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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南亭一時沒答話,大概是不習慣林驚曇變得和自己如此相似,通話只能談公事。 當年顧燕燕接到的劇本不可謂不惡意,是明晃晃地扎刀。片場的竊笑和議論她能忍,扮老扮丑減片酬也能接受,但她還是跌在了一場小戲上。 她飾演被男友暴揍后,腫脹著一張臉買醉的舞女,遭到其他舞女嫌棄:“哪兒來的老阿姨,別擋著我們做生意!” “沒見識的小娘皮,我當年……嗝兒!我當年可是……!” 話未說完,她已被酒瓶絆倒,摔在自己的鼻涕眼淚里,沒有替身,低頭俯視著她的是一張張鄙夷面容,“cut”聲傳來,導演笑著說這場不錯,大家辛苦,再拍幾條備用。 聚光燈,鼓掌聲,高跟鞋踢踏聲,無處不在的輕笑聲。 她才28歲,女主角只比她小三歲,她看過劇本,知道自己要演丑角,她一度以為自己做得來,但她還是失敗了。 “有的人為了揾食可以毫無自尊,但顧燕燕不是那樣的人,她是最終會選擇從天臺躍下的那種人。鼎聲很了解她的商品價值,卻不夠了解她本人?!?/br> 林驚曇沒有把自己尋訪當事者們拼湊出的故事講給厲南亭,說來好笑,雖然厲先生控制著全國的好故事,但他本人卻并不怎么愛聽:“鼎聲無視她,可以,但考慮到她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況,不該再做幫兇。你知道她甚至躲過了所有催債的人,給兒子偷攢下了一點點錢嗎?如果不是這樣,顧霆很難活到成年。她的韌性遠超你想象?!?/br> 藝人,經紀人,這些身份都是因“人”而成立,如果去掉了“人”字,便只剩冰冷的概念。 厲南亭揉了揉眉心:“或許她在你眼里是值得同情的受害者,但在我眼中只是員工,而我不止要對她一名員工負責?!?/br> “我以為你至少會講一句對不起?!?/br> 厲南亭忍俊不禁:“如果我道歉,才是你所指責的虛偽?!?/br> 林驚曇微微一怔,隨即亦笑:“是啊,我早該想到,你的確一點也不感到抱歉?!?/br> 鼎聲只提供舞臺,華麗、懸浮,想攀登,要拆了骨rou搭梯子,想下墮倒是極容易,兩眼一閉,只管跳下去。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聽電流傳遞彼此呼吸聲,也傳遞所有不能解說的曲折。 很罕見,這次竟是厲南亭先開口破冰:“如果你想聽,我可以對你道歉?!?/br> 這是在暗示林驚曇對他而言很特別,林驚曇挑眉,很有自知之明地聳了聳肩——他是特別到能讓厲先生翻翻資料,卻還遠沒有特別到能讓人家翻案。 厲南亭仿佛就坐在他對面,聽出了他的動作與神情:“何必?她是自我毀滅人格,你不應該陷得太深?!?/br> “我想知道如果有了下一個顧燕燕,下下個,你是不是還會這么說?”林驚曇篤定道,“我聽到過她來求助,那時我天天跟在你身邊,可以確認這是唯一一次。她求你幫她和黑幫說情,也愿意離婚?!?/br> 不過,想想他連厲南亭當時和再婚的夫人約會都沒發現,他的證言還是有幾分漏洞。 兜兜轉轉這么多年,兔死狐悲也好,良心不安也罷,林驚曇只想問一個問題:“你為什么不給她機會?哪怕一次也好,拉她上岸?!?/br> “因為不值得?!眳柲贤た谖钦佌伾普T,仍在耐心勸桀驁弟子回頭,“她不值得公司動用這種資源?!?/br> 林驚曇恍然意識到,這可能是今晚厲南亭唯一一句真心話。 第9章 最終,這場對話以他們決裂后慣常的方式結束,互贈陷阱,亦是一種交情。 “如果我是她的經紀人,不會任由她無止境地作踐自己?!?/br> 林驚曇并不是在懺悔——就算要懺悔,也該去找神父而非撒旦,他只是再一次不厭其煩地向厲南亭表明自己的態度。 交往時他就是錯在表達得實在太少,竟讓厲南亭誤以為他會甘心做一輩子傀儡。 厲南亭表示理解:“所以你在鼎聲待不久,‘同舟’的規模也注定不可能做得太大?!?/br> 隨即,厲南亭閑閑發問:“《仙蹤》就要上映了,應啟明表現得不錯,首映你會到場?” 應啟明最終還是選擇了鼎聲,而非同舟的理念,厲南亭又是天外一筆,揭傷疤掐七寸,然而林驚曇不為所動,十足十虛偽語調:“女主角是我們的人,我當然會去?!?/br> 厲南亭略顯遺憾地嘆了口氣,不再試探,單刀直入:“你似乎對應啟明很有敵意,至少在未來三年,這都不是個明智的選擇。每年有多少新人失???你看中的那個就算野心才華俱備,也不一定能出頭。聽說你前陣子大病了一場,倒不如找個好山好水的地方休養一段時間?!?/br> 明明是在威脅,如果同舟強捧顧霆,直逼應啟明,鼎聲不會坐視,但講出來好似摯友,完全掏心掏肺為對方考慮,林驚曇聽笑了,也不介意徒手挖出肺腑供他觀賞:“我生病是因為鼎聲和應啟明的經紀人串通,背著我帶他解約。所以不,我不會去休假的,少看一天這么精彩的戲都是我的損失?!?/br> “還有,厲先生,你搞錯了一點,有野心的并不是顧霆本人,而是我?!?/br> 厲南亭不禁挑眉:“看來你的野心是直指我??!這么鋒芒畢露可不像你的作風?!?/br> 年長者語調稍頓,終于抹去了幾分虛偽的溫柔:“你可千萬要保護好那位明日之星,免得他未升天,先墜毀?!?/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