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
然而至今也沒想明白。 就算他可以憑借重生的優勢改變前世的諸多遺憾,但他依舊兩輩子都沒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前世他不是一個好兒子,亦不是一個好兄弟,更配不上謝承那般厚重的深情。 這輩子呢? 他可以努力做一個好兒子,卻依舊不是一個好兄弟,更不是一個適宜的戀人。 而未來,理想,建功或立業,他更是一片迷茫。 少爺,要洗漱嗎? 小廝的聲音讓姜羨余回過神,打兩桶涼水。 少爺,夜深天涼,還是兌點溫水吧。 青竹跟在姜羨余身邊好些年,知道自家少爺常年習武底子熱,夏日都是用涼水沐浴。 但如今夜色已深,還起了風,用涼水恐怕會受寒。 姜羨余卻道:不用,就涼水。 他需要冷靜冷靜。 青竹雖勸不住,但還是悄悄兌了一些溫水,沒敢兌太多,剛好維持在不溫不涼的程度。 姜羨余并未發覺,他脫了衣袍露出精瘦的身材,跨入浴桶,將整個人埋進了水里。 他屏住呼吸,腦海中閃過自己的前世今生,以及關于謝承的種種 窒息感漸漸襲來,濕紙糊面的刑訊畫面驟然閃過腦海,姜羨余猛地從水下鉆出,雙手緊緊扣住浴桶邊緣。 他劇烈地喘息著,眸中懼意一閃而過。 那些可怖的經歷,是他一直懼怕去回想的。 浴桶水面震蕩過后,漸漸恢復平靜。 姜羨余的臉倒映在水中,發梢滴著水,一副驚懼失魂的模樣。 他深吸一口氣平復心緒,起身換上干凈衣裳。 長發未干,他卻出了門,在謝承書房外的墻頭枯坐一夜。 透過窗,可以看到屋里人被燭火照出的影子。 謝承并沒有去休息,而是在書桌前伏案至天明。 他忙了多久,姜羨余就看了多久。 直至月落星沉,姜羨余打了一個噴嚏,裹緊身上的單衣,趁沒人發現,離開了謝府。 天還未完全亮,姜羨余將睡夢中的姜府管家和賬房先生喚醒,說要學看賬本。 管事驚訝不已,小少爺為何突然想學算賬? 姜羨余:我不能學? 管事尷尬一笑:那倒不是 姜羨余明白他為何尷尬,道:告訴我爹娘也沒關系,反正我要學,他們也不會攔著。 這倒也是。 管家也知道,小少爺只要不離經叛道,老爺夫人都愿意縱著。 管家:小的這就讓賬房把商鋪和田莊的賬冊送過來。 姜羨余:鏢局的呢?尤其是給謝家運貨的賬冊。 姜家除了平安鏢局,還有一些別的產業,雖然比不上謝家,但也有不少收益。 而謝家玉礦產出的玉料和金銀玉飾的成品,都是由他們平安鏢局運送。 鏢物應該都有物品清單和估價,絕對做不了假。 管家卻面露難色:鏢局的賬冊,得老爺或者大少爺同意才能調取,小的不敢擅自做主。 姜羨余立馬往外跑:我去找我哥。 姜柏舟剛換好衣裳準備去練武,聽聞姜羨余的要求,敏銳察覺了問題:謝家出事了? 姜羨余:嗯,賬冊有貓膩。謝承說,有人倒賣謝家的玉料和金銀玉飾,鋪子的進項也對不上,時間不短,數額不小。 倒賣玉料? 姜柏舟擰眉,他也想到自家替謝家運輸玉料的事,這么多年,謝家的鏢從來沒有出過問題,若有紕漏,那就只能是謝家出貨前和到貨后的庫房出了問題。 但謹慎起見,姜柏舟對姜羨余道:你等我一會,咱們一道去鏢局。 謝家的鏢他們跟了許多年,并非每一次都是姜柏舟負責,但也都是由姜家的老鏢師來跟。 這些老鏢師,都是當年跟著他父親出生入死的叔伯。 姜柏舟認為他們是信得過的。 姜羨余也想到了這一點,表情變得有些沉重。 這日,姜羨余和謝承都向書院告了假。 姜羨余跟著他哥和賬房學看賬本,查了查自家的賬。 萬幸,自家的賬目沒有問題。 姜羨余讓賬房將與謝家往來的賬目謄抄了一遍,午間抱著這些去了謝府。 謝承! 姜羨余原本想向謝承邀功,告訴他自己也幫得上忙,但一進屋卻沒有看到謝承的身影。 屋里忙活的賬房抬頭道:少爺忙了一整夜,方才夫人過來,勸少爺回去歇著了。 