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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丑妾在線閱讀 - 丑妾 第67節

丑妾 第67節

    轉軸調弦,琴音泠泠。溪月心思靈透,拋去那些熟練的靡靡之音,撫了曲邊疆苦寒,思念故土的《擊鼓》。這是從前一個客商自作的曲子,填詞用的就是《詩經》中《擊鼓》這一首。

    曲調壯闊無懼,又時而急轉直下,顯露出思人戀慕之意,直是哀絕無傷,至情至真。聽得原本心思不在的楚山潯,竟也為曲中深意所引,漸漸入其境去。

    “好曲,倒是從未聽過。是何人所作?”

    “不才,是小女荒唐而作?!?/br>
    楚山潯心底暗笑了下,他是真的喜愛這首新曲,轉頭吩咐了小春一句,但見那丫鬟便闔門退出了。

    見狀,溪月有些坐不住了。她做夢也不會想到,真的能將終身托付給這么個才情容貌兼備的權貴??催@位大人不是個輕浮的,未免夜長夢多,她決定直入正題,將身份坐實了。

    起身緩步上前,溪月紅了臉試探:“大人,可要奴服侍沐???”

    “不必,我習慣了睡前沐浴?!背綕]有多想,口氣生硬地便推拒了。

    屋里無人,溪月就這么立在桌旁,對答了數回,卻都沒能如愿。一時便有些慌亂急躁起來,她絕不能錯過這第一夜的機會。

    “大人!”溪月忽然語帶悲酸地喚了聲,竟勾著楚山潯的脖子,一屁股朝他腿上坐了下去,“大人,您可是嫌溪月鄙陋不潔,不打算要我了?”

    薄衫貼著他的身子,楚山潯下意識地就想將人推開,可他耳力頗好,聽著了廊外丫鬟的腳步聲,也就頓住了動作。

    見他沒有推拒,溪月心中大喜,大著膽子就說了:“奴對大人一見傾心,愿今夜以身相侍,望您垂憐?!?/br>
    “家主,您要的筆墨箋紙奴婢拿來了?!?/br>
    兩句話的余音交疊在一處,丫鬟小春推門而進時,看到的便是這么一副香艷的畫面。

    “行了,你先去吧,沒我的吩咐,不許再上來了?!?/br>
    等小春離開了,楚山潯對著正欲解衣的溪月冷了臉。那雙桃花眼中的厲色讓溪月不自覺地發起了抖。

    .

    月至中天,楚山潯袖著一紙琴譜出了南苑的門。已經是戌時末刻了,他很想回晚晴樓去,卻又得迫著自己隱忍。

    立在碧波映月的湖前,腳下的青草柔潤,頭上的夜幕如緞,時而還有野花山風拂面。原是個風光靜謐的月夜,可楚山潯眷戀不得,心意空蕩。

    饒是吃了多日素,被這身段妖嬈的粉頭勾弄,心火再起,眼前卻全都是福桃兒那纖細無鹽的身影,她的一顰一笑,哪怕是喝水打盹的模樣,都能叫他浮想聯翩。

    旁的男子,未及弱冠皆是兒女俱全??伤麜r至今日,竟連個女子都沒碰過?,F在甚至為了紓解欲、念,竟到了茹素多日的地步。

    何苦來的,說出去世人哪個會信,就為了那么一個無貌無勢的女子。

    為怕叫偶然經過的下人瞧見了,他找了處假山倚了,就這么一直立到了三更。

    滿月西沉,春末的夜風裹挾著些許涼意。

    他起身驟然發現右腿發麻了,急著邁步時,竟因酸澀難當,不留神叫地上的藤草搬了個跟頭。

    值得嗎?為了叫她心甘情愿,這般煞費苦心,折騰自己?

