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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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郁離忍不住嗤笑一聲,譏諷道:你們府衙是多缺人手?怎么你一個人就把紅臉白臉全唱了?嚇唬誰呢? 審訊人手上猛地往下一滑,堅硬的指虎直從裴郁離的鎖骨上擦了下去,衣物絲毫阻不住那道火辣辣的觸感,指虎走過的皮膚當即都要撩起火來。 那指虎的四個方棱抵在了裴郁離的上腹部,審訊人面色兇厲,拳頭驟然發力,繼續喝道:為奴十年、戕害主家,殘殺病弱女子、棄尸荒野,畏罪潛逃、目無王法,滿嘴謊言,拒不認罪!我且問你,畫不畫押?! 裴郁離只覺腹腔中的臟器都被他那力道擠到一邊,前胸真要貼上后背,一時間只想干嘔,沒能說出話來。 那審訊人另一只手又迅速捏住裴郁離的下巴,不給他干嘔的機會,只猛地向前一拉又向后一甩。 嘭地一聲,裴郁離的后腦結結實實與身后的墻面來了個對撞,撞得他當即眼前一黑,腦子里哐當哐當地蕩著回音,什么想法都生不出來了。 作案動機、作案時間、作案手法,給我一一交代清楚!審訊人還在呵斥,別以為能逃脫罪責,矢口抵賴對你沒有好處! 裴郁離從暈眩中堪堪找回了神志,腦袋里突突突地點著炮火,腹腔還被那指虎碾著,他吐出一口氣,悶哼了三聲才高聲道:怎么沒好處?我不認罪,大魏哪條律法能強迫我認?! 這審訊人認定了他就是兇手,從頭至尾的審問都是以證據確鑿為前提。裴郁離百口莫辯,只是氣極。 天道王法竟也成了你們這些罪大惡極之人脫責的倚仗了?審訊人中氣十足,聲音自然更大更亮,我念你年紀輕輕才對你客氣,現在就叫你嘗嘗厲害! 說著,他那拳頭在裴郁離的腹部狠狠一旋,用著千斤的力量往前死死一頂。 裴郁離脆弱的胃在那一刻簡直要炸成碎片,又像是直接在他的腹腔中被碾成了一灘爛泥。毫不夸張地說,他甚至聽到了噗嗤的聲音,緊接著,他竟覺得腹腔中漫出了一股粘膩的血流。 這股痛感實在過于強烈也過于直觀,裴郁離整個人都順著墻壁往上一竄,眼睛里瞬間流出的全是迷茫。 他痛懵了。 究竟為何下此毒手?說! 裴郁離額上的汗噗噗下流,就像是瓢潑的大雨兜頭淋了下來一樣,他的喉結極其緩慢地滾動了一遭,剛想開口回話,卻覺嗓子里充斥著一股鐵銹的味道,舌頭好像被什么黏糊糊的惡心東西給黏住了。 他從劇痛中拉扯出了一絲恐懼,那是對于死亡的恐懼。 審訊人應當是不敢讓他死在刑訊中的,可又顯然高估了他的承受能力。 連續幾日的奔波與一顆始終高懸未下的心都是對他這條命的迫害,更別提這幾日談都談不著的飲食與作息,還有之前在天鯤牢獄生生受下的那三腳。 這些似乎都在此刻發了力,和那審訊人沒輕沒重的刑罰一起,與裴郁離好不容易生出的對這人世的眷戀唱起了反調。 裴郁離動了動干澀起皮的雙唇,眼皮子往下一掉,正看到了審訊人抵在他腹上的那條小臂。 大部分都被衣袖遮蓋,唯獨露在外面的腕骨繃出了個尖銳的凸起,從那手腕震顫的頻率也能看出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氣。 刨墳都不帶這么刨的。 裴郁離的沉默似乎讓那審訊人很是不滿,他倏地將拳頭收回,與此同時,裴郁離發出了一聲遏制不住的哽咽。 那拳頭于半空中往后拉了足有一米之長,攜著拳風猛擊而來,指虎上的紅銹也刺眼極了,裴郁離終于扯開了被血糊住的嗓子,嘶啞著道:你確定嗎? 比起這話里的內容,審訊人先被他的嗓音驚了驚,拳頭在他的身前驟停。 裴郁離斷斷續續地澀滯道:你這...一拳下來,我保證...先犯殺人罪的...會是你自己。 審訊人審過許多犯人,還是頭一次碰上長得像個白瓷、身子也像個白瓷的!哪有這樣一碰就碎的!真正的重刑他都還沒上呢! 可裴郁離顯然不是在危言聳聽,他的整個腹腔連同胸腔都幾乎要麻木了,身體也止不住地開始痙攣。 審訊人面露慌張,判斷了情況后立刻對著牢門外喊道:快請大夫! * 赤甲在長川港附近包圍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在這半個月里用鐵皮軍艦的威嚴幫助天鯤重塑了內部結構。 天鯤戍龍如今融為一體,兩家的總舵分舵都要治理。 