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他轉頭看向謝承:今年秋闈,你有把握嗎? 謝承正好在一家書肆門前停下腳步,聞言轉頭望他,卻沒有正面回答:還未下場考試,一切皆有變數。倒是你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你自己,何時才能考中秀才。 姜羨余跟著謝承走進書肆,不在意道:我不是念書的料,以后興許就是跟著我哥走鏢。 在謝承面前,他才不會提什么跟著他吃香喝辣的鬼話。 這輩子,他只想守在謝承身邊,站在謝承一回頭便能看到的地方,絕對不叫謝承為他擔憂,為他煩惱,為他所累。 除此之外,他不敢有妄念。 謝承詫異地回頭看他,師兄同意帶你走鏢? 對啊。姜羨余道,他們覺得,與其讓我四處瞎跑,不如讓我跟著大哥去見見世面,吃吃苦頭。 不怪謝承驚訝,姜羨余鬧著闖蕩江湖之前,也提過想跟父兄走鏢,但家里人對他護得緊,壓根不舍得他餐風露宿、日曬雨淋,遂駁回了他的提議。 但如今一想,師父、師母他們也許已經不那么反對了。 謝承:如此也好。 至少少年不會再背著他們離家,逃向遙不可知的天涯。 謝承拿起書架上的《盲俠傳》,新出的第三部 ,配有插圖,要嗎? 姜羨余看著熟悉的封皮,有恍如隔世之感前世他可是收集了《盲俠傳》每一部的每一個版本,如今卻沒有那種狂熱勁了。 他搖了搖頭:我那些話本全被我娘繳了,要是被她知道我還敢買回家,又要揪我耳朵。 說著,他下意識摸了摸耳朵。 謝承的眼神在他耳垂上停留了一瞬,商量道:放我那,不讓師母知道。 姜羨余樂了,那也行。 他不在乎那一本《盲俠傳》,只是不想拒絕謝承的好意。 最后謝承又挑了幾冊書,連同《盲俠傳》一塊付了銀子。 如今姜羨余的零花錢都在謝承那,因此絲毫沒有自己付賬的想法,還極為自然地又讓謝承掏錢給他買了一份吉祥齋的糕點,帶回家給姜母。 姜羨余漸漸適應了重生歸來的日子。 每日晨起練武,再同謝承一道去書院,傍晚回來陪父母兄長用晚飯,然后翻.墻去謝承屋里溫習功課,或者看看話本。 日復一日,與以往的許多年一樣。 這日休沐,謝承依舊起得早,卻不是去書院,而是來姜家上早課。 他幼年就拜在姜父名下學武,輩分上還是姜羨余的師兄。 不過謝父要他習武只是為了強身健體,不求他武功蓋世。所以年歲大了之后,謝承便轉而以課業為重,只有休沐時會來接受姜父指點。 姜父善用刀,姜柏舟和郭磊學的都是刀,但姜羨余、謝承與小師弟蘇和學的卻是劍。 謝承也是觀察了多年才發現,姜父是一個左手使劍勝過右手耍刀、在外卻從不暴露左手劍法的人。 甚至這些年教導他們,都一直瞞著自己是左撇子的秘密。 這個秘密,恐怕連姜羨余都不知道。 今日一如往常,姜父讓姜羨余同謝承切磋,自己在一旁指點。 謝承換下了書生白袍,同姜羨余一樣著黑色勁裝,寬肩窄腰,薄薄的衣料下,手臂的肌rou似乎比姜羨余還要精壯幾分。 過招時兩劍碰撞相持,姜羨余明顯感覺到了對方的力量。 前世他與謝承時常切磋,謝承總是輸給他,讓姜羨余得意,覺得自己也不是處處不如謝承。 以至于后來每回與謝承鬧別扭,都通過打一架來解決反正只要姜羨余贏得痛快,也就不生氣了。 但他從來不曾多想,謝承明明疏于練武,為何身手從不曾退步,每回都能與他戰得酣暢。 難怪前世能帶人夜闖王府,救他出囹圄。 姜羨余控制不住思緒,憶起前世謝承絕望的模樣,不禁一個走神,被謝承尋到破綻,一劍擦過頸邊。 謝承瞳孔一縮,立刻與姜羨余錯開身,收劍停下,皺著眉還沒開口,就見姜父用刀身抽了一下姜羨余的小腿。 比武也敢走神!若是遇上賊人,腦袋都給你削下來!姜父呵斥道。 說著又不解氣地抽了他一下。 姜羨余嗷嗷怪叫躲開,蹦到謝承身后,這不是謝承嘛! 