    一時間楚山潯的心底泛上了苦澀怨懟,捏緊了拳頭,惡意叢生。怎么就那么舍不得了呢,以他今日的權勢地位,要什么女人沒有。若是他想,就是現下,直接闖入晚晴齋小院三樓,只要略為狠一狠心,尊崇著自己身體的渴求,不過是脫幾件衣服的事情,便能壓著她得償所愿。

    一生很長,他就不信天長日久的,她會永遠不對自己動心。便是無心,她的人也斷斷逃不開去。

    下定了狠心,楚山潯快步便朝晚晴齋去了。守夜的仆婦不多,都已在迷蒙著打盹。他足尖輕點,攀著墻瓦飛掠而上,在月色下形如鬼魅,沒有一絲響動。

    輕手輕腳地從小窗翻入,趨到床前,他伸手拂開了垂落的幔帳。在看到福桃兒蜷著身子,貓一樣環抱著被褥時。如抽絲散綢般,那些惡念、狠心,盡數碎成了千萬片,隨著和緩的夜風,頃刻間被吹得無影無蹤了。

    楚山潯心底長嘆,仔細替她拉起了些薄被,又原路從小窗翻了出去。這一夜,他無處可去,堂堂從一品少保,竟在自己的府第里無床可睡。四處晃蕩了許久,又恐被人發現了去,后半夜只能又回了湖邊假山,尋了處石壁胡亂對付了兩個時辰。

    .

    第二日一大早,丫鬟小春趁著溪月還未醒,便火急火燎地趕到晚晴齋,將昨夜的情況經過一五一十地講與了竹云和漱玉。

    “啊呸!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弊笥覠o人,竹云說話更是沒有遮攔,她氣沖沖地一路就朝樓上報信去了,口中還不停地罵著,“狐媚樣的,粉頭小娼婦,一夜都等不得去?!?/br>
    第89章 .生辰訴情 [vip]

    竹云添油加醋得將昨夜場景復現一遍, 卻不想她家主母只是自顧吃著早膳,時不時得點兩下頭,以示在聽。

    “夫人!你這……”竹云已經不曉得再編排什么, 能引起主母的反應了。

    “都快到辰時了?!笔裆锨袄∷? 正色道, “不如奴婢去請那兩位,不管她們何時到的, 總歸有個說法,等記下時辰, 報與家主知道?!?/br>
    福桃兒終于是停了筷,沉吟道:“我去后院培培土, 到了便來喊我。過了辰正就不必來了,我得出去一趟?!?/br>
    等兩個丫鬟信誓旦旦地離開了,她獨自一人下了樓。

    這些日子被養在府里,閑暇得實在無法,便尋了些怡情養性的趣事做著。

    曾經江陰老家,貼著城根立著郊野極近, 鄰里有去墾荒改善日子的, 阿爹還在的時候,她有時也會跑去人家地頭看著。

    是以少保府夫人, 在府第里辟了一塊小園子,卻并不肖旁的貴女養奇花豢珍禽。反倒是松土下種,澆水施肥,種起了各色蔬菜瓜果來。

    仆婦婆子們原還多有私語勸阻, 叫吩咐說明了, 也就習以為常, 有曾經種過地的老仆, 也會偶爾過來照料查看。福桃兒不吝身份,反倒與這些上了年紀的老仆多有話說。

    今日菜園里無人,蹲下身給一種叫‘番薯’的新作物澆水。番薯藤已經碧綠蔓生,可它的果實卻深埋地下全然未見。這還是楚山潯見她對此極有興趣,特意找來的。據說是從海上傳入兩廣閩南,其根莖成熟之日,煸炒蒸制,極是粉糯香甜。

    市面上見不到這個,福桃兒是從木桶里連著泥土將它們接過,每日精心養著,也是頗為好奇愛惜??山袢?,她撥弄著枝葉,蹲著身子卻有些漫不經心。

    明知道以他的權勢才貌,總有一日會妻妾具足享齊人之福,可她的心怎么就動搖了起來?也是,原以為他們多年糾葛,此番重逢,總也得等上三月半載的,待他失望之余,才會重覓良緣,將自己拋諸腦后的。