用人之際,寇翊直接被頂上了副幫主的位置,代替重傷未醒的范岳樓整肅幫派。 幫中大小事務極其混雜,寇翊拖著病體殘軀,一個人硬是分出了幾個人的精力,每日尚只能休息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 這一個時辰還是竇學醫強行用藥物為他續出來的時間,否則他不是不眠不休,也得是被噩夢侵擾不得好眠。 實話說,寇翊整個人的狀態都在崩潰的邊緣。 小北舵的兩名幫眾遵照寇翊的吩咐,也在陸域停留了半個月。 城南醫館調查過了,李府出事當日的那名值班大夫不知所蹤。 普絳寺去過了,當日守在佛殿中的兩位大師和三名小僧一同結伴出外游歷,據說是去了西南。 那名叫桃華的侍女不知住在何處,屬下正在搜尋。 小裴自那日被府衙官差帶走之后,便一直在大獄當中。據屬下調查,小裴第一日曾于牢中受審,后來的十幾日卻無人去審,似乎只是關押,沒什么特殊情況。 還有一點,屬下查到,小裴登岸當日曾去往大統領府拜見,聲稱自己是罪臣之子。 這些就是半個月里小北舵幫眾匯報給寇翊的全部信息。 好消息是,至少確定了裴郁離身在何處。 壞消息是,要想將他從牢中救出,癥結就在于這些人證身上,可人證全都消失了。 或許是官府將人質保護起來,又或許是,背后的推手將人質藏了起來。 還有,既沒有認罪畫押,為何只審一次?怎么審的?用刑了嗎? 罪臣之子是何解?裴筠的身份是真是假?又有無后患? 寇翊揉了揉發漲的太陽xue,吩咐道:去找,即便是翻個底朝天,也把那些庸醫和尚和侍女找出來。 幫中要務纏得寇翊無法脫身,范岳樓的命還懸于一線,他更是不能離開。況且抓走裴郁離不是旁人,而是府衙,是不能硬闖的地方。 寇翊越想越覺得胸口疼。 裴郁離之所以前往陸域,就是為了替他搬救兵。救兵搬來了,可裴郁離卻一去不回,這對寇翊來說比起凌遲還不如。 滿心的愧疚和擔憂壓不垮他,無力感和不知所措才是最要命的。 此時此刻,除了寇翊,還有其余人正在擔驚受怕。 我在賭船上親眼目睹他與老三在一起,他對我們周家又有敵意,這敵意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周元巳與其兄周元韜共在廳中,兩個人都又是疑惑又是憂慮。 你近日調查老三,可有調查出結果?周元韜問。 周元巳眉頭緊皺,答道:他化名寇翊,在天鯤幫混得風生水起。若非此次共乘一船,你我兄弟二人只怕要等他打上家門都反應不及。 道他入海喂了魚,沒想到竟入了天鯤幫。 可不是?漲潮的海水不可能淹不死一個十歲孩童,他是被人救了。 這些暫且不論,你說老三在船上阻撓了你巴結秦昭,此事難道... 周元巳與周元韜是同樣的想法,更加坐立不安:當時我只覺得老三對我不滿,因此多加阻撓??赡切张岬目诳诼暵曊f自己是裴瑞獨子,又安然無恙地從大統領府走了出來,這事情還能這么簡單嗎? 兩兄弟共同沉默了片刻,周元韜又問:姓裴的認罪了嗎? 自然沒有,周元巳急急嘆了口氣,道,這姓裴的不知有多少心思,也不知知道多少內情,但留著他一定是個禍害! 周元韜微微瞇了瞇眼睛:府衙大獄不是你我能隨意安插人手的地方。 他又頓了頓,道:但官府最近一定會傳喚證人。 * 東南區域雨水天氣多,牢房里總是返潮,地面都是濕漉漉的。 薄薄的一層枯草什么作用都不起,入夏時節,裴郁離躺在那草上,只覺得背后全浸著水。 他很難受,他偶爾也會坐起來,可那樣的動作也會消耗他的體力,讓他渾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 相較而言,平躺還是最能承受的姿勢。 裴郁離的雙眼閉著,腦子雖然混沌,可卻不至于讓他睡過去。他的一只手搭在腰腹上,本想著用手心稍微捂一捂腹部,可捂了許久也捂不熱。 小小的一方窗戶外變亮又變暗,到今天為止,應當是第十五個來回了。 半個月了,他在撐。 他原本一定會直接認罪,然后踏踏實實上斷頭臺,干脆利落地結束自己這可笑的一生。 但是現在的他有了可以等待的人,他要等寇翊來救他。 嘴唇因為干裂而有些疼,裴郁離輕輕舔了舔,他此時的感官有些遲鈍,直到牢房的門發出被推開的響動,他才感受到有人來了。 想來應當是送飯又或是送藥的衙差,自打他那日胃出血后,倒是因禍得福,避免了討厭的刑訊。還日日都有藥喝,雖然難聞又苦,但好歹能吊著他這條命。 