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甚至彌漫著淡淡的香薰味。

    顧景行來到展柜旁。

    展柜是木制的，一眼看過去很有年代感，每個格子里都有獨立燈光，放在里面的懷表和腕表在光線的包裹下洞若觀火，細節格外清晰。

    這老頭子，真舍得花錢顧景行緩步向前，忍不住好奇顧老爺子到底背著他攢了多少私房錢。

    顧景行揣著兜繞到第二個展柜旁。

    只一眼，便頓住腳步。

    目光所及之處，被一號展柜擋住的二號展柜上空空如也，連格子里的射燈都沒打開。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柜子也是一樣。

    收藏室里一共有五個展柜，一號柜在最外面，嚴絲合縫的擋住了后面的柜子，乍一看上面的藏品滿滿當當，殊不知后面的空間早已滿目蕭然。

    顧景行微微皺眉，又仔細檢查了一遍。

    確實是空的。

    他記得很清楚，去年顧老爺子給他發照片炫耀時，這些柜子全都是滿的，為了節省空間，有的格子里甚至塞了兩個到三個藏品。

    怎么一眨眼東西全沒了？

    正想著，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顧景行循聲回頭，看到來人正是顧老爺子，挺拔的身體逆光而立，目光落在他身上：阿行，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我隨便轉轉。顧景行說著，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指了指身后的展柜，這上面的東西呢，你給賣了？

    顧老爺子原本不想跟顧景行提這事，眼下秘密被撞破，只得順勢承認：嗯，賣了。

    為什么？顧景行表情錯愕，那些不都是你的寶貝嗎？

    顧老爺子避開顧景行的目光：我給安安房本的時候不是說了么，房子是賣表換的錢，你以為我逗你玩兒呢？

    那可不是么

    顧老爺子有多喜歡表顧景行是知道的，在收藏室里一泡就是一整天，就算為了買房，也不至于一口氣賣掉這么多吧？

    直覺顧老爺子有事隱瞞，顧景行上前一步：您不會是接觸什么詐騙項目了吧？這年頭騙子很多，專騙老年人，您要是想買什么東西，或者是搞投資之類的，一定得先跟我

    行了，我還沒老糊涂！顧老爺子打斷顧景行，這些表我就是玩兒膩了，想賣，就這么簡單，沒你想的那么復雜，換來的錢也確實用來了買房了，不信你可以去查賬。

    見顧老爺子把話說到這份兒上，顧景行頓時無言以對。

    這些年顧老爺子手里的錢都是自己和大哥斷斷續續給的，查起來并不難，他既然敢這么說，就證明那些賣表換來的錢是真的用來買房了。

    只是，做了顧彰二十多年的兒子的顧景行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你也是，沒事閑的跑我收藏室來干嘛，不知道陌生人和狗不得入內？

    我也不是陌生人??？

    你當然不是陌生人了。顧老爺子話說一半，故意等著顧景行對號入座。

    兩秒后。

    顧景行咬牙：顧彰先生，罵我之前能不能先搞清楚咱倆的關系？我是狗那您是什么？

    一波有力的反擊成功將顧老爺子噎住，迫使他不得不使用暴力。

    顧景行，有種你就別跑

    不好意思，沒種！

    顧景行被顧老爺子從樓下追到樓上。

    直到沖進房間，將門反鎖。

    爸，您也一把年紀了，注意著點兒身體，別再摔著！顧景行隔著門板繼續挑釁。

    你不氣我我就摔不著！混賬東西顧老爺子罵了一句，腳步聲漸行漸遠。

    確定人已經走遠，顧景行將門拉開一小條縫隙，靠著門框松了口氣。

    從小到大顧老爺子都是這樣，動不動就跟他玩兒貓捉老鼠的游戲。

    只是隨著歲月的流逝顧景行還是不難感覺到，顧老爺子的身體遠沒有年輕時那么硬朗了。

    顧景行是個挺樂觀的人，但在面對生老病死時仍然會多愁善感。

    就像之前李橙西的奶奶病逝，他在靈堂站了很久，心中除了難過還有畏懼。

    畏懼自己有朝一日也要經歷這些，被迫承受生命中的那些迎來送往。

    思緒回籠，顧景行匆匆下樓，敲響素姨的房門。

    這個時間素姨正在房間里對賬，開門看到是顧景行，有些意外：二少爺找我有事？

    顧景行點點頭，徑直走進素姨的房間。

    關于顧老爺子變賣藏品的事，他始終覺得有問題，想來素姨照顧顧老爺子這么多年，應該是知道些內幕的。

    素姨，我爸賣藏品的事您應該知道吧？顧景行坐到椅子上，故意放松語氣，不給素姨太大壓力。

    先生的事我并不太清楚，但那些藏品確實是不見了，我打掃衛生時發現的。

    顧景行身為心理醫生，一眼就看出素姨有所隱瞞，幽深的目光直視她：素姨，您跟了我爸這么多年，是他最信得過的人，我也一直把您當家人看待，如果您真的在乎顧老爺子，在乎我，就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

