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半卻恨她不辯解。

    隨便，隨便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陳半都愿意說服自己的去接受。

    陳半將手機扔到她面前，幾乎用盡渾身的力氣問，這些，是真的嗎？

    蔣安作為警察，有著很全面的渠道，把時小之到S市后的所作所為都調查得清清楚楚，讓時小之想狡辯都無從下口。

    時小之也沒打算狡辯，就算蔣安今晚不發來這些證據，她明天一早也是要告訴陳半真相的，是。

    你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接近我，為了蔣安嗎？

    一開始的確是，我想利用你，給蔣安添一些麻煩。

    陳半露出難以相信的表情。

    時小之苦笑。

    別說陳半不能理解，當初她所做出的瘋狂行為，就連現在的她都無法理解。

    當初的時小之，偏執的想讓蔣安知道，既然招惹了她，就別想著半途而廢，就算蔣安逃到天涯海角，她也要像一根毒刺，悄無聲息的扎進蔣安的世界里。

    那是充滿憤怒的占有欲。

    你覺得很荒謬對吧，我也覺得很荒謬，我從出生到現在，沒有一天是不荒謬的，從生下來就被當成一個物件，被拋棄，被轉讓，被拒之門外，被欺辱虐待，蔣安是第一個說她屬于我的人可她騙了我，我要報復她，讓她后悔自己的決定。

    時小之說這些話的時候非常平靜，平靜到似乎在說別人的事。

    因為從某一刻起，她已經和過去的自己道別。

    是陳半給了時小之新的生命。

    但陳半從來都不是一個可以稱得上聰明的人，她不像時小之在泥潭中摸爬滾打學來一身本領，不像蔣安有親人長輩精心教導，更不像高華月天生通透能看破人心。

    陳半只知道，被揭穿騙局后有那么一個坦白從寬的環節。

    你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陳半不斷的向后退，仿佛面前的人頃刻之間就會將她徹底吞噬，她就要落荒而逃。

    時小之從床上跳下去，追到臥房門口，像一只想要歸巢的小鳥撲到陳半懷里，將她牢牢的抱住，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做錯了，我不該騙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

    時小之的擁抱令陳半覺得難以呼吸，你放開我！

    我不要，你可以打我罵我，怎么都好，但你不能就這樣離開。

    時小之能感覺的出來，此刻陳半的心中有一團火在燃燒，她很痛，她在忍耐，她想求救，她不知道該怎么將著這團火熄滅。

    陳半的理智不復存在，時小之怎么能放心她獨自走出這個門。

    被陳半按在地板上的時候，時小之知道這團火即將燒到自己的身上，可沒有絲毫的不安，反而覺得很踏實。

    雪白的浴袍在地板上鋪散開。

    時小之成為了暗藏洶涌的大海，而陳半是受了傷的鯊魚，她在她的身體里無所顧忌的橫沖直撞，她想讓她感受和自己一樣的痛苦。

    大海吞噬她，包容她，接納她，是災難也是依靠。

    原來陳半真正發起火來是這樣，原來陳半的牙齒這么尖銳，原來陳半也會咬人，還咬的這么痛。

    時小之幾乎是心懷感恩的忍受這份疼痛。

    半半半半

    別這么叫我。

    時小之已經徹底失去了自尊心，她以宋菱初的口吻，叫的更親密，更厲害，這無疑不是在刺激陳半，我說了！不準你這么叫我！

    時小之的聲音斷斷續續，像是上一秒就要溺亡的人，為，為什么你恨我嗎，如果你喜歡，宋菱初，我可以永遠做你的宋菱初。

    如同一盆涼水從頭頂灌下來，陳半猛然回神，收回雙手，跪在地板上茫然的看著時小之，你

    陳半，我愛你，不管是作為時小之，還是宋菱初。

    陳半已經無法相信時小之的任何一句話，可她也意識到自己在傷害時小之，她不應該這樣做的，對不起。

    時小之太清楚陳半是一個心軟的人，一直在等待著時機，她可憐兮兮的看著陳半，我很冷

    顫抖的身體不會作假，陳半緊抿著唇，將她抱回到床上。

    風雨仿佛平息了，酒店房間里再度安靜下來，靜到可以聽見兩人的呼吸和心跳。

    時小之已經疲倦至極點，仍緊緊抓著陳半的手不放，她怕陳半拋下自己。

    直到陳半開口說，你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們一起回S市。

    時小之安心的睡過去，并做了一個格外漫長的夢。

    在夢里，陳半笑瞇瞇的喚她小之，牽著她的手，走在一條仿佛沒有盡頭的林蔭路上，她們穿著干凈整潔的淺藍色校服，都那樣平凡普通，無憂無慮。

    小之！我們學校門口開了一家新的游戲廳！我帶你去抓娃娃！

    你不回家寫作業嗎？

    不寫也沒關系，反正沒有人管我。

    時小之聽見自己說，我管你，以后我都管你，我們一起上高中，一起上大學，好不好？

    陳半甚至沒有猶豫，爽快的點了點頭，好！

    她們在那條路上走了很久很久，談論著未來，談論著夢想，幼稚的決定要一輩子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

