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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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令嘉聽見有什么東西喀喀直響,轉頭看了眼,發現是方才同自己說話的那個鄰桌人的牙關在響。 眼看眾人都老實了,那男童冷笑聲,說道:繼續! 舒令嘉忽道:等下。 所有人都用一種你這后生是不是不想活了的眼神看著他,景非桐也轉過了頭。 舒令嘉在男童陰冷的目光下站起身來,大大方方地走到那對昏倒的老夫妻身邊,將兩人從屋角處扶起來,讓他們靠在座位上。 他做完這件事之后,這才又回了自己的位置,撩衣擺,坦然坐下。 景非桐怔了怔,隨即,不由莞爾。 舒令嘉的行為大方磊落,那男童哼了聲,倒也沒說什么。 反而是那名女童看了舒令嘉和景非桐兩眼,突然道:不對。你們兩個,是怎么進來的? 舒令嘉正要說話,景非桐卻虛按了他下,微笑說道:我們也不大清楚,之前從未聽說過還有此地,只是新近故去了名朋友,正在借酒澆愁,周圍便莫名成了這幅樣子。 他方才冷眼旁觀,發現似乎誤入的只有舒令嘉和自己兩人。 此地既然不是幻境,那么便應該是真實存在的結界空間,在某種條件下會產生觸發。 而據景非桐的猜測,這種條件,很可能便是心境了,多半是痛失摯愛或經歷生死之人,最容易無意中進入結界。 他唯一不確定的地方就在于,自己跟舒令嘉兩個人,心意不通,經歷不同,竟然會起被結界卷進來,實在未免有些太巧了。 難道僅僅就是因為他們坐在同張桌子上嗎? 不管是否心存疑慮,景非桐答的話卻是恰好到了點子上,那女童沒再追問,只將雙用黑紙貼成的僵硬眼珠在景非桐和舒令嘉身上掃了幾個來回,然后咯咯怪笑起來。 個夙契難攜,極求而不應,個回首皆空,傾情成幻夢,難怪,難怪啊。 她也算是個能人,這話簡直是直接戳中了景非桐和舒令嘉兩人的心窩子。 景非桐眼波微冷,面色不改,舒令嘉倒是沒忍住,冷笑了聲,頗有不屑之意。 那女童問道:你們可要救人?把生辰八字報上來。 景非桐輕輕咳,狀似無意般地,屈指在自己的眉心處敲了敲。 舒令嘉瞟了他眼,沒說什么,提筆便在女童扔過來的紙錢上面寫下了串生辰八字。 他和景非桐雖然沒有真的相對飲酒懷念故人,但死者倒是有個現成的,就是之前直假扮狐族少主的明綃。 舒令嘉要用易容術易容成他的模樣,必須要知道他的生辰八字,此時正好可以用上。 那女童見他寫的毫不猶豫,便不再多說,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舒令嘉將寫好的紙錢分給了景非桐幾串,兩人交換了個眼神。 舒令嘉向來是個氣性大的人,方才那女童的話不大尊重,他當場沒懟回去,大約還是有幾分氣惱的,唇角微微抿著,顯得有幾分孩子氣。 景非桐心中微微一動,已經脫口說道:我去西面吧。 西面便是換命人的位置,也是唯一的危險所在。 舒令嘉不當回事地道:不用,我去。 景非桐頓了下,笑了笑道:好。 他便不再堅持,站在了舒令嘉前方的北面位置。 這種儀式的規矩,是不能讓陰氣超過陽氣,也就是說,活人的數量和空出來的屋角數量,最少也要各占半。 之前進行換命儀式的基本都是三個人上場,但舒令嘉和景非桐兩個年輕男子,其實也已經足夠了。 舒令嘉和景非桐站好之后,聽那女童再次念了輪轉,紙錢撒,墳前香燒這句話,便將手中的紙錢揚了出去,同時向前換了次位置。 當這個儀式真正開始的那一刻,舒令嘉便感覺到一陣陰風吹來,從微敞的領口直灌了進來,風中隱隱有股香氣,有點像是枯萎的花。 同時,仿佛有種無形的力量束縛了他,限制著他自主行動的能力。 這正是雙方訂立契約的力量,儀式開始,相當于兩邊都同意了換命的交易,如果擅自違約,那么理當受到懲罰,后果可以參見尸體剛涼的褚杰。 舒令嘉當然沒打算真用自己的命把明綃換回來,生死輪回有常,陽間出現陰間事原本就十分奇怪,這等邪法不可盡信,不過藉此試探的機會,調查一下明綃的死因,回去倒也好告訴昌寧聲。 也就是說,給他們破局的時間,也只有這四句話而已。 