姜羨余將手中的賬冊放下,喏,這是我家鏢局運送玉料和成品的賬目,你們對一對,看用不用得上。 謝家諸位掌柜和賬房微微驚訝,沒想到姜小少爺竟然會把平安鏢局的賬目透給他們少東家。 生意賬目本屬機密,按理是絕對不會透給外人的。 眾人看向姜羨余的眼神都變得不同,幾分尊敬,又有幾分欣慰。 真不枉他們少東家對姜小少爺那么好。 姜羨余不知他們心中所想,放下賬冊就去找謝承。 識墨守在謝承屋外,見到姜羨余,低聲喊了一聲小少爺。 姜羨余也壓低聲音:你家少爺睡了? 識墨:剛睡下。 姜羨余:可有用飯? 識墨:喝了夫人燉的雞湯,用了小半碗飯。 姜羨余點了點頭,悄聲道:我進去看看。 識墨輕輕推開房門,放姜羨余入內。 午間光照強,為了讓謝承睡得好,識墨將窗紗都放了下來。 但因天氣熱,窗戶沒關,床帳也沒放下,床前還擱著冰盆。 謝承原本平躺著,似乎是被開門的響聲驚動,轉身往內側臥著。 姜羨余坐在床邊,同前世作為孤魂的三百多個夜晚一樣,守著謝承的睡顏。 那時謝承通常睡不安穩,有時會做噩夢,喃喃姜羨余的小名,然后一遍遍重復: 我來晚了,是我來晚了 姜羨余有些鼻酸,仰頭眨了眨眼。 每每憶起,他都覺得自己配不上謝承這份情意,更后悔當初沖動離家。 若是當時走之前親自去問一問謝承,興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可如今,他止不住膽怯,不敢遠離,亦不敢靠近。 他不禁想,若是謝承,會如何選? 謝承睜眼時有些頭疼。 熬夜之后短暫睡了一覺,不但沒有休息足,反而頭昏腦脹。 但事情還沒有解決,他沒時間繼續睡。 只是剛坐起身,就看見趴在他床邊睡著的少年。 姜羨余屈著腿坐在地上,腦袋枕著胳膊趴在床邊,不知是不是睡得不舒服,眉頭輕輕鎖著,臉頰有些紅。 謝承微微蹙眉,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入手一片guntang。 識墨! 謝承立刻下床,將姜羨余抱到床上,聽見識墨推門進來,吩咐道:去請大夫。 識墨一怔,看向臉頰發紅的姜羨余,撒腿就往外跑。 第十一章 今生:苦藥糖水他感覺有人吻他 姜羨余突然發熱,高燒不退。大夫說是邪風入體,開了兩幅藥。 謝承讓識墨去熬藥,自己打濕了帕子,按大夫說的法子,給姜羨余擦臉和手心腳心。 姜羨余燒得有些糊涂,皺著眉呢喃囈語。 謝承傾身附耳聽,沒聽清他前頭說了什么,只忽然聽見他叫了一聲謝承。 謝承握住他的手,輕聲應道:我在。 姜羨余好像聽見了他的回應,竟然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他燒得難受,眼睛發紅,隱隱含著水光。 謝承 嗯,我在。謝承柔聲答。 姜羨余望著他,意識有些不清醒,眼眶里溢出淚珠,哥哥,我疼 謝承喉頭一哽,輕撫他的臉,啞聲溫柔地問:哪兒疼? 姜羨余卻閉上了眼睛,喃喃著重復:謝承哥哥,我疼哥哥 謝承紅了眼,握住他的手,輕吻他的手腕處,不疼,我在不疼了。 他話音哽咽,一下下吻著他的手腕,唇瓣貼在脈搏處,緊緊閉眼忍下淚意。 他比姜羨余年長兩歲,對方牙牙學語之時,曾屁顛顛跟在他身后,乖乖巧巧地喊他謝承哥哥。 后來他們一塊練武,對方似乎覺得不夠大氣豪邁,不再喊他哥哥,連師兄也不肯叫。 但習武之人磕磕碰碰是家常便飯。 若是忍不住了,姜羨余又會捂著淤青或傷處,悄悄對他撒嬌:哥哥,好疼。 謝承一邊給他擦藥,一邊道:疼就哭出來,不用忍著。 小團子卻吸著鼻子搖頭,用將哭不哭的鼻音道:不能哭,爹爹說,男兒有淚不能彈。 是不輕彈。 后來,小團子長成了少年,不但不再喊他哥哥,磕了碰了也不再掉淚,而是學會了自己忍痛擦藥。 再后來,少年武藝突飛猛進,除了調皮挨罰,再無人能讓他受傷,讓他疼。 所以此刻,謝承幾乎可以確定,少年同樣是死后重生回到現在。 