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原來如此。姜羨余點了點頭,沒再追問。 他不知道任逍遙是否原本就認識那位柳先生,畢竟前世任逍遙同他提起自己的游俠經歷時,并未提過一位學識淵博、藏書無數的柳先生。 但任逍遙前世隱瞞身份騙了他那么久,難保是故意沒有提起。 此刻他也不好詳細追問姜柏舟,只能閉口不提。 大哥,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家吧。 他看向姜柏舟,希望對方能明白他突然變卦說要回家的意圖。也希望任逍遙識相,主動告辭。 姜柏舟自然明白姜羨余的意思,正要順著他的話接下去,卻聽任逍遙道:時候確實不早了,任某正想尋個酒樓用飯,不知柏舟兄可否推薦一二? 話說到這份上,姜柏舟突然想起,當初他與任逍遙相談甚歡,曾許諾對方如果來揚州,定要邀請他來家中做客。 但如今自家弟弟對這人的態度似乎有些冷淡 姜柏舟思索片刻,對任逍遙道:瞧我都忘了,先前分明邀了任賢弟來揚州做客,擇日不如撞日,任賢弟到寒舍用個便飯吧。 說著不等對方回答,他轉頭看向微微詫異的姜羨余,道:小余你先回家,告訴爹娘家里來客了。 姜羨余愣了一瞬,頷首策馬離去。 換做前世十七歲的姜羨余,嫉惡如仇,愛恨分明,不喜歡誰都會明明白白表現在臉上。如果聽見姜柏舟邀請自己不喜歡的人回家做客,恐怕會直接表露出不滿。 但如今的他,會想得深一些。 他猜兄長肯定看出自己對任逍遙的不喜,但礙于先前的交情,不得不請對方到家里做客。 同時兄長肯定也信他勝過外人,所以才讓他先回家同爹娘通氣。到時只要看爹娘的態度,就知道自己和任逍遙是否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從而決定是否繼續和這人來往。 所以他沒有猶豫,先一步回家。 這頭,任逍遙眼見姜羨余突然離開,連忙對姜柏舟道:使不得柏舟兄!任某只需尋個酒肆飽腹便可,不遞拜帖就去貴府叨擾,實在是太失禮了!今日還是算了,改日任某略備薄禮,再登門拜訪。 姜柏舟:任賢弟不必客氣。小弟腳程快,這會兒說不定都到家了。家父家母熱情好客,不拘泥那些虛禮,任賢弟就隨我走吧。 任逍遙又推辭了一番,最后還是拗不過熱情的姜柏舟,被請到了姜家。 揚州書院。 午間下課的鈴搖了兩遍,謝承在飯堂遇見覃云漢和溫清,卻沒見到姜羨余,正想上去問問,卻見那兩人朝他走了過來。 謝師兄,小余今日沒同你一道來書院嗎?他無故缺課,夫子說要罰他啦! 謝承蹙起眉頭,答道:早晨我們遇見了姜大哥,小余同他去了陸山長那。 覃云漢撓了撓頭:難道山長留了他??紝W問? 謝承直覺并非如此,轉身出了飯堂。 他喊來識墨去打聽,自己則去了馬廄。 騎馬來書院的學子并不多,因此打理馬廄的管事對姜羨余并不陌生,聽謝承問起,答道:早晨你家書童確實牽了三匹馬過來,但后頭姜羨余自個兒來過,把他的馬牽走了。他瞧著臉色不太好,許是家中有急事? 多謝。謝承點了點頭,牽著自己的馬離開馬廄。 他如今可以確定,姜羨余不知為何提前離開書院,逃學了。 不知大師兄是否知情 謝承心緒有些不安,來不及多想,打算趁午間休息這會兒,直接去姜府問問。 但他沒想到會在姜府門外,撞見姜羨余和姜柏舟把任逍遙迎進門的一幕。 他勒緊韁繩,座下俊馬嘶鳴一聲,引得姜府門前三人駐足回頭。 姜羨余看見謝承眼前一亮,朝他跑了過去,你怎么回來了? 近身眼前,他才發現謝承沉臉看著自己,面色不渝。 怎、怎么了? 謝承掃了他一眼,抬眸看向任逍遙。 對方對上他的視線,淺淺一笑。 看似禮貌周到。 謝承卻眸光一閃,臉上的陰霾更甚。他低頭看了姜羨余一眼,一言不發,掉轉馬頭走向謝府。 姜羨余一愣,想也不想就抬腳追了上去。 謝承。 姜羨余跟著進門,喋喋不休道:怎么啦?可是書院里又有人說三道四?你同我說,我替你套麻袋揍他。 謝承將馬丟給門房,轉身質問他:你今日去了哪?為何不在書院? 姜羨余頓了下,摸摸鼻子:我和大哥跑馬去了,對不起啊,忘了同你說一聲。 