姜父舉著刀追著他敲,你還嘴硬?剛夸你有長進,又給我嬉皮笑臉!倘若真放你出去闖蕩,一招一式都關乎生死,豈容兒戲! 就知道他爹又要借題發揮! 姜羨余無奈停下,沖他爹合掌討饒:好好好!爹,我知道錯了,絕不再犯,絕不再犯! 你姜父氣不過,又抽了他一下,你最好長點記性! 姜羨余又躲回謝承身后:知道了知道了! 姜父看向謝承,語氣緩和了許多,下回你別讓他,叫他吃點苦頭。 謝承卻道:師弟武藝精進,我早已不是對手,今日只是碰巧贏了一招罷了。 姜父聞言瞪了姜羨余一眼,道:你倆這性子,就該折中折中才好! 省得他老實懷疑自己,怎么能生出姜羨余這樣不讓人省心的兔崽子! 又聽到父親這熟悉的嘆息,姜羨余覺得心酸又好笑。 他多想像謝承那樣成熟穩重,踏實可靠,從不讓父母憂心。 只可惜沒能重生回孩提時期,正一正自己的性子。 如今再想改,不知還行不行得通。 姜父又按著兩人教導了一番,才放兩人離開。 姜羨余說好和謝承一道去見桑柔姐,于是就讓謝承在自己屋里洗漱更衣,一塊用了朝食才出門。 段書文父親早逝,自己又遠在金陵,如今段家沒有男主人,姜羨余又是外男,不好直接上門拜訪。 于是便由謝承遞了消息,說要給小外甥制新衣,約謝桑柔帶段啟軒來瑯云閣。 段啟軒如今已有三歲半,個子長得快,去年的夏裳已經穿不了。 謝桑柔帶著段啟軒坐馬車而來,謝承和姜羨余已經在瑯云閣等候多時了。 舅舅! 馬車尚未停穩,小啟軒就從車窗探出頭,朝謝承招手。然后迫不及待鉆出馬車,想也不想就往謝承身上撲。 謝承穩穩接住白白嫩嫩的小rou墩,抱在懷里顛了顛,唇邊有淡淡的笑意,啟軒又長個了。 小啟軒害羞地抱住他的脖子,小聲道:其實我胖啦,舅舅不要嫌我重。 姜羨余湊上來正好聽見這一句,伸手捏了捏小啟軒的臉蛋,讓我看看,咱們小啟軒哪里胖啦? 小啟軒眨了眨眼,認出姜羨余,笑著朝他伸手:小舅舅! 以前謝桑柔和謝承教他喊姜羨余小余舅舅或者姜舅舅,但小娃娃口齒不清,最后省略成了小舅舅。 哎!姜羨余應聲將他接過,讓小啟軒坐在他臂彎,一手摸摸他的小肚子,小舅舅看看是不是這里胖了? 小啟軒被摸到癢癢rou,躲進他懷里咯咯地笑。 另一邊,謝承伸手將謝桑柔扶下馬車,回身看向與小孩嬉鬧的少年,唇邊的笑意深了幾分。 謝桑柔容貌與謝承有幾分相似,但五官秀麗柔和許多,精致美貌,一襲蔚藍衣裙,笑得溫婉大方:原來小余也在。 姜羨余喚了一聲桑柔姐,道:許久沒見著小啟軒,聽說你們今日出門,我也趕來湊湊熱鬧。 謝桑柔笑道:我也許久沒見你了,伯父伯母可還好? 好著呢。 幾人敘著閑話進了鋪子。 掌柜的一早在里頭雅間備好茶水點心,引著眾人進去。 姜羨余一邊聽謝桑柔和謝承互相問候近況,一邊喂小啟軒吃了兩塊點心。 聊了片刻,謝承讓掌柜的帶小啟軒去量尺寸和挑選布料樣式。 姜羨余知道姐弟倆有話說,自覺擔起看顧小家伙的責任,抱著小啟軒去了外間。 小余這性子,實在討人喜歡。謝桑柔道,啟軒才見過他幾回,就同他這般親近。 要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娃娃其實不怎么記事,能記得姜羨余足以說明心里親近喜歡。 嗯。謝承收回望向門外的視線,為謝桑柔添了一杯茶,阿姐今日遲了片刻,可是遇事耽擱了? 謝桑柔看向他,忍不住輕嘆一聲,還是瞞不過你。不過就是出門的時候,婆母又拉著啟軒叮囑了一番。 謝承卻早就心中有數,恐怕不是叮囑啟軒,而是敲打阿姐。 段母極好臉面,不但喜歡在媳婦面前擺婆母架子,還不喜歡謝桑柔與娘家來往過密。 一來是好名聲,唯恐外人說閑話,諷他段家落魄,占謝桑柔娘家便宜。 二來是怕謝桑柔有娘家撐腰,不好拿捏。 若非知曉阿姐以后的遭遇,謝承也不會將這后宅婆媳關系看得如此透徹。 謝桑柔卻輕輕笑道:阿承莫非以為阿姐是個軟面人,那般好拿捏? 