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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人冷眼旁觀的新晉樂隊,大多數的登臺機會是為了替別人暖場:沒有人在乎他們是誰,更沒有獻給他們的呼喊。 前輩們表演時臺下氣氛熱烈一呼百應,輪到自己時應援聲卻寥寥無幾。他們所面對的觀眾席,不是盲目的崇拜與狂熱的迷戀,而是冷靜的審度與嚴格的評判。 他所能做出的對抗,不過是拼盡全力的每一場演出。 在壓軸登場前的準備時間里,學長們特地拉著他移動到了前排?!白詈笠粋€是月震。我們站到右邊去吧?!?/br> “可是我想看主唱?!?/br> “聽我們的,站右邊,看主音吉他?!?/br>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付晶便不再堅持,他自覺地把最容易看清舞臺的站位讓了出來,鉆進了緊靠墻壁的角落里。 現在,他的左邊是高年級的學長,右邊則是堅硬的水泥墻,寬大的校服口袋里藏著那瓶可可味的飲料,不時會發出液體搖晃的聲響。 名為月震的樂隊有五個人,成員在開場音樂的伴奏下依次登臺。當輪到主音吉他手時,那個人并沒有徑直走向屬于自己的位置,而是一腳踩上了主唱的踏腳臺,探出半個身子往臺下掃了一眼。 付晶的膝蓋不由自主地彎了半截。 臺上的人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滿意地瞇起了眼睛,他沖著某個方向挑釁地揚了揚下巴,仿佛在說“我找到你了”。 學長頗為奇怪地回過頭,詢問似的看向身邊的付晶,而他窘迫得一塌糊涂,恨不能蹲下去或者當場逃走,只好胡亂地搖了搖頭。 在腦回路徹底燒起來之前,付晶茫然地想到:他彈的那把吉他也是紅色的。 · 散場以后,擔心向詩等得久了,一取完自行車,付晶就飛快地沖向了梅子海岸的防波堤。 小時候他們經常在這一帶玩。 海岸邊堆著像金字塔般壘筑起來的護面塊體(*),付晶總覺得那些奇形怪狀的石塊上長著人臉,是富有表情的,比如會在他坐上去的時候不舒服地擰起眉毛。 雖然沒有臺階和標識,但小孩子們都無師自通地知道爬上防波堤的方法,他和向詩會蕩著兩條腿坐在高處釣魚,邊發呆,邊看著大人們在底下練習沖浪或是劃艇。 海灘的邊沿堆積著許多貝殼的碎片,如果趕在上午去看,沙灘與海水的交界處會沖刷出一道五光十色的貝殼帶,他們倆總會比賽誰撿到的更好看,付晶最喜歡的是一種白色的硬幣狀貝殼,因為它的背面有清晰的五角星圖案。 沙灘上偶爾會迎來鴿群的光顧,兩人熱衷于惡作劇地去嚇唬那些無辜的小動物,然后對著沙灘上留下的一長串竹葉形腳印哈哈大笑。 “呼——累死我了?!备毒獯跤醯匕衍囃T诼愤?,沖遠處招了招手,扯開破鑼嗓子喊道:“我來啦——” 晚上九點多,松市的路上已經幾乎沒有行人了。他們沿著海岸線慢悠悠地騎著自行車,晚風輕柔地吹拂在臉頰上,伴隨著層疊而規律的海浪聲,身邊掠過一道又一道高聳的白色桅桿,仿佛櫛次鱗比的刻度線。 付晶邊騎車,邊講述了今天的奇遇記,當說到唇釘的話題時,向詩非常認真地提出了一個科學問題:“他喝水嘴巴不會漏嗎?” “應該不會吧?!?/br> “反正不許你在臉上打洞?!彼恼Z氣里充滿著不容反駁的霸道,“不然我馬上跟你爸媽告狀?!?/br> 見身邊的人不答話,向詩拔高音量追著提醒:“聽見了沒?!?/br> “是是是?!备毒нB聲答應完,不忘低聲抱怨一句:“被我媽管之前還得先被你管?!?/br> “你嘀咕什么?!?/br> “沒有?!彼诨卮鸬耐瑫r不自覺挺直了背脊,醒過神來后自己都不免發笑。 兩人并排騎了一段,目之所及,盡是建筑物沉默寡言的黑色輪廓,倒映在海面上的煌煌燈光,隨著液體的形狀扭曲成了一道道扁平的波紋。 “其實,你現在的聲音挺正常的?!?/br> 向詩開口時,付晶的思緒仍舊沉浸在方才月震的表演里,他心虛地眨了眨眼睛,試圖把注意力收集回來。 “只不過跟以前比起來有落差,所以才會讓你覺得特別接受不了?!?/br> “那些有名的歌手,肯定也經歷過這種時期。你沒必要把事情看得太重,而且,除了唱歌之外還有很多事可以做——比如學習?!?/br> 他咧開嘴,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對方的說教:“我看你想說的只有最后那句?!?/br> 突兀的剎車聲響徹在兩人之間,就像是從地面中央裂開一道縫隙。付晶疑惑地找尋著身邊消失的人影,自己也逐漸停了下來。 “我沒跟你開玩笑?!?/br> 感覺到氣氛不對勁,他扭過上半身,詫異地望向距離身后幾步之遙的那個人。 “我高中想跟你一起讀,但我一定要考進梅山?!?/br> 梅山是整個松市最好的高中,然而學校在市里的另一個區,根本不可能走讀。 付晶故作輕松地吹了個口哨,似乎想要逃避那個即將到來的沉重話題,“你是應該去梅山?!?/br> 而向詩卻對他的閃躲置若罔聞,只是低垂著眼睛,死死捏住自行車的車把,一言不發。 沉默的空洞,被海水拍岸時掀起的白沫所填滿。 “那你呢?” “直升吧?!?/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