    在素姨眼中顧景行一直是吊兒郎當的模樣，冷不丁嚴肅起來，還讓她挺不適應。

    二少爺，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怎么會不在乎你，只是這件事素姨欲言又止，有些為難，先生吩咐過誰也不能說，我不能違背他的命令。

    顧景行聞言心臟一沉。

    看樣子，顧老爺子真的有事瞞著他。

    他不讓您說是出于他的考慮，但您也要有自己的判斷。顧景行語氣平和，這些年我和大哥給他的錢不少，據我所知他手里還拿著顧氏的分紅，這種情況下他去變賣藏品，還一口氣賣掉百分之八十，很難不讓人多想。

    當然，我今天來找您也不是逼您說什么，只是希望您能顧全大局，不要為了所謂的忠誠放棄更重要的東西。

    顧景行說完，素姨明顯有些動搖。

    她幫顧老爺子隱瞞是出于對主人的尊重，但就像顧景行所言，她也有自己的判斷。

    什么事該說，什么事不該說。

    活到這把歲數多少還是有些分寸的。

    不瞞二少爺，其實我一早就想把這事告訴您和大少爺，糾結很久還是沒敢開這個口，但您今天已然來親自問我，那我便如實告訴您。

    素姨起身，拿起放在床上的平板，從里面翻出一張照片：這是我背著顧老爺子偷拍的，原件鎖在他房間的抽屜里。

    顧景行接過平板。

    照片上是一張體檢報告，兩指拖拽放大，姓名一欄正是顧彰。

    顧景行有種不好的預感。

    視線繼續向下，落在阿爾茲海默癥幾個字上。

    阿爾茲海默癥，俗稱老年癡呆。

    顧景行盯著這幾個字看了好久，始終無法將這六個字和活蹦亂跳的顧老爺子聯系再一起。

    是不是誤診？顧景行聲音微顫，我爸怎么可能得這種??？

    當初我也是不信的，于是建議先生再多去幾家醫院查查，但他執意不肯，說什么不想承受第二次打擊，還說傻了就傻了

    顧景行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所以，是什么時候發現的，怎么發現的？

    就是前段時間，先生忽然說自己記不清事兒，隨手放下的東西扭頭就忘了，并且這種情況越來越頻繁素姨低著頭，后來他就賣掉了那些藏品，換成一些保值的東西，前些天還嚷嚷著要寫遺囑

    真是胡鬧！顧景行將平板扔回到床上，怪不得他那么著急的催我們結婚，合著是怕自己等不及了？

    二少爺要不您再勸勸先生，讓他去查一下，萬一真的是誤診呢？

    勸什么勸顧景行雙手握拳，指節泛起青白，直接綁到醫院去！

    與此同時，顧老爺子正在茶室里品茶。

    剛吹開茶葉，兩個高大的身影便盛氣凌人的殺進來。

    顧老爺子嚇了一跳，正要開口，手中的茶杯忽然被顧景行奪走，重重放在茶臺上。

    緊接著，顧矜北也沖過來。

    兩人一起架著他的胳膊，二話不說將他拖出茶室！

    第二百四十八章 寶貝們白賣了？！

    顧景行和顧矜北將人塞進車里，前者負責開車，后者負責在后座控制他，兩相配合之下顧老爺子都來不及反抗，就被帶離老宅。

    待車子開上主路，顧老爺子終于回過神來，厲聲呵斥：你們兩個臭小子想造反??？！

    對于顧老爺子的呵斥顧景行充耳不聞，狹長雙目視前方，旁邊的顧矜北更是牢牢抓著他的手臂，不知道的估計還以為是在押送犯人。

    嘿，問你倆話呢！都啞巴了是吧？顧老爺子試圖掙脫，奈何顧矜北力氣太大，根本甩不開，小北，我可是你爺爺，快松手！

    行了，別吵吵，等你檢查完想干嘛干嘛，沒人攔著。顧景行語氣很沖，油門也踩得很猛，過路口時都快變紅燈了，愣是在最后半秒沖過去，驚出顧老爺子一身冷汗。

    哎喲，開慢點兒，我還想多活幾年呢！顧老爺子反手抱住顧矜北的胳膊，還有，我又沒病，做什么檢查？

    你有沒有病自己心里不清楚？顧景行越說越來氣，顧彰，我以前覺得你是個挺聰明的人，還一直拿你當榜樣來著，你倒好，啪啪打我的臉！

    顧景行鮮少有這么生氣的時候，再結合體檢二字，顧老爺子瞬間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阿行，你是不是聽人說什么了？

