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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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睜眼,入目便是一件純白的棉質內衫,他早就習慣了滿身泥污的破爛外袍以及長久浸在雨中的潮濕,驟然□□燥柔軟的布包裹,不自在地動了動肩膀。 他急忙望向周遭,然而眼疾令他看不清周圍事物,自己似乎在一處室內的床榻上,室內干凈整潔,香爐中還燃著檀香。 醒了?耳邊傳來一道清越的嗓音。 少年條件反射般蜷起身體,瑟縮著蹭到床角,可惜薄薄的內衫下是新舊的青紫傷痕,蹭一下便刮到傷口,疼得他直發抖。 饒是如此,少年顫抖著伸出遍布血黑殘痕的手掌,想用自己一點微弱的力量阻擋他人的敵意。 葉訣坐在桌前喝茶,見少年醒來,隨口問:你叫什么名字,為何流浪至此? 他既打算救人,便得提前問問底細,若再冒出一個天命之子,他可受不了。 而少年雙目迷離失神,干裂的唇緊緊抿在一起,不肯發出一句聲音。 葉訣想了想,提及昨日之事:昨日的瓷瓶,是我贈你的。 瓷瓶?少年一愣,印象中昨日的確有人塞給他一個瓷瓶,叮囑他服藥,是他? 少年沉默良久,囁嚅道:忘了。 名字和過往,他已記不得了。 忘了?葉訣心道怪不得被折磨得這么慘,失憶被捕,又說不出過往,難怪被重點懷疑拷打。 名字,名字該有一個吧?葉訣追問。 少年為難的低下頭,他早就忘記名字了,可這人對自己和善,他不想讓恩人失望。 腦海中回顧自己被拷打的過往,記憶大多是混亂模糊不清,只記得有人不住喊自己什么楓? 楓。 峰?山峰? 少年用力晃了晃腦袋,直覺告訴他不該是山峰的峰,半晌后,沙啞的嗓音吐出一句:楓葉。 葉訣了然,這孩子實在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倒給自己臨時起名了,楓葉?不如就叫你阿楓吧。 少年縮在床角,小心地點點頭。 阿楓,阿楓!葉訣興致勃勃地在房中踱步念著名字,越念越順口開心,像是早就熟悉了一般。 楓葉流丹,雖簡單,卻很配你這個小可愛。葉訣見阿楓像雨夜流浪的小貓兒一樣警惕地抿唇,心里癢癢的,便伸出手指去點他的額頭。 然而阿楓眼前籠著一片茫茫白霧,猛然被人接觸,驚嚇不已,一掌揮開半空中的手指,用被子裹住自己,顫著聲音大喊: 別、別碰我! 葉訣一怔,尷尬地收回的手指,暗道自己冒失了,以往少年遇到皆為惡人,自然畏懼,他看了看少年,道:你外傷頗多,明晚泡一泡藥浴吧,治傷快一些。 說完離開了房間。 聽到門嘎吱一聲關上,足足一炷香后,裹住少年的棉被終于有了動靜,先是消瘦的手掌,后是傷痕累累的面龐,一點一點,警惕的小貓兒才鉆出棉被。 藥???這人是要救自己么?他懵懂地想。 * 葉訣轉身回了孤鶴峰。 夜深人靜,月明星稀,孤鶴峰上下的亭臺樓閣像是睡著了一般寂靜,只有巡夜弟子拎著燈籠走過層層石階,他隨手掐了個隱身訣,白衣身形一晃,入了藏藥閣。 他指尖燃起一簇冰藍的火焰,打開柜子挨個翻找靈藥瓷瓶,先翻了整整一層的青花瓷瓶,臨到末尾一看,竟用小楷寫著一行字:筑基丹藥。 打擾了。 葉訣一臉郁悶合上柜子,準備去翻隔壁的木柜,誰知一轉頭,眼前兀的出現一個猙獰的鬼臉。 鬼?。。?!葉訣心中一陣狂吼。 誰知那鬼臉悠悠開口:師弟,原來是你啊。 叫我師弟?葉訣平復下心情,將指尖的火焰湊近這張臉,這面龐溫潤柔和,眉若楊柳,眼如春水,極為俊逸,常年籠罩著一股愁怨氣息,若他沒猜錯的話,這人是 唉。鬼臉輕輕嘆了一聲。 葉訣不動聲色收回所有的情緒,微微躬身:蕭師兄。 此人正是孤鶴峰門主,蕭鳴泓,也是太虛仙尊的大弟子。 葉訣知自己深夜來藏藥閣,定惹人生疑,隨手抓了個理由:師兄,我打坐時偶然對靈草有所感悟,便 師兄知道。蕭鳴泓輕輕道,自顧自走到旁邊打開了一格靈草,抓了幾顆在手中。 