    時小之醒來以后，努力的回憶了好久，才想起這場夢的開端。

    她回到十五歲的暑假，逃離那對令她感到窒息和恐怖的養父母，不顧一切的來到千里之外的S市，拼盡全力的抓住陳半的手。

    陳半答應保護她。

    陳半身邊雖然沒有父母，但有真心疼愛呵護她的叔叔阿姨，那些社區里的警察滿腔熱枕，讓她和陳半一樣，生活在陽光和自由的空氣里。

    時小之不停地流淚，她不愿意睜開眼睛，她想回到夢中的世界。

    即便做一個旁觀者，她也想看著時小之和陳半走到林陰路的盡頭，完成那個要一輩子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的約定。

    但夢終究是夢，總歸要醒來。

    陳半睡在客廳的沙發上，蜷縮著身體，眉頭緊皺。

    時小之蹲在地板上默默的看著她，既貪戀這短暫的平靜，又不忍讓陳半深陷在令她皺眉的夢中。

    陳半時小之一開口才發覺自己的嗓子沙啞的厲害，她輕輕拍了拍陳半的肩膀。

    陳半手指微動，忽然坐起身，她眼眶通紅，像一夜未眠，看到時小之的瞬間，眉頭皺的更深了。

    那一刻時小之心如刀絞。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需要腦補，需要大量腦補

    第45章

    臺風離境, 暴雨驟停，機場也隨之恢復了正常。

    陳半沒有精力再將車開上高速，訂了最早回S市的機票。

    前往機場的一路上, 她始終沉默著，期間蔣安有打電話來，也發了不少微信。

    陳半一概不理, 就像是沉浸在另一個世界。

    時小之不知道陳半在想什么，也不去思考要如何求得陳半的原諒, 跟著陳半一起放空了大腦, 只偶爾冒出一兩個令她想要落淚的念頭。

    昨天是平安夜, 今天是圣誕節。

    她和陳半共同期待了好久的夜晚，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時小之的身體很痛, 很累, 她想枕在陳半的肩上休息片刻, 可她非常清楚, 陳半現在無法接受她的靠近。

    原來被人討厭的滋味這么難熬，這么無助, 這么崩潰。

    像一碗紅豆散落荊棘叢中。

    空姐早注意到坐在頭等艙里的這兩位乘客臉色不太好, 尤其是時小之，她穿著裙子，脖頸上布滿紅痕，實在令人感到擔憂。

    空姐走上前，柔聲問道, 您好，請問需要幫助嗎？

    時小之仰起頭，那對泛圓的黑眼珠籠罩著一層霧氣，她用稍有些沙啞的嗓子小聲說, 我想要一杯紅糖水。

    好的，請您稍等。

    空姐很快端來一杯冒著熱氣的紅糖水，微笑著交到時小之手里。

    時小之接過，發現杯子底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道：如果您遭受到暴力或者威脅，請不要害怕，我們會竭盡所能的幫助你。

    時小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紅痕，下意識的發出一聲輕笑。

    暴力，威脅。

    如果只是這么簡單就好了。

    空姐善意的舉動并未讓時小之得到安慰，這不包含任何目的的善意似乎將她顯得更加卑劣不堪。

    時小之把紙條攥在手心里，默默看向坐在一旁的陳半。

    誰能想到那樣溫柔愛笑的陳半，發起脾氣來竟然像一只發怒的獅子。

    而她沉默起來，比發怒更讓時小之感到難過。

    回到東方星城時已經下午三點了，雨過天晴后的小區花園里散發著一股潮濕的泥土清香，不少家長帶著孩子在花園里玩耍，那童真的笑聲鉆進時小之的耳朵里，也是充滿諷刺意味的。

    她的心情太糟糕了。

    藍天白云在她眼里灰蒙蒙一片，新鮮的空氣仿佛戰后焦土，她兩手空空，卻如同帶著刑具，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卻如同等待法官的審判。

    但僅僅是煎熬，無助，崩潰，糟糕。

    這些強烈的負面情緒里沒有絕望。

    時小之很明確自己的心，她從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管是一天，一個月，一年，乃至更久，她都不會退縮或放棄。