他不敢想象,在地牢中受刑的少年,是否也曾呼喚他的名字,一遍遍地說他好疼。 而他卻去晚了,任少年在昏暗的地牢中痛苦絕望地死去。 他不敢回想少年當時遍體鱗傷的模樣,只能一遍遍吻著他的手腕,仿佛這樣,就能減輕他被挑斷筋脈的痛楚,就能修復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 而閉上眼的姜羨余,喃喃幾聲之后又昏睡過去。 識墨端著熬好的藥進來,見他家少爺半跪在床前,握著姜小少爺的手,像是在親吻? 這姿勢也太出格了吧? 識墨連忙甩了甩頭,再定睛一看,他家少爺已經起身朝他看了過來。 識墨連忙把藥端上前:少爺,藥來了。 小余,謝承嘗試喚醒姜羨余,起來喝藥。 姜羨余卻昏昏沉沉,沒有動靜。 謝承見狀把人扶起,讓他靠在自己懷里,對識墨道:你來喂,小心點。 是,少爺。識墨端著藥碗上前,舀了一湯匙藥吹了吹,喂到姜羨余嘴邊。 誰知姜羨余迷迷糊糊之間,聞見藥味就扭頭,一湯匙藥灑在了衣襟上。 識墨無奈發笑,嘀咕道:小少爺還是這般怕苦。 謝承卻笑不出來,用手輕輕捏住姜羨余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對識墨道:再來。 識墨眼疾手快,吹涼一勺藥喂了進去。 謝承合上姜羨余的下巴,助他咽下藥汁。 苦藥穿喉,姜羨余瞬間眉頭皺得死緊,滿臉痛苦。 成了!識墨喜道。 然而用這個法子喂了兩次,姜羨余卻開始抵抗,哽著喉不吞咽,藥汁從唇角流出來。 識墨連忙放下藥碗掏出帕子,卻見他家少爺抬起袖子就給小少爺擦了嘴。 一身上好的錦緞就這么糊上了藥汁。 但識墨知道他家少爺肯定舍得,轉而嘆道:從前姜夫人說,小少爺小時候喝藥得一勺糖水一勺藥,小的還覺得夸張,如今倒是不得不信了。 這事謝承最清楚不過。 但那都是幼時之事,少年六七歲之后便知用姜父的教導說服自己男兒不能怕苦怕累,然后端著藥碗氣勢如虹地一口悶下。 如今怕是真的燒糊涂了,竟然回到了三四歲的樣子。 謝承朝識墨伸出手,把藥給我,你去沖一碗糖水。 是。識墨遞上藥碗,退了出去。 謝承見姜羨余臉上高燒引起的紅暈遲遲不退,決定還是趕緊把藥給他灌下去。 他猶豫片刻,端起藥碗含了一口,低頭朝姜羨余吻去。 舌尖抵開齒關,將藥汁渡了過去。 懷中人嘗到苦味,掙扎著嗚咽,卻被謝承緊緊抱住,牢牢堵住唇,唯有舌尖在溫柔安撫,哄他吞下藥汁。 如此反復三回,藥碗終于見底。 謝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擱下藥碗,抹了下唇,氣息微喘。 姜羨余的唇瓣微微紅腫,沾著些許藥汁,謝承盯著看了一會兒,又低頭輕輕落下一吻。 吻去那點藥汁,一觸即分,溫柔虔誠,又小心翼翼。 那一刻,除了苦澀的藥味,謝承還嘗到一絲絲甜一絲從來未敢奢望的甜。 少爺,糖水來了。識墨快步跑進屋,腳步聲和說話聲卻都壓得很低,不敢驚擾病人。 但往床頭一看,藥碗已經空了。 小少爺喝啦? 嗯。謝承抿了抿唇,朝識墨伸手,接過那碗糖水。 這碗就好喂多了,一湊到姜羨余唇邊,他就像聞見了味似的張開了嘴,含住碗沿汲糖水。 謝承彎了彎唇角,好笑又無奈。 他沒敢多喂,讓少年喝了兩口就將碗交給了識墨。 姜羨余不滿地哼哼了兩聲,發現聞不見糖水味了,還頗為遺憾地舔了舔唇。 誰知舔到唇上殘留的藥汁,頓時又苦皺了眉。 這回,不止識墨忍不住發笑,謝承也輕輕笑出了聲。 識墨有些驚訝地看向自家少爺,恍然意識到,少爺似乎很久不曾笑了。 從前有姜小少爺逗樂,少爺也是時常笑的。但自從小少爺計劃離家出走開始,少爺就越發沉默了。 你去一趟姜府,告知師父師母。再熬一劑藥備著。 謝承的吩咐打斷了識墨的思緒。 是,小的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