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頌：哎呀……那當然是隕落了的紫微星唄。但我還是很喜歡他的畫風呀，他的技術是毋庸置疑的。要不是大神年少氣盛，現在肯定是am公司的首席畫手了。唉，可惜了……大神現在在繪世上隨性接單，是個自由畫手，接不接看心情，我還是運氣好才約到的呢?！?/br>
    繪世是個原創繪畫社交平臺，上面有許多國人畫手接單，價格普遍不會太貴，所以也有很多約畫的人在上面挖掘寶藏畫師，運氣好的話偶爾能發現翡翠白菜。但如果是一個年少就成名的天才畫師，為什么會淪落到在這個平臺上接單呢？

    隕落、年少氣盛、可惜……？

    渝昔沉目思考了一會，打開瀏覽器搜索“遺芳”。

    還沒輸入完成，搜索詞條就已經跳出了相關的推薦信息，第一條就是——

    “孤島遺芳，驚艷了時光的畫壇之星，被雪藏三十年后的他泯然眾人矣?！?/br>
    第十七章

    渝昔的目光落在標題的“泯然眾人矣”上，停留了幾秒，才點進這個詞條。

    孤島遺芳，他的人生堪稱現代版的傷仲永。

    但有所不同的是，他并非是自己不利用才能天賦導致最后“泯然眾人”，而是被他的天賦所害。

    孤島遺芳很早就顯露出了對繪畫的濃厚興趣與才能，在十六歲那年幾乎橫掃國內所有的少年組繪畫獎項，一舉成名。他的巔峰時期就是他鋒芒畢露的十六歲，那時，他被諸多雜志和報刊稱為“畫壇紫微星”、“國漫之光”，過多的贊譽將他捧上神壇。

    但與他過人的天賦成正比的是他一身的叛逆和傲氣，也正因天才，所以才有資本狂妄。

    孤島遺芳醉心繪畫，不喜歡讀書，很早就輟學了。家里人一直不同意，勸他回歸校園。彼時，他出版了他人生中第一部 畫作，廣受好評，一時間賺得鍋滿瓢滿。他的家人老實工作了一輩子也沒見過那么多的錢，心生遲疑，轉念一想世間那么多學習成績不好但在專業領域無人能及的天才，或許老老實實念書的道路確實不適合自己小孩，于是就不作強求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轉變發生在孤島遺芳的十七歲。

    當時，國內勢頭最盛的動畫制作公司——am公司，看中了這個天才少年的才能，與他簽訂了合約。從此，孤島遺芳成為am公司旗下的得力干將，還被漫迷們稱為是王炸組合?？烧l知，簽入公司之后的畫途并不像孤島遺芳和他的粉絲們想象的美好。

    am公司開始要求孤島遺芳畫一些沒有內涵的只為商業賺錢的無厘頭畫作，他拒絕了；公司又要求他為了推廣商業產品而畫一些水作，他又拒絕了，因為種種事情，他與公司高層屢次鬧得不愉快。劇變發生在科技飛速發展的年代，這一年，虛擬偶像開始進軍二次元世界。

    新奇的事物將這個領域推向了空前火熱的局面，新興的科技公司與am公司達成協作，至少要推出一位讓國內二次元迷們狂熱的虛擬偶像。這個虛擬偶像的形象設計，公司高層經過商議，最終決定交給孤島遺芳。

    這一次，他沒有拒絕。他也好奇，他的藝術與科技碰撞，究竟能產生怎樣的火花。

    他興致勃勃地開始了創作，一度達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最后他飽含創作熱情創造出來的人物——被高層駁回稿件了。

    原因是不萌、不軟、不嬌小，沒有人會追這樣的虛擬偶像。

    上級金口一開，說要他改。但桀驁的少年有自己的原則追求，自然不肯。

    領導指著他的鼻子罵：“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順應局勢，什么叫追逐熱點？成功的商人，需要一個能嗅準熱元素的鼻子，誰的眼光準，誰就能占領第一塊蛋糕！現在鼻子有了，你為什么不改！”

    少年與其爭執得臉紅脖子粗，堅持自己的審美，認為自己的畫作沒有任何需要修改的地方。

    高層簡直煩透了他的清高，不耐煩道：“你睜大眼睛看看r國為什么做得那么成功，因為人家緊跟市場。一個嬌小可愛，甜美單純的人設才會激起人的保護欲，讓人心生憐愛，你再看看你的是什么，花木蘭嗎？！要看這個去讀巾幗英雄傳記就好啦！”