撒謊! 謝承一眼看穿他的心虛,心中無名怒火不受控制地升騰。 那任逍遙又是怎么回事?謝承問他,莫非你們半路偶遇,一見如故,于是盛情邀他到家中做客? 姜羨余:猜中了大半! 我也沒想到大哥也同他相識 對!謝承因任逍遙的再次現身徹底失了冷靜,將姜柏舟也罵了進去,所以你們兄弟倆都傻傻地相信那些萍水相逢、引為知己的江湖美談,迫不及待要引狼入室! 姜羨余瞳孔一縮,不敢置信的念頭一閃而過。 他看向謝承:你不喜歡任逍遙?為什么? 他握拳捏住了拇指,仔細觀察著謝承的表情,等著他的回答猶如等待一場審判。 謝承卻以為他向前世一樣被任逍遙迷了眼,打算維護那人,心底不住地發寒,嗤道:他是你最崇拜的那種游士豪俠,我有何資格不喜? 我早該明白,你先前說的那些計劃不過是心血來潮,實則依舊沒定性,沒長性!一有機會便逃學跑馬,同游俠混跡一處,甚至隨時準備浪跡天涯 謝承閉了閉眼,轉身丟下一句沉痛決然的悲嘆。 我早該明白,你我注定不同路! 第二十二章 今生:上門挑釁小余和我們一樣,對嗎 謝承繃著臉回到修竹院,滿腔怒火無處宣泄,心中如有一頭兇獸在掙扎嘶吼,憋悶之氣涌上喉頭,沒忍住一拳狠狠砸到桌上 金絲檀木桌瞬間崩裂,木散屑飛,連同桌上茶具一塊分崩離析。 怎么了怎么了! 聽了門房稟報匆匆趕來的謝母聽見這聲巨響,驚慌地看著謝承,不就是同小余拌個嘴,怎么發這么大火? 謝承愣了一瞬,將受傷的右手藏到身后。 謝母卻一眼看穿,難得疾聲厲色:還藏?!都見血了!秋月!快去請大夫! 謝母身后的丫鬟連忙應道:是。 母親且慢!謝承連忙阻止,這點小傷不必興師動眾,兒子屋里有藥箱,自個兒處理便可。 謝母看了眼他的手,不算太嚴重,但指骨蹭破了皮,還有一根細筷子粗的木屑斜扎在手背上。 她心疼道:傷在右手,你自個兒怎么處理?藥箱呢? 謝承無奈找出藥箱,由謝母給他上藥。 你說說你,多大人了,還這般鬧脾氣? 謝母一邊用銀針挑出木屑,一邊心疼地數落他,就算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該拿自己的身子撒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這不是往娘心口扎刀子嗎? 兒子知錯。 謝母頓了頓,抬頭見他垂頭乖順的模樣,不禁嘆了一口氣,一邊給他上藥,一邊道:我知你自小懂事,沒讓我費過心。 但我偶爾也發愁,你從來不哭鬧、不撒嬌,越大性子越沉悶,凡事憋在心里,甚少同我和你父親袒露心聲是不是因為我們,待你過于嚴苛了? 母親謝承開了口,卻不知該如何寬慰謝母,靜了片刻才道:兒子生性寡淡沉悶,讓您費心了。 謝母喉頭哽了哽,反駁道:做母親的,怎會不知自己兒子到底是什么性子?你若真是無怒無喜,今日又怎么發這么大的火? 謝承動了動唇,垂眸不語。 他逐漸意識到,自己今日確實過于反常了。 小余那孩子性情活潑,我原本以為你同他處不來,會漸漸生分。沒想到你倆倒是親如手足,越大感情越好。 謝母給他包扎好傷處,嘆道:既然如此,小打小鬧也就罷了,何必臉紅急眼,傷了感情? 謝母勸他:娘也不是要你一味讓著他。他是比你小兩歲,但不懂事的地方也得改。你可以說說他,但別自個兒生悶氣,嗯? 謝承眼睫顫了顫,嗯了一聲,沒敢看謝母。 如今謝母還不知道他對小余的心思,只以為他們兄弟情深。 但他自己清楚并非如此。 上輩子他藏得好,險些連自己都騙過??蛇@輩子重新睜眼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不會再放開那個人。 只是他不敢輕舉妄動,想細細謀劃,步步為營。 可今日卻失了分寸。 他也是如今才明白,原來對方離開他的視線便會令他不安,言行反復便會令他失常,脫離他的掌控便會令他理智全無。 而任逍遙,就是逼瘋他的毒藥。 只要他出現在姜羨余身邊,就足以讓他像被侵犯領地的兇獸一樣瘋狂。 甚至因此,遷怒本該捧在手心珍視之人。 