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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橋一悻悻轉身,回頭看向自己剛剛來的方向時,他發現,身后的路也不知什么時候變得像毛線團一樣復雜。 “嘶……”他倒抽了一口氣。 他不記得自己是從哪兒來的了。 身前身后,自己站著的路口起碼能走出幾百種路線來。 吳橋一之前在英國的時候就不怎么認路,更何況,這里還是以路況復雜而聞名的渝市。 他抬頭觀察情況,路口的大爺大媽正聊得火熱,他的漢語聽力能拿滿分,但偏就理不清這永遠高亢激昂的渝市方言。 于是他皺著眉,非常勉強地站到了路口的指路牌前——東南西北。 東南西北? 要能分得清東南西北,路癡還能叫路癡嗎? 吳橋一有些惱火,伸腿踢了腳馬路牙子,靠著直覺隨便挑了條路走了。 他也不知是朝著家走、還是朝著哪里,只是看到岔路就隨便選一條,直到他第七次看見街角同一只老狗時,才后知后覺,原來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轉。 佟語聲雖然路癡,但腦子不笨。他在路口揪了些草,經過一個路口就放一根做標記,及時止損了好幾次,終于走到一條豁然開朗的大路前。 “渝市第一中學”,路對面的大門這樣寫著。 他隱約記得,自己應當就是要來這里上學的。 沒有多少劫后余生的輕松感,他走在稀稀朗朗的讀書聲中,一腳踩著一片樹的影子。 就像是書簽應當在書里那般自然。 “跟我先熟悉下單詞?!?/br> 西樓,走廊最靠里的教室傳來講課聲,高一(5)班,吳橋一的班級。 “Sapphire,是藍寶石的意思……” 講臺下,佟語聲枕著方玲講課的白噪音,放肆地趴在最后一排的課桌上補眠。 聽著忽遠忽近的講課聲,腦子里出現一顆形狀清晰的藍寶石。 那寶石棱角逐漸模糊,變成了一片湖,一本書的封面,最后竟成了一雙澄澈的藍色眼睛。 ——藍色的眼睛。 “……是藍眼睛吧?外國人?” “好好看,好像藍寶石!” “這都快放學了,長得帥就能為所欲為?” …… 藍眼睛的外國人? 朦朧間,佟語聲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直到那清晰的討論聲和他腦子里的藍眼睛相交融,他才從睡夢中抽離,緩緩抬起頭。 這已經是今早的最后一節課了。方玲站在講臺上,本有些惱火,但一看來人的面孔,氣便消了一半: “快進來吧,開學第一天怎么就遲到呢?” 佟語聲這才聞聲望過去—— 那少年就站在門口,湖藍色的眸子正好映出窗外秋日的天。 那是萬里無云的,天上也是,他眼底也是。 那一瞬間,瓦爾登湖、Sapphire、秋日之空都匯聚在一起。 佟語聲驚喜地睜開眼,困意一掃而空: “Joey?” 第4章 同桌 國內的教室和吳橋一認知里的教室完全不一樣。 休學前,他一直在英國有名的私立高中就讀,一二十人的小班教學都叫他承受不來,更何況這瞬間擴大了好幾倍的六七十人。 吳橋一有些焦慮地站在門口,只覺得黑壓壓的人潮要將他吞了去。 “外國人”、“藍眼睛”之類的生詞砸進他的耳廓,總之就是異類,告訴他自己與他們不同。 面前,每雙眼睛都直直地盯著自己,那一排排黑色的洞讓他害怕。 快逃。 下意識回頭,卻發那來時的路早已變成陌生模樣,方向錯亂、標志物易位,根本找不到逃離的大門。 前路和后路都是死的。 他覺得自己像是身處在愛德華·蒙克的那張《吶喊》里—— 世界是扁平的,色彩是雜亂的,線條是扭曲的,情緒是崩潰的。 吳橋一很少產生如此藝術性的聯想。他不是個有藝術細胞的人,只有被逼急了才會胡思亂想。 “還愣著干嘛?快進來,不要耽誤大家上課?!?/br> 講臺上的女老師似乎說了一句什么,吳橋一的耳朵聽見了,但是大腦沒有接受到任何信息。 他的手心攥滿了汗水,尖叫、逃跑、發瘋,他似乎不得不選一個。 就在他的腿已經開始后撤時,一個熟悉清脆的聲音刺過了他的耳畔: “Joey?” 像是一只手突然理順了一團亂麻,吳橋一攀著那聲音,終于看到了角落里那熟悉的身影。 瘦削白皙的少年正朝他揮手,他的臉上還有被書邊壓出來的紅印子,定是剛剛才睡醒。 吳橋一怔怔望過去,像是一小盞燈驅走了黑夜,周圍的喧囂都消散了,隨時準備逃逸的腿,又輕輕收了回來。 “來這兒坐!”那人拍拍一旁的空桌,彎眼朝他招手,“我正好沒有同桌!” 同桌就是deskmate,吳橋一在腦子里艱澀地翻譯了一遍,依舊覺得陌生。 英國的小班教學不存在deskmate,就算去實驗室畫室,他也會找一個沒有人的角落。 和別人分享同一片空間是件惡心的事情,但那少年的存在,又顯而易見地降低了那份排斥感。 這讓他徹底忘了,今早他是因為誰,才淪落到如此田地。 吳橋一垂下眸子,朝那空位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