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相忘,各自安04
四周明亮,路燈劃過頭頂的天空,蕭熠控制不住地把車速提得很快,風聲,夜色,偶爾經過的汽車鳴響,都被遠遠拋開。 剛進家門,蕭語珩的電話就來了,“我猜你親眼看著赫饒被邢唐接走,而一言不發?!?/br> 誰家的親表妹會這樣落井下石?蕭熠幾乎被氣笑了:“猜點好的?!?/br> 覺察到他心情不錯,蕭語珩誤以為有轉機,“你得逞了,送赫饒回的家?” 得逞?什么話。蕭熠揉揉眉心,聲音有種柔和的戲謔之感,“你的話歧義太大,哥哥理解不了。不過可以告訴你,我們正漸漸進入情況?!?/br> 漸漸進入情況?僅憑晚餐里兩人零交流的表現,蕭語珩忍不住打擊他:“不像?!?/br> 蕭熠站在落地窗前,英俊的側臉掩在夜色的光影之中:“你這么會說話,也不知道是不是馮晉驍的福氣?!?/br> 清脆的笑聲肆無忌憚,等她笑夠了,才說:“不愧是我表哥,越挫越勇啊?!?/br> 蕭熠沒有因為表妹的安慰感到欣慰,他表情未變,眼里亦看不出任何波瀾微動,“赫饒有沒有和你提過警校期間休過學的事?” “休學?”蕭語珩顯然很意外:“赫饒休過學嗎?”憑突然變小的音量判斷,她應該是轉頭去問馮晉驍。 下一秒,馮晉驍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來:“她的檔案里確實有過一年的休學經歷。怎么,有什么問題?” 可以試探性地向馮晉驍了解的,但是,他親手組建的警隊的人員資料,不可能因為私人關系,對外泄露。 是兄弟,就不該讓他為難。 休學的時間如果是在多年前他們那一夜之后,那么——劇烈跳動的是自己波動的心,蕭熠微微笑起來,“隨便問問?!比缓笃炔患按龗炝穗娫挻蚪o邵東寧:“去查一查,赫饒二十一歲那年都經歷了什么。盡快給我結果?!?/br> 我只是助理啊,拿我當私家偵探嗎?況且,那位是特警啊老板,被馮隊發現我以非法手段調查他的愛徒,我的結果會慘目忍睹吧。邵東寧苦惱了。 因為邢業一通電話,邢唐沒能如約去接赫饒。他回到邢家別墅,一樓客廳燈火通明,父親端坐在沙發上,顯然是在等他。 先是緋聞,再是車禍,沒有合理解釋的話,很難過關??墒?,邢唐在沙發上坐下來,與邢業面對面:“如果我說是意外,你能接受嗎?”多少有些避重就輕的嫌疑。 邢業抬眼看他,暗沉的視線似有壓力,“那個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父親關注的重點出乎邢唐的意外,“你答應過,只要我從基層做起,不過問我的婚姻?!?/br> 邢業放下手中的雜志,靠在沙發背上望定他:“你的意思是,你們,牽扯到了婚姻?” 連愛情都不是,談婚姻為時過早了。邢唐低下頭,神態有幾分漫不經心的意思:“你知道,這很難?!?/br> “但你還是固執地堅持了這么久?!毙蠘I意態疲倦,他抬手揉了揉太陽xue:“既然已經這樣了,選個時間,把孩子帶回來我看看?!?/br> 已經,怎樣?邢唐閉了閉眼,不愿回答,更無從解釋。 邢業像是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徑自繼續下一個話題:“你在大唐多年,對于董事會的情況應該看得很清楚,即便身為副總,也要注意謹言慎行?!?/br> 原來,對于下午的炸彈事件,他是這樣理解的。邢唐看著面前這個神色平靜的男人,心底深處像是被寒意凍住了,整晚都沒溫暖起來。 次日清晨,許久未見的邢家兄弟在餐桌上相見。 邢唐一如既往地寡言,邢政則因徐驕陽讓他打聽“私生女”的事情顯得格外緊張,確切地說,盡管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甚至是語言也組織過了,卻還是不知如何切入主題。 