    話已說盡，他們下強硬的命令：要么捏著鼻子改，要么付違約金解約走人。

    不馴的少年被這話一激，血沖到天靈蓋去了。解就解，垃圾公司爺還不稀罕！

    于是少年用賺得的錢一次還清了天價違約金，變成自由人。他天真地相信“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他以為以自己都感到滿意的作品，總有公司是慧眼識珠的，殊不知，他被資本的封殺之旅開始了。

    與am公司決裂了的少年無人敢簽，他的畫作無人敢審，他的雜談無人敢登。

    他的夢想還活著，但現實死去了。

    天才隕落的故事總是為世人所感興趣，當作茶余飯后的一點談資也挺解乏。

    聽聞他后來還在堅持畫畫，稿子塞滿了一箱又一箱，可是沒有人收；

    聽聞他娶妻生子了，為了生計開始找工作掙錢；

    聽聞他不肯做會傷害到手的工作，因為他還要畫畫；

    聽聞他離婚了，女兒跟著mama……

    聽聞，他今年已經四十七歲了。

    天才老去，泯然眾人矣。

    ……

    渝昔沉默著看完了全部有關的報道，在自己的手機里下了個繪世。

    注冊好后進去一看，這個app大致分為兩個基本版塊，一個是用來放例圖和接單的工作區域，另一個是同好交流的論壇版塊。

    剛一點進論壇板塊，居然能看到好幾個帶著“遺芳大神”字眼的標題，渝昔隨便點進去一個就是“理討，遺芳大神放到現在，實力真的匹配得上他的神格嗎？”

    1l：講真我覺得配不上。遺芳大神的神格有時代濾鏡的加成，現在大觸那么多，也就是沒趕上開荒的好時代，不然估計都能封神。

    2l： 1，反正我看了好幾個遺芳大神最近接的商稿，說實話也就那樣吧……稱不上驚艷。

    3l：樓上，商稿是商稿啊，商稿要聽甲方的要求的，又不是遺芳大神自己設計的，估計發揮不出他的真實水準。

    4l：這就搞笑了吧，大神不是不為五斗米折腰嗎。最年輕最才華橫溢的時候都沒妥協，難道歲月不僅消磨靈氣還消磨骨氣嗎？

    5l：那他年輕的時候還裝個什么勁，世上又沒有后悔藥。殊途同歸，遲早要聽甲方的話，最開始干嘛還要拒絕資本爸爸？現在搞成這樣怪丟臉的。

    6l：嗐，為了生活吧。學歷也不高，除了畫畫也不會別的啊。誰知道他現在是為夢想奔波還是為生計奔波。

    匿名的論壇戾氣很重，這里的人似乎要把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都化為唇槍舌戰發泄個痛快一般。

    渝昔不悅地微瞇起眼，匿名就以為是真的匿名嗎？

    他手指在屏幕上飛速地cao作一番，查ip，查客戶號，順藤摸瓜一下子就查出了那幾個說話難聽的人的繪世畫手號。他們幾個都是在工作區有接單的，雖然渝昔不懂畫畫，但他也分得清美丑，至少這幾人畫得和渝可頌的頭像的那個水平比起來，都像是沒學過畫畫的。

    渝昔截圖下來，幾個搬運來回，就把這些畫技菜得要命的幾人的身份在帖子里公開放出來，還配字道——

    future：菜得一批，就這樣還好意思說別人。瘦死的駱駝比雞大，辱我眼睛了。

    這話就是明目張膽地罵人是菜雞了。

    樓主正激情開麥，一刷新突然看見自己的接單貼突然出現在論壇上，還附了網絡訪問ip號，鐵證如山，想賴也賴不掉。他腦子懵了三秒，然后又慌又氣。樓里幾個跟著罵的也同樣著急，這傳出去他們還接不接單了！