    她愛陳半，她需要陳半。

    然而陳半卻站在電梯里，無聲的按下緊挨在一起的兩個數字，試圖將她們劃分到兩個不同的空間。

    沒關系，沒關系，沒關系。

    時小之想，陳半一整個晚上沒有睡好，現在也一定很累，等她休息夠了，她們再好好聊一聊。

    可當電梯門打開，時小之還是沒有忍住，伸出手去拉扯陳半的袖口。

    陳半看向她，那眼神像看一個冒昧的陌生人。

    時小之不禁苦笑，你記得吃飯。

    陳半垂眸，細長濃密的睫毛輕輕顫抖，流露出她平靜外表下的不安，她終于看向時小之，那具身體上布滿了她制造的痕跡，嗯，知道了。

    在這種時候，哪怕一句簡單的回應，也足夠讓時小之欣喜若狂，但時小之不敢繼續糾纏。

    她并非那個能讓陳半毫無底線的包容的宋菱初。

    時小之看著電腦屏幕中熟悉的游戲界面，輕嘆了口氣。

    即便主人不在，這個世界也在按照固定的秩序正常運轉，丫鬟嬤嬤們在庭院里進進出出，管家經營著雜貨鋪和藥鋪，門外有人慕名來拜訪婦疾圣手，宋菱初的財富聲望都在不斷增長。

    不到半年時間，歌久帝國的體系逐漸完善，服務器日益穩定，具備了一款成熟游戲的所有條件，得到了諸多業內人士的看好，吸引了大把投資商。

    可以想見，待游戲正式上架，會有成千上萬的玩家涌入，距離時小之期盼的成功只差一步之遙。

    但她弄丟了最重要的玩家。

    時小之縮在閣樓里等待了整整三天，電腦提示音一次也沒有響過，平均在線十二個小時的陳半，始終沒有登陸過游戲。

    時小之清醒的意識到，宋菱初的故事徹底結束了。

    陳半比她想象中要更果決。

    而她的耐心也到達了臨界點。

    時小之站在陳半家門外，盯著密碼鎖看了一會，抬手按下門鈴，門鈴的聲音十分刺耳，像指甲抓撓黑板，讓時小之不想再按第二次。

    陳半，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有話想和你說。

    我會等你的，等你做好準備見我。

    那場臺風過后，S市真正迎來了冬天，那是一種帶著濕氣的陰寒，無孔不入，無處可躲，不過片刻的功夫，時小之的血rou就冷透了，她稍有些瑟縮的蹲下身，輕輕敲門，懇求陳半，讓我進去吧外面太冷了。

    心軟是陳半的可愛之處，也是陳半的弱點。

    咔噠一聲，門被打開了。

    時小之抬起頭，下顎尖尖的，眼睛大大的，不過短短三天，她就瘦了一圈，我還以為，這扇門再也不會為我打開了。

    陳半俯身，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明明是很溫柔的舉動，可時小之卻從中感受到絲絲的寒意，她寧肯陳半不客氣些。

    進來吧。

    時小之重新走進這間房子，一切都沒有變化，又因為陳半疏離的態度全都變了，真正的恍如隔世。

    坐。

    嗯

    你想對我說什么。

    時小之拿出一張卡放在茶幾上，這是，這幾個月以來你充值在游戲里的錢，原本內部測試期間所有的充值金額，在內測結束后就是要返還的里面還有一部分，是你作為體驗官的報酬以及創意獎勵。

    見陳半沒有反應，時小之繼續道，其實最開始我就是知道你對游戲很感興趣，才想到這個計劃，給蔣安添堵的同時還可以進行歌久帝國的內部測試，只不過我沒預料到，自己會對你產生感情，我無時無刻不想念你，無時無刻不想見你，所以，我編造了那樣一個荒唐離譜的謊言。

    就算蔣安沒有揭穿我，圣誕節那天早上我也是要告訴你真相的，說老實話，我有點感謝蔣安，因為我自己或許沒有勇氣開口，我害怕你會怨我，會恨我，會不理我。

    我真的知道錯了，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時小之抹去臉上的淚水，像往常一樣撲到陳半懷里，她泣不成聲，執著的想要一點溫存，她吻著陳半的脖子，吻著陳半的嘴角，吻著陳半的眉眼，卻不復往日甜蜜，充滿了淚水的味道。

    我保證，保證以后再也不會對你說謊，求你再給我，給我一次機會。

    陳半任由她緊緊擁抱，臉上顯現出一種孩子式的茫然，仿佛再向時小之求助，我有考慮過，考慮要不要原諒你，可我似乎似乎做不到，只要看到你，想起之前那些事，我就會覺得，很不舒服。

    不是怨，不是恨，而是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