既深夜前來,定有不想被外人所知的理由,便如本師兄深夜前來偷拿靈草,不是就是因為我那徒弟,南昀,他訓導竹節妖結果被反咬一口傷到手指骨,覺得自己是大師兄,此事極為丟臉死活不肯喝藥。蕭鳴泓又尋了幾味散藥,碎碎念: 最后只得我來出手,把藥粉磨碎了哄他喝! 葉訣: 這蕭鳴泓容顏俊逸,修為已至元嬰境,修真界數一數二的大能,偏偏生了副軟心腸,偌大的一個孤鶴峰非但沒撐起他的氣勢,反而變成了處處cao心的老媽子。 蕭鳴泓一邊尋藥一邊念叨:據說一處秘境即將開放,秘境危險重重,若南昀的傷口不愈合,只好我帶人去探秘境了! 師兄您不必過分擔憂。葉訣禮節性地安慰了一句。 蕭鳴泓拍了拍他的肩膀,頗為寬慰地笑道:還是師弟你好,除了當年你突破失敗后幾乎身隕,我徹夜難眠擔憂了你一段時間,之后便再未讓我cao心過。 葉訣的唇角僵硬地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干笑了幾聲。 呵呵,蕭鳴泓,你要是知道你乖巧的葉訣師弟是人妖混血,還修煉邪妖功法,更是因邪妖而突破失敗,不知你臉上會是什么表情。 一想到這里,葉訣心中不禁又要痛罵原主,好好的師門和師兄自己不珍惜,到頭來被祁泊楓復仇折磨,倒是活該。 而一旁蕭鳴泓猶自不覺,還反復叮囑:你就是不愛出門,避世絕俗,稍微有點心結便容易把自己困住,聽師兄的,多舒舒心。 好。葉訣隨口應道。 所以,你能告訴師兄,你今晚來有何目的?蕭鳴泓笑瞇瞇著看向自家的師弟。 葉訣:! 葉訣:我打坐時突然有所感悟 蕭鳴泓:別騙師兄哦,再說謊小心不給你飯吃。 葉訣: 他早就應該想到,門主到底是門主,蕭鳴泓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隨口扯來的謊自然瞞不住他,而他逼問也必有緣由。 今日所拿丹藥并非我用。葉訣斟酌說了一句。 嗯。蕭鳴泓點頭,逼問的神色頓時減緩了不少。 我偶然接到一人求助,那人全身淤青、燙傷、腫塊,普通藥粉灑上去根本無法治愈,便準備找些天階的外敷靈藥,最好湊一鍋藥浴。葉訣道。 果然,蕭鳴泓一聽傷者并非自家師弟,沒再追問此人是誰,悠悠地走到一處暗格旁開始挑選可藥浴的靈草,并扯了一張黃紙仔細包裹。 當黃紙包放到葉訣手中時,蕭鳴泓的手突然一頓,神情凝重道:不對。 葉訣心里一跳,問:哪里不對? 蕭鳴泓直視葉訣,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沉聲道:這人全身傷痕,普通藥粉都無法起作用,定被人重傷過,既然如此傷的怎么可能只是外表,靈脈難道沒問題? 葉訣仔細回想了一下,回道:這人似乎沒有靈脈,且五臟六腑都無異樣。 他用靈力探查過阿楓的身體,全身上下無一絲靈脈游走,可見并非修行人。 不管怎樣,他很可能體內受重創,你最好用靈力護住他的心脈,以免發生不測。 好。 葉訣關心阿楓體內的重創,拿了藥后也沒留下,匆匆回到狐來客棧,讓狐三立刻準備浴桶要沐浴。 狐三吩咐個小白虎去做事,自己卻一臉緊張告訴葉訣:老大,方才有幾個黑影鬼鬼祟祟從屋頂劃過,怕是青松派的人要有所行動。 嗯?葉訣分揀靈藥的手指一頓,瑩白的手指緩緩搓動干枯的藥葉,目光笑著移到狐三身上:青松派不是一向自詡名門正派,也搞暗殺? 狐三道:如今的流浪人士比靈寶還珍貴,他們當然撕破臉皮了,今晚情況特殊,這藥浴 一切如常。葉訣收回目光,淡淡道:你去外面守著,若是打不過,再叫我。 好嘞!狐三一溜煙兒跑沒影,去忙活藥浴的事。 葉訣則將藥材分揀好后,去了后院,抄手輕柔推開了阿楓的房門,饒是如此,床上一團棉被中的某只小動物還是狠狠顫了下。 起來,去藥浴。他簡單說道。 某只小動物藏了半天仍是不肯露頭,謹慎窩在被子里猶豫,仿佛面對的不是個劍修美人,而是洪水猛獸。 給你治病,怎地?要我抱你嗎?葉訣催促道。 這句話的效果十分明顯,小動物明顯地慌亂了一下,生怕旁人觸碰到自己,手飛速撩開被子,摸索著爬向床榻邊緣,而后不出意外的 等等! 咣當! 阿楓動作太急,以至于手接觸到床榻邊緣的那一刻,手掌直接脫力滑下去,整個人摔到地上。 