沁的背影，王娟卻看著女兒笑道：景憐，你不用擔心，司機在下面接應，會把她安全送回家的。

    呵，我不會憐憫愚蠢的人。

    王娟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就是因為不擅長和人打交道，所以連做好事也被人誤會。

    姬景憐顯出一絲惱怒：mama，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兒子什么德性你會不清楚？為了騙人小姑娘生他的孩子，編造了那么一堆謊言。

    你不是說不會憐憫愚蠢的人嗎？王娟輕輕瞟了一眼已經走遠的簡沁，微笑道，只要當事人相信，謊言就是真實的。再說，要不是你不愿意結婚生孩子，我有必要這么大費周章嗎？景惜已經死了，你難道真想讓我們姬家絕后？

    姬景憐深呼吸了幾次，仿佛不這樣做就會忍不住爆發出來一般。

    都什么年代了，你還守著傳宗接代那一套，姬家是有皇位要繼承嗎？

    王娟似乎也被女兒氣到了：別拿你套新新人類的觀念來洗腦我，我還不夠開明嗎？你要搞事業？我支持你。你喜歡女人？可以。但你為什么不愿意生孩子？先前有你弟弟在，我不說你什么，現在你弟弟死了，你不僅要剝奪我當外婆的權利，還要剝奪我當奶奶的權利嗎？

    第5章

    沒有所謂的當外婆和當奶奶的權利，姬景憐扶住額角頭疼地道，你如果真的喜歡孩子，我們可以收養一個或者兩個，你想幾個都行。

    我自己有孫子，為什么要去收養別人的孩子？王娟和姬景憐根本不在同一個頻道，你說我沒有當奶奶的權利，那簡沁總有當mama的權利吧？我知道她這種女孩子，乖巧保守，發生個婚前性行為就以為自己有多出格。你逼這樣的女孩子去流產，難道比我好嗎？我給她的選擇能讓她得到心靈上的平靜，這么兩全其美的事，你到底有什么不滿？

    那是建立在她以為姬景惜是個專情好男友的基礎上，你這是在毀了人家。

    哈，王娟抱著手，看女兒的目光漸漸微妙起來，景憐，你是不是太關心簡沁了？

    姬景憐目光一沉：你什么意思？

    mama知道，你和你弟弟的眼光很像，這個簡沁的長相確實是你會喜歡的類型。

    姬景憐難以置信地看著母親：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有那樣一個弟弟，我只是同身為女人怕會良心不安才去勸說她。

    你還知道自己是女人，那你為什么喜歡女人？

    我和你說不清楚，姬景憐心累地道，而且這件事和我喜不喜歡女人根本沒有關系，我們是在談一個無辜女孩的人生。

    那就讓她自己做選擇啊，你怎么知道哪種人生對她來說更幸福？

    我只知道建立在謊言上的幸福遲早有崩塌的一天。

    那你為什么不去告訴她真相？你為什么不敢告訴她，她的男朋友其實一直在出軌。

    媽！

    王娟哼了一聲：景憐，知女莫若母，我看你是怕簡沁傷心，還說不喜歡她。

    神經，我懶得再和你說。

    每次和王娟相見總是這樣不歡而散，所以姬景憐才不想見她。姬景憐對王娟談不上有什么怨恨，畢竟就如王娟所說的一樣，她不僅在事業上支持姬景憐，也不是很在意女兒喜歡女人這件事。

    只不過兩人的觀念完全不同，王娟對待子女的方式讓姬景憐感到不適。

    在姬景憐失去父親以后，家里所有事都是王娟說了算，而她和姬景惜仿佛是王娟手中的傀儡。王娟支持她的事業是因為不這么做，公司的掌控權機會旁落他人。王娟不在意她喜歡女人，也只是因為不在乎，而不是因為理解。

    姬景憐逐漸長大，越來越自主以后，兩人之間的矛盾也日益凸顯。

    景憐，你等等mama。王娟跟在女兒身后，抱怨道，真是越大越不知道孝順了，竟然敢說mama神經。你走慢點，我的司機去送簡沁了，你得送我回家。

    姬景憐真想就這樣扔下王娟不管，但理智還是阻止了她這種粗暴的想法。她雖然甩了王娟很遠的距離，但一直等到母親上車系好安全帶才臭著臉發動了汽車。

    唉，景憐啊，你就是這樣的，嘴硬心軟。王娟捂著心口微微地喘著氣，景惜要是有你一半乖巧就好了，也不會落得這么個下場。

    她提起兒子有些傷心，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姬景憐沒有說話，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

    或許天意如此，幸好他還留了個孩子。景憐，我知道你是出于善意才想讓簡沁打掉孩子，只不過人與人的觀念是不一樣的，你以為在為別人好，或許別人不這樣認為呢？

    你到底想說什么？

    姬景憐與母親相處那么多年，最了解她的話術。這個女人總是能用精準的話語cao控他人，而大多數人被她賣了還給她數錢。

    王娟用手帕捂著嘴唇，轉眼看向女兒。

    我要你照顧簡沁直到她把孩子生下來。

    姬景憐猛然一個急剎車，不可思議地看向了王娟。

    你在說什么笑話？暫且不說簡沁還沒答應你要生孩子，就說讓我照顧她哈，我可是希望她把孩子打掉的！

    王娟一臉平靜地望著姬景憐：我沒有開玩笑，并且可以肯定簡沁一定會答應。你要照顧好她，不能讓她知道景惜的事，要讓她心甘情愿地生下孩子，并且放棄孩子的撫養權。

    我不會幫你做這種事的。

    王娟輕笑了一聲：為什么？你可以和喜歡的人相處，可以保證她不會因為知道真相難過，這不是很好嗎？而我得到了孫子，今后也不會逼你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