    卻不想,盡是這般快。

    那兩個女子姿態各異的妖嬈顏色再次浮現,她心頭一酸,猛然回過神來。

    就是這種悲酸無定的感覺,驚得她一下立起了身子。

    福桃兒翻過手掌,指尖纖長卻沾滿了泥垢,在和煦的春陽下顯得那么真實。她還活著,在經過了這么多年的波折流離后,終于能不受人欺,不遭困窘得恣意而活,雖然這的確是靠著楚山潯才能輕松達到的。

    可她絕不會,不能將自己的一生托在他身上。喜怒哀樂,心意由人的感覺,實在是陌生又可怕。

    也許是起身太急,一陣暈眩襲來,這兩日總是迷蒙著出現的舊日光影再臨。

    好像是很多年以前,她年幼的身子體虛孱弱,在田間地頭嬉戲玩鬧時,猛地一起身,才總是會眼前發黑,暈眩不住。那時候,總有個垂髫青衫的小孩,將她扶住。

    可那孩子是誰,呼之欲出,卻怎么也想不出來。

    “她們往這處來了,夫人!您快進去收拾收拾?!?/br>
    園子外竹云扯了嗓子,急急地喚聲打斷了她的深想。福桃兒應了聲,拍了拍手,示意她自去備茶。

    晚晴齋二院的葡萄架下,福桃兒坐在藤椅上聽著瓊華對自己違心的恭維。她身上仍是那一襲培土種菜時的窄袖粗衣,與兩個新進府的侍妾比起來,反倒穿得更像個丫鬟。

    只是這多年坎坷,通身那一番淡然閑適的氣度,早已和從前不同。

    “府里若缺什么,只管同方大嫂子說?!迸c不相熟的人,福桃兒素來話語簡練,只求達意不善寒暄。

    “呀,多謝jiejie抬愛了。您可不知道,咱們在揚州時,何曾吃過一頓飽飯,昨兒到了府里,才曉得什么是……額,瓊漿玉液…”瓊華肚里文墨不多,賣乖討巧的卻是拿手,她生得明眸絕色,笑起來時更是叫人看了心智都要化了。

    “若是喜歡,日后要吃什么,可提前報與廚下的嫂子?!北凰蓊伝瘟松?,福桃兒也聽聞過江南養瘦馬的風俗,心下不忍,面上不由得更是溫和了些。

    “夫人您可真好!”瓊華笑意更深,她雖不愛讀書,卻是個有心思的。此刻近前相交,仍怕主母是個綿里藏針的性子,故而愈發藏拙,說話稚氣。

    溪月則瞞下了昨夜家主并未留宿之事,她兩個都是楚玉音特意挑選過的,說話做事都會三省考量。若是遇著個平常的主母,立住了腳,倒真是可以來個妾與妻爭。只是福桃兒全然不在這條線上,哪里施展得開的。

    “夫人,該請溪月姑娘喝藥了?!笔裨谂蕴嵝?,還不待吩咐,一盞墨黑的避子湯便被竹云放在了石桌上。

    勾欄里出來的人,哪個不曉得這是何物。溪月只是頓了下,便笑意溫婉地上前,端過了碗盞。

    就在她仰頭要飲時,一道細弱的聲音打斷了她:“罷了,你還未生育,總是傷身子的。竹云,端下去吧?!?/br>
    “夫人!”

    竹云不滿地叫了起來,猶豫地看了眼那藥盞,簡直想直接替她灌下去。便是一向內斂些的漱玉也別起了眉心,欲言又止地看向了主母。

    “他往后會有旁的正妻?!笨戳丝磿r辰,福桃兒懶得爭執,索性起身攤了牌,“三個月后我便會離開,在這之前,想清楚了便作侍妾,想要自由身也可以來找我?!?/br>
    說罷,她朝兩個少女友善地笑了笑,回屋揣了張銀票便帶著竹云一道出去了。

    留下瓊華和溪月傻愣在當場,圍著個漱玉非要把緣由一一問清。

    十余年柳巷里長大,那些從良贖身的jiejie們,入了恩客的宅院,傳回來的故事,險象環生凄涼度日的有,錦衣玉食寵妾滅妻的也有。便是從沒的哪個作妾,主母會寬待成這般的。