在第四句話出口之前離開位置,向這對紙人發動攻擊,是最簡單直接的手段,但問題在于兩個紙人明顯也只是傀儡,擊殺他們毫無意義。 反倒是這樣公然違背契約,徒然削弱了自身實力,不夠明智。 沉吟之間,第二句話已出。 二輪轉,喪歌起,哭聲驚宵。 同方才樣,隱隱的哀哭聲響了起來,舒令嘉只覺得身邊的陰氣又濃重了幾分,而那哭聲中夾雜著種奇怪的低語,仿佛有人急切地在他耳邊訴說著什么。 這個儀式是讓舒令嘉換明綃的命,隨著儀式進行,兩人自然而然便會產生聯系,按理說哭聲與低語都應該是明綃發出來的。 舒令嘉邊向前邁步,邊凝神細聽,隱約聽得對方在說什么不要,收命不退等等,但就是這么只言片語,剩下的話都被埋沒在了嗚嗚的哭聲中,簡直要把人給急死。 他低聲問道:什么不要? 對方好像又說了句話,但與此同時,女童也已經念出了第三句:三輪轉,墳土拱,人鬼難辨。 人鬼難辨,陰陽交匯,已經逝去的亡靈重新從黃泉之下爬了上來,等待著奪取他人性命,重返陽世。 時間,只剩下了四五步,句話。 契約的無形力量推著人不得不向前走去,前方的景非桐卻不緊不慢,步步緩緩邁出。 他以自身力量頂住了這股契約之力,把腳步放慢,為舒令嘉爭取時間。 舒令嘉跟在景非桐身后,并非回頭,但他知道,此時此刻,肯定已經有道人影,出現在了自己身后的墻角處。 耳畔的鬼哭之聲已經沒有了,而那呢喃低語也變得倏然清晰。 不要救我我是換了別人的命而死不能復生他們騙人,你換了就是咱們起枉死 原來他竟是為了別人換命而死。 但已經因此喪命之人便不能回來嗎?這又是哪個定下的規矩? 舒令嘉忽然意識到,自己太過拘泥了。 契約是雙方締結的,身在其中,不能毀約,但是又為何定要遵循他們所定下的儀式呢。 關鍵在于方位和口訣! 與此同時,景非桐只剩下了最后一步,眼看男童臉上的笑容越擴越大,女童的嘴已經微微張開,舒令嘉忽然身形一動,倏地向后退去。 與此同時,他高聲道:四輪轉,正陰陽,生死有命! 整套儀式被瞬間倒轉,舒令嘉的身形倏地后移,把抓住了那道剛剛冒出來的黑影,逆著方才的前行方向,重新回到了西面。 時間,空氣中好像傳來了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連滿室颯颯的陰風都倒轉過來,換了風向,發出嗚嗚的咆哮聲。 兩個紙人同時大驚,高呼道:不行!不行! 舒令嘉抽手拔劍,滿室幽綠的光芒中,他銀色的劍芒燦然一閃,整個神龕被從中劈開,分為二,轟然倒落下來。 舒令嘉冷冷說道:有什么不行的? 隨著神龕破壞,兩個紙人同時尖叫,身上火光閃,竟就地自燃了。 大堂中的人們紛紛驚呼起來,亂推亂擠,爭相逃竄,卻不知道要跑到哪去。 景非桐腳下掠,并指劃出,周圍空氣在他指尖凝聚,與無形中暴起數道劍芒,紛向四周灑落。 舒令嘉見到這招,眼睛微微亮,轉目而視。 結界破開角,隱約露出外面的些微天光,景非桐對舒令嘉道:你帶著普通百姓先走,這里我收拾。 他說完之后,便一閃身進了神龕后面的黑洞之中。 舒令嘉盯了他的背影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轉過身來。 目前遍地狼藉,他們之前所坐的桌子都已經翻倒了,舒令嘉無意中低頭一瞥,忽然發現在桌子下面貼著張紅色的符紙,便揭了下來。 他端詳片刻,覺得這東西十分邪氣,將符紙收入袖中,轉身沖著慌亂的人群道:各位,跟我走吧。 * 舒令嘉帶著眾人離開,另一頭,景非桐則越追越是深入。 方才他們所在的房間看著不大,神龕之后的黑洞中卻似乎空間無限。 景非桐走了會,發現前行之路一望不見盡頭,地面平坦,腳下的泥土是烏黑的,略有些潮濕。 道路兩邊生長著大片大片的荒草,它們卑微而丑陋地匍匐著,不時扭動著身軀,仿佛急于覓食的蛆蟲。 更前方,便是煙霧籠罩的城郭,依稀有些眼熟,卻看不分明。 景非桐大步前行,廣袖飄垂,隨著他的步伐,袖中散逸出點點靈光,灑落在地面上。 那靈光甫一沾土,便蔓延而開,變成了無數細小的銀色花朵,鋪滿整片土地。 隨即,花瓣飄浮,隨風而往,再種再生,很快便形成了片巨大的銀色花毯,將些腐朽陰氣阻隔在了下面,為景非桐鋪開了條華美長路。 景非桐踏花而行,足不沾塵,不多時之后,聽到一聲高叱:來者何人?