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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外敵未御,先起內訌,林驚曇心中反覺輕松。 厲南亭之所以是厲南亭,到底還是有點自尊的,哪怕是畢生摯愛,被這般三番五次觸怒,也要變作仇敵,絕不會再復合,更何況林驚曇并不覺得他愛過什么人——哪怕是厲長風,也不過被他視作自己生命的存續,是另類延長的自戀。 正因如此,厲長風忤逆時,他會被命運劈頭蓋臉地教訓:“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你管不住,你死了便是死了,一切化作飛灰!” 厲南亭最終還是平靜了下來,沒有用上吸氧瓶和電擊器,再開口時完全換了一道聲線,沙啞不加掩飾,感謝的情緒太過完美,反而近似于沒有情緒:“打發那群小鬼,我承你的情,其他資料隨你拿?!?/br> 林驚曇舒了口氣,厲南亭不再強撐著氣勢,證明他已經絕了那個破鏡重圓的蠢念頭,一旦不想著復合,他又能暫時壓下所有情緒,做個還算過得去的合作者了。 “這些墻頭草一嚇就倒,我也沒翻你們的機密,要謝我不如多送幾個好本子?!绷煮@曇不忘補上一句,“適合我們小顧的最好?!?/br> 厲南亭簡直不知道他是來探病,還是專程來氣死自己,就算沒被厲長風氣病,也得被他懟出個好歹,多年耐性再次瀕臨破功,商定和應啟明解約的步驟后,立刻使出最后絕招,兩眼一閉,死皮賴臉地裝病。 林驚曇摸了摸鼻子,只得自己送自己的客,誰知剛走出房門,便見兩名保鏢滿臉為難地攔著滿眼血絲的厲長風,當即樂了,老子沒禮貌,兒子更是連腦子也沒有,再想想自家小顧秀外慧中,不得不說確實報應。 厲長風見了他,十分警惕,但因再次氣病了親爹,著實被程鳴一頓好罵,連親媽都打來越洋電話,話里話外指責他傻得沒譜兒,一時竟惴惴不安,不大敢開口。 林驚曇客客氣氣地請兩位保鏢先讓一讓,和厲長風聊一聊:“來探???” 厲長風再傻,這會兒也冷靜下來了,厲南亭病房前活脫脫一出地獄變相,熙熙攘攘,皆為利往,同舟近日卻沒有落井下石,林驚曇更是比他還先到:“……嗯?!?/br> 厲長風心里一團亂麻,是善是惡,黑白混淆,已經分不清自己看不慣林驚曇是因為對方的品行,還是純粹遷怒。 “想不明白?” 厲長風不答話,林驚曇像變魔術,指尖拉起無形的幕布:“想不明白,是因為經歷太少;經歷太少,不是世上善人多,只是因為你姓厲?!?/br> 林驚曇語調溫和,厲長風卻瞬間面色慘白。 若顧霆在此,便會心安理得地想:我也不用經歷這些污糟事,因為我是林老師唯一的男朋友! 厲長風著實被親爹揍了一頓,顴骨還有點發青,不知情的人看了這一幕,恐怕會以為林老師又在欺男霸女,然而他只是正正經經在講道理:“程鳴當年想做一出諷刺喜劇,是情景劇,從沒人做過,整個公司誰都不看好他,劇本都被人隨手扔在垃圾筐里,直到厲南亭看見,力排眾議讓他做?!?/br> 這部經典作品是程鳴的成名作,厲長風從小看到大,聞言不禁抬起了頭。 “做是做出來了,錢也砸進去了,但太尖銳,過不了審。還是厲南亭開創行業坑蒙拐騙的風氣之先,先和大領導套近乎,再偷偷把成片放給領導手下的年輕人,年輕人做不得主,但看得歡,個個都夸,有了人證之后,請領導去參加晚會,拿著文件就堵人,一張嘴就是‘咱們部里的都說這片兒特別好’,領導又不親自審片,還以為手下看了一致通過,趁著熱鬧把字一簽,先斬后奏,皆大歡喜?!?/br> 林驚曇越說越無奈,只覺厲南亭確實沒樹什么好榜樣,厲長風聽得怔住。 “你覺得程鳴是真的閑到只能帶孩子嗎?”林驚曇溫言問道。 厲長風漸漸低下頭去,氣勢已弱:“……難不成還是報知遇之恩?” “你自己心里明白?!?/br> 厲長風恨不得崩潰大喊:不!我不明白! “你不是一直和他對著干嗎?!為什么向著他說好話?” “這不是向著他,只是客觀事實?!绷煮@曇眼中一片清明,“他那套確實過時了,但他對行業有過實實在在的貢獻,你們父子家事我管不著,但你最好別在緊要關頭添亂,下次質問前輩之前,做足功課再來?!?/br> 厲長風鼻青臉腫地沉默著,手指緊攥了又松開,再次積蓄勇氣抬起頭時,卻見林驚曇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連個背影都沒留。 如果不是他姓厲,在別人眼里,恐怕連剛才鬧事的二三線們都不如,人家好歹還混了個名,能拉得下臉討好粉絲賺錢,他卻是只能被人捧著的燒錢小導演,論實用性,真不如戚忌。 厲長風在病房門前站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推開門,在走廊上坐下,隔著門,父子無聲對峙,卻也是少有的平靜共處。 半晌,厲少爺悶聲請教保鏢們:“……麻煩兩位給我講講剛才的情況?!?/br> 縱是再不甘心,他也得先學會林驚曇的手段,若不站在同一高度,永遠駁不倒對方。 病房內,厲南亭亦聽得怔住,百味雜陳—— 十多年前,他和林驚曇并肩行于芬梨道上,南人好口彩,芬梨諧音“奮力”,半山可見山下燈火熠熠,閃爍著奮力拼搏所能得到的一切獎勵。 他笑問:“上山易,下山難,可惜我舍不得眼前好風景……到了不得不下山那天,你來幫我,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