葉訣這才記起少年有眼疾,僅能看到一臂之外的事物,而當自己腳步踏近,阿楓不顧疼痛又向后挪動了一下。 于是他關心的腳步硬生生止住。 在僵持了片刻后,葉訣終于放棄了堅持,他提起右臂,將衣袖邊緣遞到阿楓眼前,道:拽著。 阿楓眨了眨無神泛白的眼睛,不明白他的意思。 腿能走嗎?能走的話就牽著我的衣袖,浴桶在院子對面,你確定你能自己走到對面?葉訣問道。 阿楓又停頓了好久,衣袖中緩緩探出兩指,輕輕捏住柔軟的白衣布料。 葉訣心中本窩氣,心想著自己費力不討好,但看到阿楓手側一道明顯的刀削留下的血疤,腦海中忽然浮現當時滿手鮮血、白骨森然的可怖模樣。 他又突然心軟,輕輕嘆了一口氣,想著慢慢來,抬腿便向外走。 抓緊。他叮囑。 嗯。少年輕聲答道。 第五章 黑夜里,葉訣一手提燈一手牽人,二人穿過小石子路,來到浴室。 浴室寬敞干凈,窗子密封以防寒風侵入,許是葉訣要用的緣故,浴桶邊緣還新添了白紗簾,葉訣讓阿楓脫衣服,自己走到浴桶邊探了探水。 尚可。 水溫尚可,藥力也適中,蕭鳴泓遞給他的靈草乃是能舒緩疼痛、愈合外傷的溫玉靈草,此水系靈草可遇不可求,撕碎了放入熱水中,成了一鍋淺碧色的藥浴。 蕭鳴泓還給了他一瓶藥粉,專門溫養靈脈,可阿楓沒有靈脈是個凡人,根本用不到。但本著不用白不用的原則,他一起倒進去了。 脫完了么?可以進葉訣轉身催促,然而看到身后這一幕,話語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說不出。 阿楓脫下了上衫。 雖體形消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但依稀可見身骨奇佳是個練功修行的好苗子,可鎖骨似被人用鐵鏈刺穿,留下皺縮的死rou和暗紅的血痂,以及碗口大的青紫瘀傷,而持劍的手臂也被生生撕下一層皮。 少年身上還有數不清的烙鐵痕跡,分布均勻有規律。他本欲研究研究適合刑罰,但看見這副慘樣,心驚rou跳不忍再看。 進去吧。葉訣忍住顫抖的聲調,吩咐道。 阿楓低頭,順從地踏進浴桶,熱水對于他這個遍身傷痕的人稍燙,藥浴浸沒小腿時,他忍不住痛呼了一聲。 葉訣便去舀涼水,誰知一轉身,阿楓整個身體都已沒入浴桶,一口小白牙倔強地咬著下唇,不吭一聲。 這身上的傷是誰干的?他向浴桶中添涼水,隨口問。 不知道。 不知道?何處被抓、何人傷你,便是連衣服的模樣也想不起來?葉訣道。 阿楓被傷成這個模樣,此事不斷不能輕輕揭過,提早問出些線索,等哪日遇到先上去揍一頓再說。 青松派已被記在小本本上了。 而面對他的反復詢問,阿楓的神情沒有一絲反感,甚至毫無表情,沉默半天才吐出兩個字:忘了。 忘了? 嗯,許是太多了。 葉訣一挑眉,注視著少年的面龐,少年雙眼空洞泛白,無助之下帶著茫然。 因為受過的折磨太多,所以也大體不記得具體過程 罷了。葉訣索性不去管,從儲物袋中拿出兩瓶藥粉倒進了浴桶,剛倒完第二瓶,他發現隔著蒸騰的水汽,阿楓的神情似乎不大對勁。 不安? 為何不安?這藥粉刺激傷口疼到你了?葉訣問。 不、不是的。阿楓小聲否認。 然而他只慌張否決,具體原因也不說出口。 奇怪。葉訣嘟囔著,覺得無聊便開門看看外面情形。 而浴桶中的阿楓顫抖著捧起一捧藥水,眼睫微微抖動,心中的震驚已讓他喉嚨哽住,說不出一個字。 原來、真的是藥浴,這人真的在救自己 可為什么?為什么要救他呢? * 葉訣看了小院一圈,撩開紗簾回到浴桶旁,阿楓已經閉上眼睛享受藥浴,似乎睡著了。 可他看少年鼻翼翕動不太明顯,生怕是暈死了,伸出手指探到少年鼻子下方,嗯,還好還好,呼吸微弱但綿長,沒死。 他收回手指,藥浴浸泡需要兩到三個時辰,怕出岔子只能守在少年身旁,然而等待太過無聊,他甚至開始撩水玩。 玩著玩著便開始向水中拋光球,這光球里頭蘊著十足的靈力,一接觸水面化作氤氳的白霧,進入少年體內。 葉訣還是聽從了蕭師兄的建議,畢竟他也怕少年心脈有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