若是前世的姜羨余,今日這般受氣,定會同他鬧翻,甚至故意與他唱反調,偏要和任逍遙交好。 而他今日之所以敢這么沖姜羨余口不擇言,也不過是仗著對方同他一樣重生而來。他其實心中篤定,姜羨余即便不恨任逍遙,也不會再輕信此人。 他分明知道,卻還是對姜羨余發了火,暴露自己對任逍遙的抵觸,極有可能還暴露了自己重生的秘密。 如果少年足夠敏銳,恐怕已經發現了。 謝母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萬幸傷得不重,否則你這幾日如何吃飯寫字?下月如何參加科考? 謝承:是兒子沖動了,往后不會了。 見他已經自省上了,謝母輕嘆一聲,我讓廚房給你送飯過來,若還是心氣不順,便向書院告假,在家歇著。 多謝母親。 這廂謝承食不知味,隔壁姜府的客宴也不太順利。 姜羨余悶悶不樂,根本沒工夫搭理任逍遙,連待客的禮數都懶得應付。 他吃了半碗飯就擱下筷子起身,你們慢用,我先去書院了。 這孩子!姜父佯怒,客人還在呢! 姜母略帶歉意向任逍遙解釋:任少俠勿怪,這孩子被我們寵壞了,不懂禮數。 任逍遙笑道:伯父伯母言重了,是任某突然到訪,給諸位添麻煩了。 說著,他舉杯對姜父姜母道:多謝伯父伯母和柏舟兄盛情款待,任某以茶代酒,聊表謝意。 飯后,任逍遙告辭離去,姜柏舟沒再挽留,將他送到門外。 出了姜府,任逍遙臉上謙和的笑容就消失了。 他瞥了一眼隔壁謝府,眼眸微暗。 另一邊,姜羨余趕去書院,在秀才甲班等到午后上課,也沒能等到謝承。 這才意識到,謝承恐怕不會來了。 他想回謝府找人,卻被劉夫子逮個正著,押回童生班上課去了。 課后還被夫子留堂,硬是將上午缺的課補齊了,又被盯著寫完功課才得以脫身。 離開書院時天色已晚,上弦月高懸,夜市喧囂熱鬧。 姜羨余正好饑腸轆轆,便去聚仙樓買了一只叫花雞,又提了一壇酒,準備回去找謝承。 前世他與任逍遙交好,耽誤了課業,謝承也曾表露過不滿。所以他不確定,謝承今日的怒意,是擔心他不務正業,又想去闖蕩天下,還是真的同他一樣重生了。 但謝承與任逍遙只有一面之緣,就將后者視作狼子野心,重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所以那會兒姜羨余沒敢去追謝承,如今冷靜下來了,也不敢去問。 若是對方也重生了,姜羨余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可逃避也不是辦法,無論如何,他都不打算同謝承冷戰置氣。 謝府,修竹院。 謝承拆了右手的綁帶,忍著手背的疼痛練了幾張大字,心緒慢慢沉淀下來。 卻在此時,聽見院外撲通一聲異響。 他擰眉停筆,識墨? 是我。 房門突然被推開,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負劍站在門邊,拉下面罩,笑著看向謝承,喚道:謝臨淵。 謝承面色驟冷,咬緊了后槽牙:任逍遙! 午時在姜府門前那一眼對視,謝承便發現了任逍遙的異樣,這一刻心中的猜測終于得到了證實。 別來無恙,謝臨淵。任逍遙臉上的笑容依舊謙和溫潤,笑意卻不達眼底。 謝承眸中迸發出燎原烈火般的恨意,轉身抽出架上長劍,朝任逍遙刺去。 任逍遙退到院外,抽出背后長劍抵擋。 謝承瞥見躺在地上的識墨,心中怒意更甚。 任逍遙笑道:別擔心,我只是把他敲暈了。 但謝承并不打算放過他,招招致命,殺意兇兇。 任逍遙且戰且退,似乎只為試探,無意糾纏,閃身飛上屋頂,準備抽身離去。 謝承追上去,不打算放任他自由來去。 長劍碰撞迸出火花,腳下一陣踏瓦之聲,謝府的下人被驚動了。 就在此時,任逍遙突然聽見疾風呼嘯,連忙側身避開,就見一個酒壇砸到屋頂之上,鏗鏘一聲巨響。 若是再遲半分,那酒壇就要砸在他腦門上了。 他詫異地看向酒壇來處,對上了姜羨余怒火生生的眼。 姜羨余的出現令謝承慌了一瞬,繼而殺意更濃,誓要趁此機會取下任逍遙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