連邢母鄭雪君都發現了兒子的不自然:“干嘛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工作不順心?放著大唐的經理不做,偏偏要當什么醫生,也不知道你是哪根神經搭錯了。趁著現在還來得及,你趕緊給我辭職回來,免得以后沒機會?!?/br> 邢政心思簡單,沒聽出母親所謂的“以后沒機會”的話外之音,唯有讓他辭職的話聽多了,難得地有了脾氣:“我拿手術刀是救人,拿筆簽字的話對大唐未必是好事。媽,我說過多少遍了,我不想進大唐,爸也是同意的。況且,大唐有大哥啊?!?/br> 就因為你大哥在大唐。一語戳中了鄭雪君的心事,她火氣突升,語氣里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怨氣:“還好意思說,你一個大男人以死相逼,你爸跟你丟得起人嗎?” 邢政絲毫不覺“以死相逼”的經歷有多不光彩,“我只是為我熱愛的職業能屈能伸了一把?!?/br> 聞言,低頭用餐的邢唐唇邊有隱隱笑意。 “能屈能伸是這么用的嗎?”鄭雪君險些沒控制住把粥碗砸在他頭上,看看里面裝的都是什么:“你是想氣死我吧?” 還是邢業的出現制止了這場爭吵:“大早上的,又怎么了?” 鄭雪君的眼淚說來就來,見到丈夫的瞬間,她委屈地哭了起來:“做醫生那么辛苦,總是要熬夜做手術,我勸他趁現在年輕好好和邢唐學習,以后也好為你分擔公司事務,他就是不肯?!?/br> 對于鄭雪君收放自如的表演,邢唐佩服。他低頭繼續用餐,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態。 “回公司就不辛苦嗎?”邢業在餐桌主位上坐下,保持中立的態度:“邢唐大學期間就在公司實習,直到現在才坐上副總的位置,你覺得阿政會比他哥輕松?” 鄭雪君抹眼淚,以帶著哭腔的聲音說:“既然這樣,就更應該早回來嘛?!?/br> 邢業的情緒不是很好,“好了。他愛做醫生就讓他做,等他什么時候想回大唐了,我會安排?!?/br> 鄭雪君要的似乎就是丈夫這句“我會安排”,聞言眼淚立馬就沒了:“還不快謝謝你爸?!?/br> 邢政埋頭吃早餐,邢唐依舊沉默。 鄭雪君在桌下掐了邢政一把,邢業則習慣了兒子的反應,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早餐過后,邢政和邢唐一起出門,對于弟弟棄自己的車不開反要坐他車的請求,邢唐直言不諱:“有什么事就說,別吞吞吐吐的?!?/br> 大哥這么直切主題,邢政既松了口氣又更加緊張了,“我,沒什么事啊,就是好多天沒見你了,想,聊兩句嘛?!?/br> 邢唐神色淡淡地掃他一眼:“你確定是想和我聊天?” “我就是,看了那個周末期刊的雜志,”邢政邊說邊注意邢唐的反應,見大哥眸色微微一沉,緊張得語無倫次了:“看了那個雜志,赫饒姐她,小女孩——誰???”最后兩個字輕得連自己都聽不清。 又是雜志!邢唐的神色瞬間冷了幾分。 邢政看著他沉下來的臉色,不敢再繼續下去:“我,還是自己走吧?!?/br> 邢唐的視線里,弟弟穿著純色的棉質t恤,一副金絲眼鏡讓他像是年輕的學者,更顯斯文俊秀,溫文而雅。是從什么時候起,他開始害怕自己? 邢唐控制了下情緒,以自己認為尚還算溫和的語氣回應:“孩子是誰并不重要。你只要記住,但凡是我邢唐扯上關系的人,都是我要保護的?!?/br> 邢政輕輕抿唇,似乎是要說什么,卻欲言又止。仿佛回到曾經瞢懂無知的年紀,那個讓他崇拜到近乎盲目的哥哥,正在用全然不同的方式保護像自己當年一樣弱小的別人嗎?那么,誰來守護他期待的愛情? 邢政忽然就想知道:“你和赫饒姐什么時候結婚?!?/br> 仿佛觸動了心底的禁忌,邢唐難得地僵了一瞬,然后,他平靜地回答:“這種可能性,很小?!?/br> 城市的另一端,蕭熠給赫饒發信息:“晚上我去接你?!痹谒磥?,這是身為女伴,應享受的待遇。 