    這一日下午,瓊華同溪月繞著偌大的少保府走了一大圈,得出了一個共識——她們就留下作妾了,另外,這個主母也決不能放她離開。

    于是,這一天晚上,當福桃兒辦妥了新鋪子的事,心滿意足地早早酣睡之際。正在南苑聽琴的楚山潯,發覺眼前女子的態度有些怪異。

    直到懸腕記妥了新的減字譜,面前豐滿玲瓏的女子也未有任何越矩的動作,只是眼神閃爍,似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

    左右不過是些討好魅上的把戲,這一年楚山潯不知推拒了多少同僚送來的美人,欲拒還迎也好,熱情似火也罷,他自是不動如山,心中認定了一人,便是頭撞南墻也不悔改。

    在他眼里,這些粉頭倡優不過是財貨,連人都算不上,何況去費神思量。

    當下袖了琴譜,剛要去尋個地方過夜,門外一人直率道:“大人,我能進來嗎?”

    長夜本無事,楚山潯想了想也就叫她進來,倒是瞧瞧她們意欲何為。

    “奴婢拜見大人?!杯側A絲毫不怕他,轉眸抬眉一笑光華,“好生偏心呢您,竟一連兩日都朝jiejie處跑?!?/br>
    ……

    一刻后,深衣玉冠的男子緩步而出,下樓之時,他從袖中摸出了一個淡青色的玉瓶。玉瓶不到二寸,作的極小,捏在他掌心,從外側便幾乎看不出有個物什。

    回想著瓊華方才說的每一句話,楚山潯攥緊了玉瓶,一邊下樓,一邊將它好生收進了腰側。

    就這么生生過了旬日,晚晴齋也沒有傳來任何動靜,有兩次晚膳楚山潯沒有忍住,還是回去吃了,卻見福桃兒臉上,不僅毫無怨懟,甚至面色都好了許多,連冷淡都不在。

    這種怡然自適,絲毫不在意的態度,叫楚山潯覺著,心里頭空蕩煩悶,還夾雜了說不出的荒蕪痛心。

    難道,她真的可以看著他同旁的女子沾染,無動于衷至此?

    楚山潯忽然明白,大徹大悟了似的。原來福桃兒是鐵了心要走,這樣以美人讓她介懷的招數,不僅無用,反倒是將人推得更遠,給了她一個徹底離去的理由。

    .

    斜陽照得晚風愈暖,這一日福桃兒打點妥了新鋪子的伙計掌柜,才打算同鵲影母女在外頭聚聚再回去。正要跨進知味館犒勞一番,便聽后頭日常跟著的侍衛廖滄神色一凜。

    “屬下參見大人,您、怎么來了?!苯鼇頍o人去點心鋪sao擾,廖滄也閑了下來,倒是現身明處,時而陪著鵲影四處活動。這一見了上峰,到底是有些心虛的。

    順著他的話音,福桃兒回頭也看到了來人,才要點頭致意,為廖滄開脫解釋。但聽楚山潯毫不在意得一揮手,眸光定定地只是低頭看著她。

    “讓他們自吃,小桃,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五月廿三,她又怎么會忘了,是他的生辰。從前老太太在的幾年,楚山潯的生辰,總是要大辦的,闔府的婆子下人都能領著紅封呢。

    “自然記得?!备L覂狐c點頭,眸色溫和地看了他一眼,“打量著你政務繁忙,許是要同人在外過的……”

    匆忙與鵲影幾人別過,坐在駿馬上時,依然是后背相貼,被他攏在懷里的親密姿勢。福桃兒略略愕然,他不是沉溺美人,多日不曾來過,怎的今日能在此特地找著自己。

    “她兩個頭一年進府,你的生辰自該去別院過的?!彼故卓聪蚵愤咃w掠的野草石階,微微皺了眉,語氣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勸慰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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