竟敢破壞陰曹地氣?! 景非桐眼中閃過絲疑色,在原地站定,便眼看著群人匆匆朝著他的方向跑了過來,身上全部都做地府陰差裝扮。 景非桐從袖子里摸出一塊牌子,見這些人已到近前,不等他們喝問,就把牌子晃了晃。 打頭那陰差氣勢洶洶,不料看見了牌子上的忘世二字,錯愕問道:您是碧落宮忘世殿的景殿主?怎會來到這里? 看他這樣子,應該不是死了吧。 景非桐笑了笑,也問道:這里是地府? 你自己來的,難道你自己還不知道嗎? 那陰差更奇,說道:是。 景非桐嘆道:那便有的麻煩了,諸位回稟閻王之后去查探下吧,地府與陽間通了。 看到這些陰差的反應,再加上方才紙人們的表現,景非桐已經基本確定,那片酒樓應該是縱無心當年留下來的據點之。 他打通陰陽兩界,使那處地方陰氣與陽氣交匯混雜,便可以達到混淆生死,替換陰魂的效果。 后來縱無心已經被封印,他的法力卻依然支持著此片地方的存在。只不過威力也在緩慢地減退,不然那兩個紙人應該還能再兇悍上數倍。 景非桐不知道縱無心原本的目的是什么,但大致猜到段浩延的去向了。 那名陰差從未想過還有這樣的事,地府與陽間勾連,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不小心很可能釀成嚴重后果,不由得滿頭冷汗。 他連忙說道:這里荒蕪破敗,平日無人會來,沒想到竟會出現這樣的漏洞。多謝您提醒! 景非桐道:不必多禮。 他沖著行人點了點頭,便繼續往前走了。 過了片刻,另一位陰差問方才說話那人道:我說,他怎么走了?你不攔? 那陰差白了同伴一眼:我不敢,你怎么不說? 對方咳了聲:我也不敢。 雖然景非桐從頭到尾都溫和有禮,也不因為身份高低而表現出輕視之色,可他就是有本事只要站在這里,就讓人生出自慚形穢之感,絲毫不敢造次。 過了片刻,陰差道:算了,景殿主出身名門,端方溫厚,是個有分寸的人,他既然提醒了我們,當然不會有壞心。說不定這就出去了,我們先把此事稟報上去再來查看也不遲,那才是大事。 景非桐又向前走了段路,忽然停了下來,他發現自己面前的銀色小花突然空出了塊,漂浮的花瓣圍繞著中心,形成了個小小的旋渦。 景非桐屈指彈,靈光飛出,朝著那道旋渦砸去,薄薄的地面頓時裂開,露出內里的重重階梯,順著階梯而下,便是無數被收走的魂魄所藏匿之地。 甫一進入,景非桐便看見個巨大的水池,池水沸騰,正在咕嘟咕嘟地向外冒著泡,在池子當中,有無數的魂體在掙扎哀嚎,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 景非桐在池子邊緣看見了方才為兒子替命而死的王翠娘,她因是剛來,魂體還保留著完整的活人形態。 但池水中間一些來得早的魂體,甚至都已經變得如同融化的雪人,看不出形狀面貌,口中還在哀呼,令人不忍卒聽。 池水上方不斷浮起晶瑩的光點,被納入旁邊的口青銅大鼎之中。 因這些人原本命不該絕,乃是活人生魂,因此雖然只?;昶?,仍是陽氣旺盛,那個大鼎之中便是煉化出來的生命力,此時已經滿滿地溢了出來,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人收集了。 景非桐飛身而上,凌空越過充斥著慘嚎的人池,落到了大鼎旁邊。 他伸出指尖,輕輕觸碰了下那漫溢出來的光點,立刻感覺到一股難以言說的生機與沉醉涌上心頭。 周身懶洋洋的,說不出的舒適愜意,似乎有滿腔的精力無處釋放,只想大叫大跳。 這是每個人都期望獲得的寶物,景非桐的臉上卻露出了極端厭惡的神情,將那光點遠遠彈開,自己施了個清潔咒還不夠,又摸出帕子反復擦了幾遍手。 生命,是所有人生來最基本的渴求,但他不喜歡一切能讓自己沉醉的東西,更不用說這種陽氣還是通過煉化他人魂體而得到的,簡直是惡心到了極點。 事實上,縱無心自己就是通過吞噬其他的魔魘而誕生于世,這可以說是他的老把戲了。 事情已經十分明了了,當初縱無心偽造了個還陽司出來,隨意cao控陰陽生死,他雖然早已不在此處,但那些紙人受他點化,依舊在迷惑百姓做著這件事情,實際上所謂的復生根本就是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