謝承會意一笑,阿姐心中有數便好。 謝桑柔抿了一口茶,眸光微涼,左不過是看在你姐夫的面子上。她畢竟是獨自一人養大了書文,只要不過分,我和你姐夫便愿意孝順她。 但若是越了界,她也不會任人欺負。 謝承自然知道阿姐的性子,雖溫婉不爭,但柔中帶韌,半點不軟弱。 否則前世喪夫后,也不會為了啟軒,不顧所謂名聲,毅然決然離開段家。 倒是你。謝桑柔轉頭看向謝承,這才多久沒見,又變了許多。 謝承一怔,變了? 是??!謝桑柔打趣道,怎么年紀輕輕,又老成了許多? 從前阿承若是想探望她,可不會選這么迂回的法子,如今卻越發替她考慮周全了。 謝承不禁愣住,朝外間看去。 那頭依稀傳來姜羨余和小啟軒說話的聲音。 他自以為隱藏得極好,沒料到會被阿姐一眼看出破綻。 可是,許久未見的阿姐都發現了他的不同,與他朝夕相處的小余,為何毫無所覺? 甚至于,變化比他還要大。 不僅不再執著于闖蕩江湖,更不再沉迷武俠話本,還認認真真寫起了功課 著實有些異常。 第八章 今生:他的少年明媚如初 謝承十九歲的皮囊下,藏著二十五歲的靈魂。 它嘗過前世的苦與甜,熬過經年的相思與等待,歷經刻骨的絕望與洶涌的恨意,在萬念俱灰中走向滅亡。 偏又在此后才得命運垂青,回到十九歲的夏日。 這一年,他視若至寶的少年,風華正茂,鮮衣怒馬,明媚如初。 他以為一切回到訣別之前,萬般遺憾都還來得及挽回。如今卻從細枝末節中驚醒他的少年,也許同樣來自多年之后。 只是不知,少年究竟是從未來哪個時刻返回。 謝承忽然生出一絲惶恐不安,一種因為事態超出預料而無法掌控的惶恐不安。 阿承?阿承! 謝承猛然回神,看向謝桑柔。 好端端為何發愣?謝桑柔疑惑道,阿姐同你說話呢。 謝承斂眸收回心神:阿姐方才說什么? 謝桑柔:前幾日書文來信,說要接我去金陵,還說是你提醒了他? 是 謝承的確曾寫信給段書文,提過此事。 我并非有意插手阿姐家事。謝承解釋道,只是姐夫常年待在金陵,同阿姐兩地分居,不像尋常夫妻那般,能夠互相扶持,互相照顧,總歸不是辦法。 謝桑柔:你是怕我留在婆母跟前受委屈吧。 謝承沒有否認。 謝桑柔:其實就算你不提,我同你姐夫也考慮過此事。 只是礙于段母,不好開口。 在此要慶幸段書文為了和謝桑柔說私房話,會悄悄寄信回來,沒將此事寫在寄回段家的家書里。 謝承:那阿姐和姐夫仔細考慮。若是需要幫襯,只管開口。 謝桑柔聞言微微一笑,看向謝承,阿承果真長大了。你能體諒出嫁女的難處,將來必定也會是個好丈夫如此說來,爹娘可有提過何時給你說親? 謝承怔愣片刻,而后答:爹娘的意思是,考取功名之后再談也不遲。 這倒也是。你若能高中,定能覓得上好良緣。謝桑柔道。 謝承輕輕一笑,未置可否。 何為上好良緣? 更雄厚的家世出身?更美麗的容貌長相?還是更優秀的性情品行? 諸多可能與選擇,都不如他的少年。 只可惜,前世他在少年死后才徹底醒悟過來:少年就是他的至寶,他的求而不得。 哇! 外間傳來小啟軒歡快的呼聲,小人兒噠噠噠跑進來,娘親!舅舅!小舅舅說要帶我騎馬! 姜羨余跟進來解釋:我說再給他做一套騎馬裝,改日帶他去騎馬。 謝桑柔笑道:他才多大,如何騎得了馬?你可別應他。 小啟軒聽見娘親話,興奮的小臉立刻皺了起來,趴到娘親膝頭撒嬌:騎馬馬 姜羨余道:不礙事,我就帶著他騎馬溜兩圈,也不是要他現在就學會。 謝承也道:既然啟軒想要便做吧,左右不過一套衣服。做好之后,我讓伙計送到段府。 又對小啟軒道:那時舅舅再帶你去騎馬。 小啟軒眼神發亮,看向謝桑柔。 謝桑柔點了點他的鼻子,還不快謝謝兩位舅舅。 小啟軒立刻展顏笑開,竟像模像樣地朝朝謝承和姜羨余作揖,謝謝舅舅,謝謝小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