裴郁離暈乎間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懶得出,可他搭在腹部的手被人給撥了下去,緊接著,似乎有另一只溫熱許多的手覆在了那里。 你怎么又胃疼?有人帶著責怪的語氣說道。 裴郁離聞言一愣,睫毛抖動了半晌,最終他仍是睜開了眼,低眸望去。 桃華。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避免大家心臟驟停,冒泡預告一下,前方有虐,應該是本文最后一個虐點。(也可能是最虐的點)(不建議大家跳過嗚嗚,因為無論是劇情線還是感情線來說都還蠻重要的。)就醬! 第95章 互相傷害 裴郁離在李府困了足足十年,那里的時光占據了他人生的一半。直至李府滿門皆滅,他登上了天鯤的船,那些不堪的回憶才像抽絲般的從他的身體中漸漸褪去。 忘記恩惠總是比忘記仇恨要簡單許多的,可裴郁離不,他現在唯獨愿意回憶起的,只有小姐對他的千般萬般的好。 這讓他覺得自己還不算倒霉透頂,至少還得著了一些眷顧。同時也讓這世間還有小姐的一抹身影存在,那樣純潔無瑕的人,不該連來過一遭的痕跡都留不下。 他想帶著這樣的溫暖繼續走下去,去找他自己的福氣,這才是最好的結果。 可他才逃離了半年不到,便又被巨大的陰影籠罩,他不想再理睬任何與李家有關的事情,所以他將自己縮成一團,等待光輝穿破阻礙灑下來,灑到他的身上。 他先等來的,卻是桃華。 李府最后一個幸存者,一個足以將他拉回鋪天蓋地的黑暗中的人。 你怎么又胃疼? 若不是有寇翊,這世上知道他經常胃痛的人居然只剩下了桃華,想來未免有些諷刺。 此時的裴郁離虛弱極了,他發現,氣虛居然能夠很好地掩飾住他對于桃華的恐懼,準確來說,是他對于過去的恐懼。 這應當是件好事,至少不會露怯。 你知道的,我原本就是個病秧子。裴郁離有氣無力地說。 病秧子有什么值得你驕傲的?桃華說。 裴郁離輕輕提了提嘴角,桃華對他說話時總是夾槍帶棒毫不客氣,他早該習慣了。 我煮了胃藥,你喝不喝?桃華又問。 潮濕的牢房中的確飄著一股濃烈的湯藥味道,那味道甚至濃到直嗆到裴郁離腦子里的程度。 他現在應當是有些低燒的,嗅覺并不敏銳,可卻完全忽視不了那股濃郁的苦味。 裴郁離第一次拒絕了桃華的藥,道:不喝。 桃華微微一愣。 烈性藥見效都很快,可那也是以傷害身體為代價。以往裴郁離常常胃痛,小姐只要看出端倪,都會吩咐桃華去尋些上好的藥品為他養胃。 桃華沒有耐心伺候他,每次都干脆尋些烈性藥,只要服下幾口,疼痛立刻便能減輕。 壞處就是,下一次的疼痛一定會比上一次更烈。 五年里,裴郁離從來沒有拒絕過這些藥物。一來是因為他的確需要快速緩解疼痛,否則就完不成管事婆婆每日派給他的繁重的活;二來,他只是個奴隸,的確不該讓小姐又或是桃華cao心。 可人又都是如此,只要得著了溫柔的對待,便不能再接受敷衍的好意。 若是寇翊在,定舍不得給他喂這些折命的東西。 我特地帶來,你當真不喝?桃華不可置信地又確認了一遍。 裴郁離抬起手,將桃華覆在他身上的手慢慢推了下去,突然問:有毒嗎? 桃華又愣了愣,道:我是恨你,可也不會在大獄中對你下毒。 裴郁離問:你為何恨我? 桃華一時啞然。 你很奇怪,裴郁離繼續道,明明是你對府衙說了謊,才將我置于如此境地,怎么想也該是我恨你。 桃華驚詫了片刻,竟沒有接他這話。 她習慣了裴郁離的逆來順受,總覺得他身上一點棱角都沒有,是個任打任罵都不會還嘴的孬種。她給裴郁離好臉色,那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給的施舍;她不給好臉色,那也是天經地義,裴郁離活該受著。 可裴郁離一反常態,將主動權握在了手中,又問道:你為何撒謊? 我撒什么慌了?桃華下意識轉了轉眼珠,道,我就是進城去幫小姐采購首飾了,是你一直陪同在小姐身邊的。 這可是大獄,她若是承認了自己撒謊作偽證,那就等同于是在找死。 裴郁離知她心中所想,并不依著她說,而是道:小姐被jian人所害時,你做什么去了? 我說了,我進城... 你逃了。裴郁離直接打斷了她。 桃華的胸口有了絲明顯的起伏。 裴郁離又在這話上加了碼,道:我是沒護好小姐,因此沒有資格指責你??商胰A,你也同樣沒有資格審判我。 桃華的眼睛倏然放大了,她頭一次意識到,她竟然說不過這姓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