    顧景行不答反問：我倒是覺得你應該先解釋一下，為什么這種事我要從別人嘴里聽到。

    話落，車廂陷入寂靜。

    顧老爺子并沒有像想象中那樣艴然不悅，而是肩膀微垂，眉宇間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狼狽。

    怎么不說話了？顧景行咄咄逼問，是覺得沒面子，還是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顧矜北皺眉：小叔

    你閉嘴。顧景行冷聲打斷，我今天就是要好好數落數落他，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說不定再過幾個月能把老宅都給賣了，到時候再美其名曰是給咱們置換資源，搞得自己多么深明大義一樣

    所以你是要帶我去醫院？顧老爺子徐徐開口，語氣已然恢復平靜，該查的我都查過了，結果你應該也看到了，還有再查一遍的必要嗎？

    當然有。這次說話的是顧矜北，您的體檢報告是在體檢中心做的，私營企業不正規，存在誤診的可能性，所以這次我們決定帶您去市醫院復查，市醫院的醫生比較權威，給出的結果可信度更高。

    誤診，呵呵我都已經記不清事兒了，怎么可能是誤診？再查一百次也是白搭顧老爺子自嘲地笑了笑，再說，我瞞著也是為你們好，老年癡呆無法痊愈，沒必要浪費時間和精力在我身上

    顧景行握緊方向盤，沒再搭理顧老爺子。

    車子開到市醫院之后，顧景行直接帶顧老爺子去找蘇宴提前幫忙聯絡的腦科醫生，顧矜北則兵分兩路去辦理入院手續。

    繳費時，他接到喬若安的電話。

    北哥，你去哪兒了？

    我帶爺爺出來看表。

    為了不驚動喬若安，顧矜北和石曼蕓提前串通好出門的理由，就說他們是帶顧老爺子去看表，沒叫喬若安是因為他行動不便。

    一開始喬若安也沒多想，該干什么干什么。

    但等靜下來就覺得有點不對了。

    他們一行人來老宅，呆不了多久就要回去，顧老爺子就算想看表，也沒必要選在這個節骨眼兒上。

    于是喬若安打給顧矜北，想問問他怎么回事。

    你們去哪里看表了？

    市區的一個商場。顧矜北用肩膀夾著手機，邊簽字邊應付喬若安。

    就在這時，醫院大廳傳來一道廣播聲：何玉香女士，請到三號診室就診。

    顧矜北：

    現在掛電話還來得及么？

    北哥，你該不會是在醫院吧？我好像聽到醫院的廣播了！

    沒有，你聽錯了

    爺爺是不是生病了？喬若安又問，你在醫院的話就告訴我，我沒事的，你這樣我反而不放心

    顧矜北沒想到喬若安這么快就識破了他們的謊言，擔心他憂思過重，只得順勢承認：嗯確實在醫院，但沒什么大事兒，小叔已經帶爺爺去檢查了。

    真的沒事嗎？沒事你們怎么不告訴我？

    因為我媽擔心你跟過來。顧矜北找了個理由，醫院人多，容易磕著碰著什么的，不安全。

    可是

    好了，我這邊還要開藥什么的，你先自己玩一會兒，我們很快就回去。

    掛掉電話，顧矜北做了個深呼吸。

    當他得知顧老爺子患上阿爾茲海默的時候，第一反應也是不相信。

    畢竟在顧老爺子一直是個很精明的人，怎么想都和老年癡呆沒有半毛錢關系。

    來市醫院復查是顧景行的決定。

    雖然兩人都知道誤診的概率很低，但還是一拍即合決定再搏一把，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再查一次才能安心。

    顧矜北拿著繳費單坐電梯上樓，在走廊遇到顧景行。

    爺爺呢？

    去做檢查了。

    顧景行在走廊里來回踱步，有椅子也不坐，就差把焦慮兩個字寫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