赫饒的回復遲了很久才到:“不麻煩了,我和驕陽一起過去,謝謝?!?/br> 被拒絕幾乎是意料之中,蕭熠只能說:“晚上見?!?/br> 但其實這一天,赫饒休息。晨練過后,她穿著寬松的衛衣,坐在客廳看書,光影明暗間背影線條纖細,樂聲輕柔,房間猶如一幅流動的水墨畫。 如果不是被手機鈴聲驚擾,赫饒幾乎忘了時間。 電話是邢唐打來的,十分鐘后,兩人已經在距離赫饒公寓不遠的一家餐廳的雅間里。 相比以往以楠楠為話題的見面,這一次,赫饒關心的是昨天下午的炸彈事件,“在案件告破之前,每次出行前你都檢查一下車況。是有些麻煩,而且對方也未必再用同樣的方法,但為了安全起見,你都得做?!?/br> 或許是因為這份關心,邢唐揚起唇角:“你從來不是啰嗦的人?!?/br> 赫饒的回答很坦然:“你也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危險?!?/br> 邢唐直視她的眼晴,似乎是要在那雙墨黑的眼眸里發現點什么??上?,除了坦然的磊落,沒有其它情緒。但還是沒忍住,隔著桌面握住了赫饒的手:“如果在經歷昨天那一幕時,我們的身份是對立的,你會怎么樣?” 有那么幾秒,赫饒沉默,然后,她輕卻堅定地抽回了手,在邢唐以為她會說:“我們不會有那么一天”時,她卻回答:“公事公辦?!?/br> 大義滅親的例子自古就有,可親耳聽見她說,還是覺得很殘忍。不過,這種假設也實在沒有意思,邢唐確信,除了感情之外,會和她永遠同一戰線。 只要她愿意,要他怎么樣,都可以。 卻依然得不到他最想要的。 “為什么不想追究?難道被師父說中了,你知道是誰做的?邢唐,這事關人命?!焙震埳袂閲烂C,語氣更是犀利不可反駁。 邢唐沒急著回答,給她布了菜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我不覺得自己的命有多金貴,但我也絕不會拿它開玩笑?!?/br> 赫饒隱隱猜到什么,但她不希望是真的:“如果你是覺得時機不到,那太冒險了?!?/br> 邢唐笑了笑,似乎是在安慰她的憂心:“做生意的頭腦我還有點,談時機,你太高估我的智商了。放心,我會多加注意?!?/br> 他這樣避重就輕,是無意繼續的意思,既然如此,再追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赫饒囑咐:“告訴西林,安保加倍?!?/br> 邢唐點頭:“行?!?/br> 用完餐,邢唐叫侍者結賬,離開時竟在門口遇見了熟人。赫饒有一瞬的恍惚,直到來人微笑著叫她名字,她才反應過來,這位自己看上去那么眼熟的女子是嫁為人婦的賀熹,而走在她身后的男人,當然是蕭熠無疑。 她就知道,自蕭熠回國這一年多來,他們始終保持著聯系。哪怕只是朋友關系,赫饒也太清楚,那是過命的交情,無人可比。 連厲行都與蕭熠成了至交好友,她有什么立場有情緒? 蕭熠原本在打電話,落后了賀熹兩步,聞聲抬頭,就看見赫饒和邢唐站在一起。燈光之下,他們比肩而立的姿態,和諧猶如戀人一般。 端凝淡冷的視線掠過邢唐的臉,投射在赫饒平靜無波的面孔上,而她只是和賀熹交談了幾句,期間沒有給他任何的眼神或是言語的回應,直到要走時才客氣地稱呼了句:“蕭總?!弊鳛楦鎰e語。 蕭總。她總是懂得如何和他劃清壁壘界線。 蕭熠墨染似的雙眸為這樣疏離的稱呼越發深沉。 卻不能阻止她離開。 賀熹都覺奇怪:“你們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疏遠?!?/br> 蕭熠苦笑了下:“我們何曾親近過?” 那邊,赫饒公寓樓下,邢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問她:“晚上的酒會,你確定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