    一群烏合之眾急得瘋狂@版主：不是說好了匿名論壇嗎，哪里來的瘋子技術宅扒人隱私，快封他的號??！

    渝昔不慌不忙地再次發言——

    future：版主封我我封版主，歡迎對線。

    正在審查帖子的版主一看，無辜地撓撓腦袋。不過確實是樓主一幫人先開引戰帖子的，版主決定保留這個公開處刑貼，沒有理會樓主的申刪要求。

    結果那樓主一看沒得到回應，氣得開始辱罵版主。這可給版主氣笑了，反手一個加精，送他紅透半邊天去。

    渝昔難得發言這么情緒外露。無他，他就是氣不過。

    天才本就是文化的瑰寶，尤其是某一領域的開荒者，后人是沒有資格看不起的。因為如果沒有先行者，后來的人不會知道這條道路有甘甜的野果。

    555在渝昔的識海里為他鼓掌吃瓜，夸道：宿主，你網絡用語學得好快呀！我差點以為你是古地球本地人了！不愧是你！

    渝昔搜到孤島遺芳的繪世id號，點開私信，給他編輯信息。

    【555：宿主，你要干什么呀？】

    “我要，擦一擦蒙塵的珍珠?！?/br>
    泯然眾人矣嗎？

    少年輕輕勾起唇角，不一定吧。

    可頌的頭像上那張極具生命力美感的畫仍在渝昔腦海中揮之不去，被雪藏了三十年，還能畫成那個程度，如果不是因為深愛繪畫一定做不到。

    一個人，不論他年紀多大，只要還懷揣著愛與夢，就永遠不會泯然眾人。

    他隨時能再次發光。

    ——

    “吱呀——”有些生銹的門軸每一次開門，都會發出枯朽的聲音。

    迎接陳遺芳下班回到家的是一陣未通氣的輕微霉味，他蹙起了眉頭，把燈和窗戶打開。從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他一邊喝著一邊將疲憊的身子半窩進沙發里點開了繪世。

    他在首頁翻翻看看，一邊看一邊在心里評判打分。

    嘖，這個色彩搭配，也太死亡了，又沒有過硬的架構支撐，小伙子還要多練練。這個人體比例基本功都不過關，路還長著呢。這個……這個是盜圖拿來騙錢的！

    陳遺芳立刻舉報，舉報完xiele一口氣，自嘲地扯起一個笑。歲月確實消磨了他的骨氣，他學會了妥協，但仍放不下清高。

    罷了，三十年了。時過境遷，什么都變了，有點堅持不變的東西……也挺好的。

    陳遺芳打算一會兒換上小號在剛剛看過的帖子下留言給點建議，提點提點年輕人，至少他們還有未來，而自己已經沒有了。

    至于為什么是小號，孤島遺芳這個隕落的紫微星被四處封殺，居然還不肯離開畫壇，寧愿在小平臺上接便宜的商稿和私設，也要像個冥頑不靈的老頑固一樣沉迷畫畫，人到中年一事無成，這件事就足夠好笑了，更別說居然還在這留言，傳出去別人會說是好為人師的。

    他點開私信，想看看有沒有聯系他要約稿的，再挑挑有沒有自己感興趣的單子，這是他現在唯一自己能控制的選擇了。

    最頂上的一封未讀郵件是個叫future的人發來的。他點進去，里面的內容頓時令他心頭重重一跳——

    “孤島遺芳，你的夢想現在還醒著嗎？”

    “如果睡著了，麻煩叫醒它，就說有人想幫它實現一下?！?/br>
    第十八章

    他突然腦子一空，像記憶被人抽干了一樣，傻愣愣地盯著那兩行字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干澀得發出抗議，他才緩慢地闔上眼皮。

    他的私信箱經常很滿，什么稿件都有，尤其是今年。

    因為今年是他被雪藏的第三十年。中國人總是對圓滿的整數情有獨鐘，喜歡在整數年里做總結。

    他的私信里，有的是打著約稿的幌子旁敲側擊，冷嘲熱諷地刺探他現在的生活過得如何；有的是誠心或不誠心的來約稿，價格或高或低；有的是一些想用他來博眼球的營銷號，問他接不接受采訪，現在畫一張畫多少錢；更有甚者直接上來問收不收徒，他能負責養老。

    是了，在外人眼里，他已落魄至此，連個給自己養老的孩子都沒有。不過倒也沒毛病，孩子是有的，但是沒有母親會任由自己的孩子跟在一個不思進取的父親身邊。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過夢想這兩個字出現在自己身上了。久到，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這個東西了?；蛟S已經沒有了吧，剩下的只是不甘心的執念罷了。

    陳遺芳將這個私信的內容前前后后看了好幾遍，理智告訴他他應該關掉這個無聊的私信，因為這多半又是個惡作劇?？伤忠慌龅狡聊?，就神使鬼差地回復了過去——

    【孤島遺芳：是約稿嗎？不是勿回，其他事勿擾?！?/br>
    那邊隔了一會，居然真的回復過來了。

    【future：約?！?/br>
    【future：約你十七歲時被am公司駁回的那一份稿件?！?/br>
    陳遺芳瞳孔驟縮，他氣極反笑，像是只被挑開了膿血傷口的刺猬。他在想什么呢，果然又是一個來取笑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